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1章 我始終在這里
任胭不大明白也好究竟是什么意思。
辜廷聞對此聊作解釋:“自家人辦宴,母親也安心。”
彼時他正握著一柄透鏡觀察家里搬來的古董花瓶,宋元時候的物件,行云流水似的海棠紅或者玫瑰紫的釉身,還有些玳瑁樣的,精巧雍容。
自打廣州回來后,他算作賦閑,一個星期去報館的次數屈指可數,大多時候是在家里挑揀瓶瓶罐罐,喜歡得就差了人裝車給送萃華園里來。
任胭不大懂這些,一應陳設都是謝婧舫負責,這是個機靈的姑娘,里外的裝飾都收整得很妥當,小小的一處院落不日就成了富麗堂皇的王侯舊府。
一個送一個接,接連半月,辜家到萃華園的幾條長街上時時能見著辜家的車駕,滿載著稀世珍玩招搖而過,招搖到任胭都不大好意思。
辜廷聞卻很坦然:“我與太太不分彼此。”
回北京后他時常愛這樣喚她,人前人后一模樣,連帶著禾全也改了口,有回碰上個講錯的小丫頭,禾全逮了人好一頓訓斥。
任胭起先臊眉耷眼,不肯受這名聲,可拗不過主仆倆,扭捏到最后也只能聽之任之。
要是叫肖玫聽見,估摸又是好些天的調侃。
任胭握著塊濕漉漉的抹布推窗南望,那丫頭在得知汕頭飚風后,連夜卷了鋪蓋卷兒登上了南下的火車,至今還未回來,據說上個月曾給肖同打過一次電話報平安。
任胭同麥奉輝離開北京沒幾天,她就把前因后果鬧明白了,攢了口氣預備著等人回來好生審審;可誰料著遇上那樣的天災,就什么心思也沒了。
母親在飚風來時下落不明,于是麥奉輝再沒有同任胭和辜廷聞一道;肖玫南下找到了他,一塊找尋麥母的下落,不日就有好消息來。
二人留在潮州照顧老人,沒提起多早晚回來,肖同自來拿這個姑娘沒轍兒,只好合計著等到二人返京后,再商量婚事。
肖玫撂挑子跑前卻沒耽誤正事,倒把八個女招待帶出了師,如今在堂口個個能獨當一面,迎來送往也不似往常那樣抹不開面兒,遇上挑剔滋事的都能妥善處理。
外頭的風言風語沒斷過,看熱鬧的也不少,可誰還在乎那些。
萃華園就是塊招牌,雖然不及前輩的館子聲勢浩大,但終歸是女人做主的生意,又蒸蒸日上,無一日不在痛擊舊時禮法唬人的面具。
后廚里也多了兩位女廚師,往常只在家里鍋灶便盤桓,如今也能跨出了門檻工作,養家糊口不在話下,甚至比家里的父兄或丈夫還要得意。
成徽瑜來探望任胭時難掩艷羨:“等我生完孩子,也出來工作。”
一旁陪坐的梁拂微笑著望著自己的太太,想來是達成了共識。
她是來給任胭送畫的,前些時候琉璃廠淘換來一副魏晉時期的仕女圖,擱進萃華園吳帶堂里,與對面的曹衣館正好湊成一對雅間,引得不少文人前來赴宴。
同時她還帶了梁家遠房的一位女眷來萃華園應試廚師,那位女眷姓方,不過三十來歲,手底下的工夫俊又巧,人生得清秀還慈眉善目。
任胭喜歡不已,給留在白案做小案。可謝婧舫促狹,給人起個彌勒西施的稱號。
方大娘也不甚在意,拿謝婧舫當自個兒親妹子,一來二去,倒鬧得謝婧舫不好意思,跟人后頭老老實實喚姐姐,比自家的兄長還要親密。
萃華園如今能幫襯的能耐人多,任胭極為放心,每日里同大師傅們商量新式的菜品,或是敲定辜母壽宴的單子,定了幾樣再拿了給辜廷聞瞧瞧好送回家里。
他時常在萃華園里歪著,披著西裝捧著茶壺,偶爾溜溜趴在沙發里的雪白叭兒狗,或是逗逗樹杈子上蹲著的肥大黃貓,有事兒也是叫禾全上家里回父母。
任胭知道他是不想見辜廷望。
辜家老爺歷經重創一蹶不振,身子骨也大不如前,辜老太太忙于照顧丈夫,身心俱疲;如今順心順意的兒子歸家自然歡喜得不成,那些不堪的舊事只當煙消云散。
母子二人相互依靠,背了辜老爺抱一抱日漸長大的孩子共敘天倫;敘話時偶爾提起不爭氣的辜廷聞,母子二人皆是抱怨,只維持面上的平和罷了。
任胭有回打辜府出來,聽辜老爺的一位姨娘背了人嚼母子二人的舌根,抱怨天抱怨地,寄人籬下還不知分寸,鬧得七爺不好歸家太掃興。
可沒過幾天,那個年輕貌美的姨太太也被攆出了辜家,下落不明。
壽宴前兩日,若不是辜老夫人的電話來,她也很少再愿意登辜家的門。
辜廷聞換了身衣裳,沒叫備車,只握著她的手在街面上閑逛,溜達著上家里去。
十一月的天氣已然冷了,可他的手滾燙,她的手被包在里頭像捧了個熱騰騰的手爐,她取笑他的掌心能烘烤栗子吃。
辜廷聞笑,倒是領著她繞路上一家熟悉的鋪面,買了一兜良鄉栗子,個頭大又飽滿,剝出來金黃的栗子肉,冒著香氣。
他剝一個,任胭吃一個。
剝了十來個,辜廷聞停了手,給紙包塞她的荷包里,不給再吃了。
任胭嘴饞,趁他不備又把手往荷包里伸,叫他逮個正著,給揣自個兒口袋里了。
“晌午飯不吃了?”
她諂媚地笑:“裝得下的。”
撒嬌耍賴,又討了一個來吃,鬧得辜廷聞直搖頭。
吃飽了犯困,她說有的沒的來打發時間:“我前兒瞧了壽宴的賓客單子,光親近的親戚朋友竟有一百二十來號,園子是要占滿了,后頭的堂會不知道還坐不坐的下。”
“不是要緊的,全憑你的安排。”他對這個件事并不怎么上心,“還有世安也要打南邊回來了。”
任胭有些意外:“不是說和家中鬧開了?”
“是有些事情……”他皺眉,欲言又止,“還有他的太太和兩個孩子。”
對于成先生的風流倜儻,任胭壓根兒不懷疑,只剩了感慨:“成先生真是個急性子。”
辜廷聞也笑:“是位法蘭西的女孩子,生性熱情活潑,世安和她很談得來。”
“這就好。”
辜廷聞握一握她的手,低聲:“成太太是位糕點師。”
他繞不開那道坎,任胭心知肚明,閉口不談,心想著他埋心底下的那壇老陳醋,多早晚才能灰飛煙滅。
離著辜府只余兩條街,辜廷聞才開口:“胭胭——”
“怎么了?”
他撫撫她的臉:“我不大想把你卷進家里紛爭,可你是我太太,這點上我對不住你。”
任胭笑,反握住他的手:“你待我一心一意,哪里就對不住?別人么,即便是你雙親同兄長,都同你無關!”
辜家反對他們這樁婚事,采取過委婉以及激烈的手段,委婉是辜母,言語行為或是授意連繡與成世安;激烈是辜父同辜廷望,要置她于死地。
辜家的暗流永遠都在,才能維持面上的那一汪靜水。
他低著頭,看著她的眼睛:“我是怕的,怕你舍棄。”
怕她恨,怨。
一次又一次。
這些是他握不住的,畢竟她是自由的,他得尊重女士的來與去,只能被動承受。
她仰起頭,撫摸他的眉眼和臉部的輪廓。
辜廷聞的容貌生得極好看,是她這些年都從未見過的得天獨厚,保留了最干凈澄澈的品相,面由心生,他的心也是如此。
手,最后停在他的心口。
她說:“你聽一聽,我始終在這里,所以,別怕!”
那天辜家出門迎接的仆人,都看到七爺站在人來人往的街口,抱著他的未婚妻,忘情地親吻。
辜老夫人對此也有所不滿,但是礙于長輩的顏面不好明說,只差人伺候辜廷聞換過齊整的衣服才肯同他們講話。
“你父親近些時候身子骨見好,族里的長叔伯們也都來了家,你們定了終身后始終不曾拜會過,今兒天好,一塊見見吧。”
辜廷聞平淡地拒絕:“壽宴見面,天兒更好。”
幼子同整個辜家唱反調,由來已久,辜母也不意外:“是好,但是你也不打算委屈了任小姐吧?”
這個理由倒是讓他無法拒絕。
辜廷聞起身,握住任胭的手對母親頷首:“母親說的是。”
他帶她去了花園,男賓女客分開聚會,東西兩側都熱熱鬧鬧;長輩們待他們極為和善慈愛,并沒有過多苛責。
寒暄時也有人提起任胭的萃華園。
有位嬸娘說:“聽大嫂講任小姐的萃華園只是辜家的私廚,壽宴之后,便會閉門謝客,只待年節里給咱們做飲宴,還是年輕人會耍派頭!”
這樣的講法,任胭是頭回聽著。
辜廷聞側身招呼禾全:“外頭冷,請太太回暖閣里歇著。”
說笑聲因他這一句稱呼,盡數停了下來。
辜老夫人方才溫和的面色也有幾分難看,可免不得做體貼小輩的樣子:“罷了,我們長輩說說,你帶著任小姐同去吧。”
辜廷聞并未挪身。
任胭轉過一曲游廊,聽著他半句解釋:“……萃華園并非私廚,而是開張正經做生意……”
一句解釋拂了老夫人的面子。
辜廷望先戲謔:“女人做生意能有幾個正經?老七你同這樣女人鬼混,簡直有辱斯文!”
劍拔弩張,誰也不敢再多嘴問二人何時成婚,怎么又不見婚宴等等,花園里又成了一汪死水,徒留冬梅寒香冷冽。
禾全垂首跟后頭:“太太您別往心里去,那是個腌臜人,內里就是鍋爛菜湯!”
任胭抿著唇,直到暖閣里四下無人才開口:“壽宴那日你警惕些。”
禾全一凜,攥緊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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