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里也能看得分明的,凜冽鋒利的下頜線。

        還有那雙落滿辰星的眼，都很熟悉。

        那人一說話，胸腔鳴響,她才發覺自己還緊緊拽著別人的衣服,耳朵還在測量別人的心率。

        “這算不算是——投懷送抱？”

        孟雨過的語調里帶了點調侃和狎昵，如果單純以這個姿勢來說，倒確實像她主動撲了過去。

        她連忙掙開懷抱,站穩后發問：“你怎么會在這里？”

        “這個等下再說,你們這里怎么了？現在樓道也是黑的。”他的聲音有讓人心安的力量。

        “額用小電鍋涮火鍋好像搞得跳閘了。”光是坦白就讓人臉紅。

        這真是，吃貨的罪孽。不止如此,她剛剛還生撲他,吃貨之上,又是小色狼了。

        這下簡直洗不白了。

        “糟糕！闖禍了闖禍了。”

        “阿姨會不會沒收我們的小電鍋嗚嗚嗚給孩子留點人間念想吧”

        林淇她們已經摸索著走到他們身側,看來是要往走廊去,不管怎么樣,外頭也比屋里亮堂。

        走到走廊,卻發現其他宿舍的人也跑出來零星幾個,有的手上還拿著筷子,看來今天不止她們一個寢室過節涮火鍋。

        “怎么停電了？”

        “看著不像停電，你看隔壁樓還亮著呢,估計是咱們這樓跳閘了吧。”

        還好，這一波跳閘波及范圍并沒有太廣，今晚很多宿舍樓小姑娘都會選擇出去“軋馬路”，江城話就是“逛街”的意思,趁著良辰吉日好好出去感受下都市繁榮的經濟生活。

        “搞莫思撒！！！大過節的,你們小丫頭啊,鬧眼子！”

        阿姨早就罵罵咧咧地從她的安樂窩里拔出腳,一亮嗓子，走廊的議論聲瞬間消失。

        橫豎是她們的錯，宿舍本來就規定不能用大功率電器。

        天晴也覺得挺抱歉，垂著頭，特別是這種事還被孟雨過撞見，他一定覺得她是為了一口好吃的就不擇手段、觸犯規則的那種人。

        何況她還聽見身旁的少年低低地笑了一聲，又輕咳兩聲想掩飾過去。

        “阿姨，來，吃個平安果，別生氣啦！今天平安夜，過節不興生氣。”

        下一秒，她卻看到孟雨過往阿姨手里塞了個包裝好的平安果，而他手里還拎了一大袋。

        難道他今天是專門過來送蘋果的？

        阿姨看到是個眉目清雋的小帥哥，臉上的怒容早已褪了三分，樂呵呵地拿過蘋果，接著用端詳好女婿的眼神直盯著孟雨過。

        “小伙子，有女朋友了嗎？阿姨有個女兒，是江城師范的，長得可好看可水靈了，你要不要加個微信？你們年輕人聊聊嘛~”

        宋天晴單知道他經常被各路校園里的女生要微信，卻沒料到，還有中老年婦女這一波等著物色女婿的，誰叫他生了這樣一副好皮囊呢。

        “謝謝阿姨，現在還沒有。”他像是故意似的頓了頓，拿眼撩了下站在旁邊生悶氣的宋天晴，才繼續下半句，“不過，也許就快有了。”

        聽到他這么說，她心里還是忍不住漫上層層歡喜。

        電工來排障維修還需要一段時間，她們樓的女生陸續都走出樓門口，今天難得回了暖，屋外也不是太冷，何況屋里現在沒電，暖手寶、電熱毯等等都成了擺設，還不如在外頭聊會兒天。

        走出門口她們才發現，不知什么時候，樓前的空地上，竟已有人擺上了一圈的玫瑰花瓣，中間點了幾根蠟燭，圍成心形圖案。

        旁邊放著黑色音響功放，是一首《冬天快樂》，或許是周圍景色都蕭瑟，聽起來有種憂傷。

        看這架勢，這是要告白？

        有個男生，瘦瘦高高的，戴著副眼鏡站在那里，倒還挺有勇氣。手里捧的雖然是一捧花，卻不是真正的花，而是各種棒棒糖。

        和他的斯文氣質看起來有些格格不入。

        八卦長了一雙會飛的腳，樓前迅速就聚集起許多人，甚至還有隔壁棟聞風而來看熱鬧的。

        林淇她們看到孟雨過之后，就熱心地一塊兒閃得飛快。

        天晴在密密匝匝的人群里張望了半天，才看到對面人群里，林淇朝她吐了吐舌頭，比了個“加油”的手勢，顧汐和陶宛也吃瓜吃得很歡樂。

        人群像嗷嗷待哺的惡狼，急需八卦的新鮮血液才能饜足。

        “小哥哥你倒是快表白啊，我們都等著呢。”

        “別慫啊，我們支持你，上！”

        “缺不缺伴奏？我可以幫你彈吉他哈哈~~”

        她和孟雨過就這么站在人群里，他的眼睛狹長，眼尾微垂，平時看起來有種懶洋洋的隨意，此時那雙眼微瞇著，看不出表情。

        忽然像是發覺她在看著他，垂下眼，對視。

        他的眸光微虛，有些耐人尋味的意思。

        “現在這個場景，不覺得有些眼熟？”他開口。

        “是有點。”

        她也想到了，是在ktv那天，大家攛掇著讓他和喜歡的人告白。也是這樣的場景。

        群體的狂歡，喧囂的聲浪，交迭的催促。

        “你喜歡嗎？”他的問題像是毫無頭緒地拋出來，卻又都別有深意。

        她沒有立刻回答，只是再次把目光投向人群中。

        男生像是積攢夠了勇氣，拿出手機當眾打給他的告白對象，他的手緊緊攥著手機，看得出心底的緊張。

        電話接通了，他的聲音在風中聽起來有些顫意，“阮阮，你下樓來好不好？”

        聽起來應該是被對方拒絕了，他臉上一掠而過的驚惶無措，“阮阮，求你，很多人看著。”

        過了會兒，有個身材玲瓏的女孩撥開人群走了進來，和外表的嬌憨不同，她一開口，卻顯得有些咄咄逼人。

        “你這樣，我很難堪。”

        圍觀的人群一時沒了剛才的熱血沸騰，像兜頭澆了一盆涼水。音樂聲里的女生正唱到“習慣你/就把我當作你/我們就在一起”，和此時的境況形成了尷尬的反差。

        男生眸里瞬間失去光彩，就那么黯下去，卻還是捧起手里的玫瑰，單膝跪地，像虔誠騎士。

        “阮阮，給我一次機會吧。”姿態已經足夠卑微。

        “你以為叫了這么多人搞了個逼宮似的排場，我就會答應你？”女孩輕嗤一聲，抬眉，“天真。”

        這一下鬧得彼此都下不來臺了，圍觀群眾臉上都掛著尬笑，有些已經慢慢散去。

        孟雨過眸里的情緒翻涌，那一天，和眼前的場景何其相似。耳旁都是大家催促他告白的聲音，他余光里卻窺見她那張清冷的臉，他看不穿，也沒有把握。

        更何況，他一向那么驕傲，怎么能容忍自己利用眾人的輿論威勢，讓她答應。

        “我想，你也不會喜歡這樣吧。”少年落下一聲嘆息。

        這次她聽懂了，也明白為什么剛剛他會問出那個問題。

        “你喜歡嗎？”

        以宋天晴的性格，會喜歡這樣被當眾告白嗎？

        她認真地垂眸細想，答案是，不會。

        但還是感到詫異，他竟然早就料到，她不會喜歡。

        比起嬌艷的花瓣，盛大的告白，她更覺得喧囂會淹沒一切。

        所以他那天才會用那種方式推脫，原來是為了她。

        愛很可貴，但比愛更可貴的，是懂得和理解。

        他比她想象的更了解她。

        勝過一千句、一萬句的“我愛你”。

        他把右手提著的那一袋沉沉的東西拎到她眼前，借著室外的光亮，她才看清了。

        里面全部，都是，蘋果。看起來紅艷可口，像一個個飽滿實在的快樂。

        “你怎么買了這么多蘋果啊？”她還是感到詫異。

        “我很喜歡一首歌，叫做《一顆蘋果》，里面有句歌詞讓我記了很久，‘活著不多不少幸福剛好夠用/活著其實很好再吃一顆蘋果’。”

        “都說吃蘋果可以平安，那就多吃點，歲歲平安。”

        也許是想到童年的某些揮之不去的畫面，又或許是自從學習新傳以來，他看到了太多世間悲歡離合，他知道，無奈和失去是人生的常態。

        他的眼神變得空渺，直到看向她時，眸里又有了星點的光。

        眼前的她很實在，觸手可及的那種美好。

        他聽見她笑著說，“好，我們都要，歲歲平安。”

        翌日，圣誕節。

        昨天風吹了一夜，像從四面八方的孔隙里灌進屋里。天亮得很晚，層疊的云厚厚地堆積著，把天光遮蔽，只覺得陰沉沉的，像是夏季時的大雨將至。

        “你們說，今天會不會下雪？”林淇在被窩里縮成一團。

        “天氣預報說是雨夾雪，那到底算是雨，還是雪？”天晴發出了南方人疑惑。

        “同問。”陶宛是西南亞熱帶來的，也沒見過雪。

        “準確地說，應該是雨里有雪，雪里有雨，不過我不喜歡這種，我們那兒都是鵝毛大雪，絕對比鵝毛還大！”顧汐這個純種北方人對這里的雪不抱期待。

        今天真的會下雪嗎？

        那將是江城入冬的第一場雪。

        幾個人窩在宿舍里背書，紛紛縮在自己的被窩里，像過冬就蟄伏起來的深山老林動物們。

        只不過她們各自背各自的書，混雜起來，就像在念經。

        “在經濟全球化趨勢下，國家仍是民族存在的最高形式，是國際社會活動中的主體”

        “人生價值評判的根本尺度”

        “”

        天晴習慣戴著耳機聽些純音樂當bgm來背書，這時也一樣邊聽邊背，耳機里是輕松歡快的日系小調，讓人恍然覺得眼前并不是冬天，而是輕盈自在的夏天。

        有道大題來回背了幾遍，還是不熟，她關掉音樂。

        順手點開微信，刷了幾下朋友圈和同學群，總歸是分享自己圣誕節慶祝活動的，也有在群里約人出去野的。

        她不知道別人會不會這樣，還是只有她會。雖然兩個人已經很熟悉，刷到孟雨過朋友圈時，還是會產生夏日汽水的心動效應，這樣比喻輕盈一些，總不好形容成冬日里的燉羊肉吧。

        刷到魏弈然的朋友圈，發了一張烤肉團購鏈接，定位是樂天城，看來是呼喚群里的“酒肉之交”速速現身。孟雨過在底下還留了個言。

        【昨兒有人說要練出八塊腹肌來著？】

        魏弈然很快回了他。

        【阿孟快來，一起酒肉穿腸過，腹肌心中留。】

        孟雨過回了句讓人很容易浮想聯翩的，【不了，有約。】

        魏弈然馬上在留言區控訴他“見色忘友”、“不愛我了”，騷話連篇。

        她退出朋友圈，想問他等下在哪里見面，點進和孟雨過的對話框，消息還停留在那天兩人商量著圣誕節去拜訪江教授的事。

        轉念一想，還是背完手上這段大題好了，于是把手機放回被窩里，手肘不小心碰到了語音對話的按鍵，她卻渾然不覺，對方已經接通。

        林淇她們說笑的聲音還是太有干擾力，她默默地把耳機拿起來，重新塞進耳朵。

        拿著思修提綱，她繼續背了下去。

        “愛情是男女之間基于共同的生活理想，在各自內心形成的相互傾慕，并渴望對方成為自己終生伴侶的一種強烈、純真、專一的感情。”

        “愛情的基本要素是理想、責任，還有”

        耳機里卻傳來了一個低沉磁性的男聲，夾雜著輕微的電流聲，蠱中帶著欲似的涌來。

        “還有健康的性。宋天晴，背書要背熟。”

        作者有話說：

        宋天晴：啊啊孟雨過你說的什么虎狼之詞！！

        孟·快追到妻中·雨過：我背的提綱而已~好好反省下你是不是對我有什么企圖，嗯？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柴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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