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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7章 陷害


“師兄?”

呆鵝師兄尋常不愛講話,總悶著頭做事情,猛然出聲,任胭不大確定是不是這位。

脖頸子下頭的物件撤了撤,呆鵝師兄的嗓眼兒發啞:“是你啊。”

任胭小心翼翼地動動身子,確定沒再驚到他才開口:“可不么,我瞅著這有亮就來瞧瞧,您還沒下工呢?”

“沒你的事兒,出去!”他沉了聲,開始攆人。

任胭被他握著胳膊肘給推一趔趄。

爺們兒手勁兒大,疼得她直皺眉頭,伸手揉了兩下,剛想想開口就覺得手心里的味兒不對。

辛又苦,紅案這兒多早晚使過這樣的草藥?

她伸手往袖子上又捻了一把,提鼻子一聞——

草烏頭!

醫病的藥也分三六九等,烏頭是下品,沒別的毛病,量大有毒。

川烏還委婉些,五六錢的量才能中毒,這草烏只需一錢,幾乎要害命了。

“師兄……”她往后退了一步。

“你怎么還不走?”

任胭一面悄沒聲兒往門口挪,一面還觀察他的反應:“您最近心里頭是不是藏著事兒呢,可千萬別想不開。咱有話好好說,您什么為難的地兒講出來,堂里這么些人能給你做主!”

呆鵝師兄沉默著。

任胭繞在背后的手摸到了門,進來的時候沒掩死,露著條縫,淌進來一溜細細的光亮,楚河漢界似的把倆人分開。

呆鵝師兄呲牙一樂,毛骨悚然:“你都知道了?”

任胭生怕他把草烏粉末摁她嘴里,笑著:“有事兒您言語!”

“我不是自個兒吃,下到燕菜里,跟你沒關系。”

燕菜從來只是杜立仁經手,旁人碰都不能,合著這位是跟自個兒師父結了梁子了,背地里使陰招兒呢!

說來也是一鍋里吃過飯的,任胭心里明鏡似的,這是撂下委屈,要報復了。

“師兄你這樣不地道,草烏是要吃死人的,他不招人待見,那客人跟您多大仇呢,回頭還害了自個兒!”

呆鵝師兄一巴掌拍案上,咵嚓一聲唬的人脖頸后頭冒冷氣:“我要和他魚死網破!”

大師傅手底下的招牌毒了人,聲名毀于一旦,可這事兒能瞞多久,回頭追根溯源,他也是個死。

“為著他糟踐自個兒,值嗎?”

“我沒你那樣好命,叫攆出師門還混得風生水起!在這兒活不了,出了門更是個死,索性干點爺們兒的事兒!”

他陰惻惻地掃她一眼:“你出去,當今兒沒來過,不然頭一個毒死你!”

任胭訕笑著:“草烏味兒大容易叫人識破,他覺著味兒不對就不使了,有什么用?就算您得手,也害了人客人不是?”

“我知道量,家里頭還毒過耗子,你別管!”

這位失心瘋了,就沖他拍她衣裳上這點就夠毒死倆人了。

任胭耐著性子勸:“他給你委屈,你同掌柜的講,叫他評理;要不索性鬧大,他臉上也過不去!”

呆鵝師兄冷笑:“有沒用你心里能不明白,面上遮掩過去,背地里還不知道怎么折磨我,學徒是奴,活得沒人樣!”

當誰都是敢把天捅一窟窿的任姑娘?她背后還不是有七爺撐腰,要是獨個兒一人,早叫姓杜的攆出鴻雉堂喝西北風了!

可他呢,無權無勢的小徒弟,任人宰割!

他越想越上火,又急又氣:“出不出去,不出去我先宰了你!”

里頭這么對峙著,外頭卷起一疊聲兒的腳步響,守夜的領頭嚷嚷:“紅案這兒鬧燕兒啦,前后門堵嚴實,給悶里頭,別叫跑嘍!”

拿著棍啊棒的四面八方涌過來,窗戶門一堵,一腳把門扇踹開,撳亮了電燈。

任胭叫呆鵝師兄一把拽過去,給摁在了桌子底下,他往前挪挪地兒把她擋得嚴絲合縫的。

“喲,這不小李師傅么,您跟這兒嘛呢,捆上!”

呆鵝師兄還沒言語,就叫人擰住了胳膊肘。

護院兒的漢子抄著根長棍上跟前來:“您甭解釋,都是老人了該知道規矩,這個點兒天皇老子也不能留這兒。是您自個兒辭工呢,還是叫師父來領?”

“我自個兒走!”

“得嘞,好爺們兒!”

領頭的杵著棍兒招呼伙計:“來來,都進門把里頭的家伙什全都搬走。明兒上工的師傅給知會到了,今兒晚上進賊啦,什么菜明兒換新的!”

“要不著那麻煩!”任胭的腦瓜頂兒先頭被摁著,這會呆鵝師兄被拿住,她得了空鉆出來,“是我。”

“喲,任師傅,您也跟這兒呢?”

一屋子老少爺們兒直瞅他們,孤男寡女黑燈瞎火,心思就奔著下三路走了。

任胭撲棱撲棱頭發:“俱樂部回來,給師兄搭把手發燕菜呢,正要出門您就來了!”

領頭的上一眼下一眼打量,笑了:“下了工誰也不能進灶,自有看湯看水的,出了岔子就得勤換嘍!您今兒說出花來,我也沒那膽子。”

規矩就是規矩,廚工得守,客人也得守。

不樂意啊,尋辜家人說理去!

“明兒得罪客人也為人負責,再說了,今兒要不是您二位,咱能折騰這一出嗎?”進進出出搬鍋搬盆,一聲兒響也沒有,顯得領頭的這聲口格外扎耳朵。

誰心里都明白,面兒都明擺出來的。

或許是他們來的巧,人沒來及脫衣裳,一男一女處一屋不亮燈,能有好事兒,也就說得正兒八經罷了!

要說任師傅也是能人,得了七爺歡心不足,瞧上個下腳料子,何苦來的?

這事兒一鬧騰,風言風語鉆出去,鴻雉堂打今兒起就再沒有任師傅這號人;叫攆出門壞了名節的女人,能有什么好果兒?

一眼能望穿前路,誰對著個不規矩的女人好臉色呢?

任胭不是沒瞧明白,可瞧明白又能怎樣?要跟人說沒有私情,只是她看著呆鵝師兄下毒報復,趕來阻止一道?

人這樣多,傳來傳去就不成樣兒了,鴻雉堂是辜廷聞的心血,招個毒殺客人的名兒,一朝盡毀!

她腦瓜子里跑馬一樣,想明白了索性抿唇不說話。

紅案這兒料理完了,自有人去只會各案上的師傅,明兒早些來補漏子吧。

守夜的推搡兩人出去交給掌柜的,杜立仁正陪著說話,瞧這勢頭痛心疾首:“是我的錯,治下不嚴,竟出了這樣骯臟齷齪的勾當,有辱斯文。”

呆鵝師兄被嗆得倆眼通紅,恨不得撲上去撕了這副道貌岸然的嘴臉。

任胭冷笑:“李師兄上月高熱不退,您硬扣在家里灑掃做飯;人母親重病臥床強令人外出做工,尸身跟床上冷了三天人才得以回家料理后事,您就高貴?”

如今這時候沒什么再好瞞著的,方才路上,呆鵝師兄聲淚俱下,說話時候倒不過氣兒。

他不敢說,她就替他講,忍辱負重又何嘗換個好結果?

杜立仁冷笑:“入了師門,師父為上,再無父母,是規矩!”

任胭直視著他:“杜師伯的意思,入了師門,便可不孝不義?”

“你……”杜立仁抬手就是一巴掌。

掌柜的眼疾手快,一把握住人胳膊肘:“杜師傅!”

大的有失體統,小的不成規矩,烏嚷嚷地鬧成一團,。

掌柜頭疼,拉了人又吩咐:“罷了,今兒這事兒不興外傳,叫我聽著一字半句,屋里諸位可就不留著了,都散了!”

“掌柜的!”

任胭落在人后,跟著上了樓梯口,低聲交代了呆鵝師兄的事兒:“雖情有可原,但終歸壞了心腸,您日后著人防著點!”

掌柜的嘆口氣,惦記的卻是另一遭:“論理是該守堂里的規矩,可我終歸聽命于人,七爺后兒才能打天津回來,你的去留還是七爺說了算,這兩日你且先甭來上工了。”

“知道了。”

強出頭打抱不平么,好或者歹,可不都得認了?

只是今兒這場鬧劇,任胭心里頭覺著好笑。

出了堂口,杜立仁果然沒走,冷笑著瞧她,頗為自得。

任胭抻著袖口,一樂:“師伯好手段。”

呆鵝師兄在后廚里貓著,他怕是早就看見了故意不聲張,他深知她的個性,就張了個口袋,讓她自個兒鉆進去。

如今一箭雙雕,攆了倆心腹大患。

若是她,也當來細細品品自個兒絕倫的手腕。

杜立仁跟黃包車上坐著,抽了口煙:“你說的我怎么不明白?”

“明不明白那是您的事,總歸把話跟您言語了,您素來瞧我不順眼,我也同樣,往后拼盡最后一口氣也得杵您眼窩子里!”

“任胭,你知道你最大的毛病是什么?”

他彈了彈煙灰,嗤笑:“沖動,犟又愛出風頭,你們女人都這毛病,以為自個兒無所不能,到頭來卻一事無成。”

分明是施計陷害的人,卻還能腆臉來說教。

任胭氣樂了。

杜立仁丟了煙頭叫走:“吳司海現兒是個煤把式,上回見著還惦記你,你要是明白事兒,早早嫁了人吧!”

閑話聽得多了,任胭的心窩子里頭都起了繭,毫不在意。

可架不住人多口雜,第二天上火車站接肖玫,賣瓜子卷煙的貨郎還瞅著她的背影嘀嘀咕咕,惹得肖同直皺眉。

“同七爺講了?”

任胭搖頭:“這樣事兒,傻子才信!”

肖同知她主意大,勸不住:“再好的情兒也架不住流言禍害,你是個機靈孩子,自個兒好好想想吧。”

“……是。”

車頭頂著白氣兒闖過來,圍在柵欄外的人蜂擁著上前,跟著跑了一段,歡笑的哭嚷的,那些流言自然被擠得沒影兒。

肖玫在承德出了意外昏迷,肖同心里惦記,這會什么也顧不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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