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求道與何瓊對視了一眼，顯然都非常驚訝。

　　何瓊壓下心中厭惡，詢問道：“難道你們不覺得這很殘忍嗎？”

　　商家很熟稔地反問：“如果尸體被蛆和霉菌吃成一灘尸水，這反而是一種仁慈嗎？”

　　何瓊急了：“同類相食，何等惡毒？”

　　商家解釋道：“并不都是被祭司吃掉，如果足夠幸運，神明將會親自現(xiàn)身，吃下信徒所獻(xiàn)的馨香尸體。”

　　何瓊眼睛瞪大：“哪個神會像這樣效仿鬣狗和禿鷹的行徑？顯然他不是神，而是一個吃人尸骸的妖魔！”

　　“慎言！”吳求道瞪了何瓊一眼，大哥不說二哥，餓鬼王畢舍遮確實有食尸惡習(xí)，難道你昆侖所祀的西王母吃活祭就高到哪里去嗎？

　　商家搖了搖頭，并沒有生氣，而是繼續(xù)耐心解釋，在摩揭陀國的住民看來，餓鬼王佛是最慈悲的神明，自天人歷史和文明以先的年代，餓鬼王畢舍遮就已經(jīng)存在這竺落皇茄天了，這里本是祂的道場，摩揭陀這個國度之所以能夠存續(xù)至今，也是建立在祂的仁慈之上。

　　餓鬼王佛同死亡一般古老，他曾經(jīng)歷死亡的幽谷，但他復(fù)活了，勝過了死亡，藏身于那比他黑暗神殿的地穴還要深處的陰影中。

　　商家滿眼發(fā)光：“通過他，我們免于腐朽和蛆蟲。當(dāng)別處的人們把他們的死者祭獻(xiàn)給吞噬一切的火焰時，我們摩揭陀人則以同樣的方式把我們的死者祭獻(xiàn)給神，而當(dāng)那末了的日子到來之時，我們都要與他一同起來，勝過死亡的權(quán)柄，統(tǒng)治世界千萬年！”

　　何瓊還想說什么，被吳求道阻止了，他設(shè)法讓自己的表情不那么猙獰，又將手上的動作盡力放松，不讓人看出自己心中的急切，然后才開口問道：“那么老板你知道這附近有哪里通往人間的密道嗎？”

　　商家搖搖頭：“這里是太虛天境，怎么會有通往凡間的路徑呢？”

　　“那你是否有聽說過哪里有凡人來往的痕跡？”

　　“也沒有。”

　　那么只能試試能否從畢舍遮教這邊找出線索了。

　　根據(jù)商家的說法，畢舍遮神廟全天候開放，任何人都可以在它的地界內(nèi)自由出入，但那里沒有聚集禮拜的信眾，只有一些教士們施行的私密儀式。

　　但鮮少有外人膽敢進(jìn)入神廟，因為在本地有迷信流傳：任何侵犯神廟陰暗的活人，不久之后必將以神之食糧的姿態(tài)重返那里！

　　吳求道感謝了健談的商家，準(zhǔn)備跟何瓊兩人去探探這龍?zhí)痘⒀ā?br />
　　藏骸所就在巴連弗邑的城中央，不需要秘密探索，兩人只需要順著人潮，往道路網(wǎng)的中心位置走去就行了。

　　夕陽照射下的巴連弗邑有種異樣的美感，在城墻和穹頂之上，晚霞猶如紫色的薔薇，而高墻上的窗欞透著金色的光芒，整座城市祥和而又安靜，美得仿佛是一座只會在夢境里出現(xiàn)的幻想城邑。

　　實際上，這里確實是太虛夢境中的一片樂土，或許曾有人在迷夢里創(chuàng)造了這座城市也說不定。

　　但置身其間，這座城市仿佛與人間的任何一處地方別無二致，除了更古老，更幽暗以外，城中的居民過著隨處可見的平凡生活，唯有通過他們身上或紅、或黑、或紫的繁瑣長袍，以及他們獨特、粗重的口音，吳求道才能將摩揭陀人同自己這樣的外鄉(xiāng)人區(qū)別開來。

　　摩揭陀國人對畢舍遮教的崇信和儒釋道三教并不一樣，在這種外道信仰的熏陶下，他們并不將禮拜和儀軌看得很重，與此同時，畢舍遮教的圣職者們同樣行事詭秘，他們住在地下深處的藏骸所里，只有當(dāng)死尸運來以后，他們才會現(xiàn)身，履行他們的殯儀職責(zé)。

　　因此，離開市集以后，兩人越是前行，看到的居民就越是稀疏。

　　藏骸所是開放的，任何人都可以前往這座餓鬼王佛的神廟，但罕見的訪客也讓吳求道與何瓊兩人變得很是顯眼，成段成段修繕良好的青石路上，卻人煙稀少，只能看到他們兩個人自己。

　　腳下的道路開始逐漸下行，并且愈發(fā)狹窄，愈發(fā)昏暗，愈發(fā)蜿蜒，這讓他們覺得自己仿佛是走在一條地下通道，而道路的盡頭則通往某個巨大而又深邃的墳塋。

　　夕陽逐漸落下，剩余的微光，慘淡而又稀薄，仿佛隨時都會沉入冥府，而路上偶爾遇上的面孔盡都一片模糊，仿佛其下潛藏著一張張邪惡的面孔。

　　轉(zhuǎn)過一個拐角后，視力敏銳的吳求道拉住了何瓊。

　　四個畢舍遮教的圣職者出現(xiàn)在兩人面前的小巷里，身著厚實的紫色葬衣，仿佛是松弛的裹尸布一般，戴著雕刻著骷髏形象的銀制面具，身體沒有一處皮膚露出來，連脖子、腳踝、手腕都包著衣物。

　　他們身材佝僂，枯瘦得很不自然，一起抬著一口由骨頭和皮革制成的怪異棺槨，鑲框和把手為巨大的骨架，包裹的皮革油亮發(fā)黑，似乎用于存放尸體已有多年，棺材內(nèi)盛滿的麻油散發(fā)出濃重的香味，略微掩蓋了這些畢舍遮教祭司身上的惡臭味。

　　吳求道一看到這四個祭司，立刻就想起了《三十六路餓鬼大輪經(jīng)》中的描述，紫衣銀面、身形臭穢，乃是畢舍遮教中的高階圣職者“富單那鬼”，沒想到到了他們這個級別還親自行使殯儀職責(zé)。

　　富單那鬼是畢舍遮教在最底層的鬼眾、統(tǒng)領(lǐng)鬼眾的鬼將，和神魂惡墮的鳩槃荼之上的重要職位，遠(yuǎn)超自己當(dāng)日遇到的飛天夜叉張?zhí)烨�，非福報深厚之人不得晉升，僅次于神使和長老。

　　長老其實也是富單那鬼，只是他們活得更久，廣受教眾敬服，所以其實富單那鬼已經(jīng)是畢舍遮教信眾能夠晉升的最高職位了。

　　而神使則與其他教徒等級都不一樣，神使必須是由餓鬼王佛親自看中，不必是從富單那鬼或富單那長老中選出，大多是從最底層的鬼眾直接提拔，代表著畢舍遮佛本尊的意旨，也就意味著他們的地位高于所有富單那鬼和長老。

　　這四位富單那鬼祭司顯然也看到了吳求道與何瓊兩人，停了下來。

　　領(lǐng)頭的祭司開口問道：“你們是誰？身上怎么沾染了凡人的氣息！”

　　另一個祭司使勁嗅了嗅，然后大喊道：“他們不是沾染了凡人的味道，他們就是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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