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6章 玫瑰焗雙鴿
成家老爺臉色不大好,盤弄著佛珠子:“你這就不講道理,你的隨行要接任姑娘,叔父還能攔著?誰知道那是你家老二的人,世侄可不能把兄弟嫌隙怪罪到叔父頭上!”
秘書長拉著辜廷聞家長里短,是辜廷望挑唆的,好把人給扣在公署里;至于成府外頭的人么,還有待商榷。
辜廷聞握著任胭的手沒撒開,眼睛漆黑,始終沉默著。
佛珠子一磕,成家老爺收了手,嘆氣:“叔父知道你不待見咱們家,到底是那個女人不規矩?稍俨灰幘,你也要看在你未出世的大侄兒的面兒,讓她多活幾口氣!
長久的沉默。
成老爺先忍不住:“罷罷,等孩子出生,她的生死全由你,成家和她再無半點干系。”
為了避開麻煩,不得已的妥協。
那么他有怎樣的短柄被握在辜廷聞手里,若是當真不松口,他又會為此付出什么代價?
任胭好奇,也在擔心辜廷聞。
他是小輩,無官無職,于他的父輩而言是個不思進取的閑人,成不了大器,可他的力量分明不是。
他的存在讓人心懷忌憚,連生父都要對他下死手,何況別人?
“身體不舒服?”他同她并肩坐著,察覺她一路都沒開過口。
任胭搖頭:“在想你!
語氣嚴肅,不會讓人覺得這是句情話。
辜廷聞微微笑起來:“在想我,什么?”
她告訴他疑惑和擔心:“其實當初在豆腐胡同,我就想問你,不過咱們當時那樣生分,問這樣的話不妥當。”
生分嗎?
是有點,他太過嚴肅,對她的印象也不甚好,可誰又想到不過數月,他們已是未婚夫妻。
話題很正經,可最先想到的卻是風月。
他握一握她的手:“你可以這樣想,這一切,也不過因我姓辜!
這個能讓人平步青云,又讓恨之入骨的姓氏。
“哦!彼贫嵌
“至于其他,”他想了想,“做記者最忌諱耳目閉塞,三教九流結識甚多,所有該不該知道的,都有本明賬!
是真的賬冊,恩怨與情仇,有明月下行尸走肉,也有陰風里膏粱錦繡。
任胭點頭,可又忍不住:“成先生的父親在怕什么?”
他不答反笑:“今日若救你是他的道義,不救是本分,我并沒有怨他。不過是讓他松口,來日也好同連繡理清官司!
是他這位叔父心懷鬼胎,火急火燎進了套,這樣配合么,怨不得他。
說完這些,他還是糾正她的稱呼:“往后,你也要叫成叔叔,別生分!
先是四哥,后是成叔叔,回頭那位倔強的老頭兒肯定會把佛珠丟她臉上。
辜廷聞不以為意:“你的成叔叔邪路走多了,素來謹慎,從不會做冒犯佛祖的勾當。”
直到深夜睡去,他都沒有和她提起那些隱晦的舊事。
女校放了假,任胭把全副心思都放在了鴻雉堂。藥膳廚房里的師傅們忙忙碌碌,未必事事都需她親自動手,照料鍋灶時候便得空想想和杜立仁切磋的事兒。
他明面上瞧不起她,可暗地里使勁兒。
昨兒晚上逮住那倆爺們兒,雞毛子鬼叫似的號喪,說是收了杜師父的大洋來拾掇她這個叫板的師侄,說的有鼻子有眼兒。
雖然杜師傅沒那么大能耐呼朋引伴,就為她折騰出那樣浩蕩的陣仗,可但凡涉及辜廷望,就跑不了杜立仁,主仆奴才一個人兒。
本來么,捉了她,不但能威脅辜廷聞,還能幫襯他,一箭雙雕。
任胭站在門檻里望著對臉兒的紅案廚房,人正一板一眼教訓徒弟呢,嗤,哪來那樣大臉子!
小伙計堂口奔來:“任師傅您還這兒呢,西城張公館的太太說玫瑰露酒不剩多些了,送了訂錢,請您抽空做了差人來拿!
楊師兄聞信,翻了翻賬冊:“可不么,上月十八來取了兩壇,也到時候。”
說完了,上木架頂上頭新取了兩甕新酒,核對了壇底牛皮紙條上的日期,再給那伙計。
“剛好一個月,跟人送去時說聲年前再取一回,不然得到年后才有新的,甭忘了,肝氣犯胃的癥候可不能斷!
“好嘞,您放心!”
小伙計抱著兩壇酒健步如飛。
任胭回頭笑:“照這樣過些年,師兄大約能坐堂問診了。”
楊師兄擺手:“聽你講久了,誰不記得點?不是說還給咱們留了,擱哪兒呢?”
任胭比比最下頭巴掌大的小甕子:“給張太太的玫瑰露酒里頭有佛手,咱們不需這個,就又新做了六大壇,舀出來給大伙兒分了。那個最小的紅紙封壇給許公館送去!
楊師兄拿酒的手頓了頓,手指佯裝不經意地掠過了最小的那壇。
還有幾天就是元旦,下半晌后廚各位師傅都得了一甕玫瑰露酒,自個兒留著或是給太太姑娘都是極好的新年禮物,一時間喜氣洋洋的。
任胭將自己那壇勻給了麥奉輝:“這些天不得閑,勞駕麥師傅給小玫送去,這丫頭不知道上哪兒高樂去了!
麥奉輝握著小酒壇木訥地點點頭,沒言語。
作為過來人,任胭斜眼瞅他:“吵嘴了?”
麥奉輝的臉發紅,把酒壇還她:“我,我拒絕了肖姑娘,她是個好姑娘,就是覺得我不適合她,我……我對不起……”
任胭樂:“對不起我什么呢,您別不好意思,這壇您也留著,權當孝敬老夫人了。”
“我母親不在北京,我……”他握著酒壇有些為難,“給任師傅做道母親家鄉的菜吧!
麥奉輝的母親是長汀人,燒一手地道的客家菜;他年幼耳濡目染,自然技藝絕倫。
這點上,任胭厚臉皮地覺得天賦異稟的師傅們,大約都有相似的經歷。
今兒巧,后廚里有甕好的玫瑰露酒,還有在籠子里咕咕的活泛鴿子,正好湊一盤玫瑰焗雙鴿。
麥奉輝捉了兩只小乳鴿宰殺洗涮干凈,任胭手腳不利索,只得替他打下手,研磨了大茴香和椒粉,好叫他給鴿肉涂抹腌制。
同抹的還有鹽巴和蜜糖粉,再澆一小杯玫瑰露酒,所有料子備齊了,才能逼出鴿肉應有的香味。
等候入味的工夫,任胭聽麥奉輝給她介紹各式的香料,畢竟她做藥膳時,不妨考慮這些尋常不怎樣起眼的香料。
鹵豬牛肉的混料里就有方才用的大茴香,還有小茴香與桂皮,添丁香花椒同沙姜再添兩味甘草與陳皮,煮出的湯水甘辛芬芳,還有健脾溫中的功效。
另有隔壁川菜薛師傅常使的花椒,紅燒鹵味或是腌制酸菜,偶爾也會磨粉與粗鹽拌成椒鹽,炙子上的肉串也不妨撒一撒,增香去腥,也能祛濕止痛。
相近的黑胡椒與白胡椒,前者常用來佐西餐的牛羊排或塊肉,現磨現用以存貯最大的香味,溫補脾腎。
至于后者,除了囊括黑胡椒的作用外,還能去腥解膩防腐,另可以治療風寒,增進食欲。
還有用于炒螺或是牛羊肉的紫蘇,辛香無匹;鹵水鵝使用的甘松,香麻濃厚;偶爾被適量的陽春砂或是辛夷代替,鹵水又是另一番別樣的滋味。
藥用的白芷黃芪、當歸黨參偶爾也可用作湯料或是鹵料,祛祛腥膻,增加香味。
尋常使香料,光記得方子,卻沒仔細踅摸里頭的門道,難得有這樣詳盡的說法,任胭握著小本子一筆一筆地記。
麥奉輝說的慢又極有耐心,看了眼座鐘,將腌制好的一對兒乳鴿取出來放進瓦缽里;也不是尋常那樣放著,鴿身下頭架了一雙筷子。
筷子和缽底的空檔里又放置了一杯玫瑰露酒,炒香的蔥姜添勺紹酒與二湯甕在缽底,缽蓋蓋牢,整個瓦缽放進鐵鍋里坐慢火。
焗到時辰,取缽盛鴿肉,酒香撲鼻;缽底杯里水紅的玫瑰露酒還剩半盞,卻早已索然無味。
任胭悻悻地撂了杯子。
麥奉輝邊切鴿肉邊笑:“酒味都入了肉,這才是焗鴿的意思!
一對兒鴿身切好,整齊地碼盤,腦袋尾巴器宇軒昂地沖天,叫淋上一層缽底剩下的湯汁,頂了幾粒洞子貨芫荽末。
火與酒焗出全部的滋味,鮮活濃郁,鴿肉柔滑,不是濃墨重彩,鮮味卻很了得。
任胭戀戀不舍地放下筷子:“麥師傅怎么不早些做來,掛了水牌,也好叫咱們瞧瞧大師傅的手筆!
麥奉輝放下刀具就是個羞澀的爺們兒,扶了扶眼鏡搖頭:“師父比我做得好,只是他年長不肯北上,我這只得他七成精髓!
“麥師傅畢竟年歲不大,若是再過些時候,定是青出于藍!
不得不說辜廷聞將麥奉輝請了來,是慧眼識珠。
她實在高興。
這里盤桓了近一個鐘頭,她也該回去,笑盈盈地跟人鞠躬:“謝謝您今兒的指教,受益匪淺!
麥奉輝連連搖手道不敢:“是聽說任師傅要和師伯切磋,我想竭盡所能幫助任師傅,咱這一輩有膽有手藝的并不多,不希望任師傅埋沒。”
“謝謝您抬舉!比坞倜虼叫Γ跋M还钾撃小!
她那胳膊,新傷舊傷,到時候只能盡全力搏一把。
“任師傅!丙湻钶x想起什么,又喚她,“有沒有中意的幫手,如果……我想試一試!
任胭笑:“咱們不是同門,這樣搭伙跟人切磋不合規矩!
說好了單打獨斗,拉幫結派可不成。
麥奉輝紅著臉笑:“我都明白,那么拜任師傅為師,徒弟幫師父,就不算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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