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太女逼宮一事在朝堂之上引起軒然大波，一眾前太女黨成員站在殿內，額頭早已冷汗連連，饒是還算寒冷的春日，也把厚重的官袍汗濕。

        御史彈劾前太女黨派一眾官員，被彈劾的官員中不乏隸屬御史臺的，被點到名字的大臣戰戰兢兢，唯恐坐于高首的皇帝雷霆震怒。

        沒有人敢抬頭看冕旒后皇帝的臉色，而皇帝正在走神。

        皇帝想了一天一夜也沒有想通趙璉謀逆的企圖是什么，儲位給了，經驗教了，連輔助的臣工也是最好的，等她哪天駕崩了，就可以順順利利地登基了，為什么還要謀逆。

        沒有哪個皇帝能理解自己親手教導多年的繼承人，居然想要逼宮奪位，若是真的動了易儲心思，而被大臣一再阻擾還能理解，可皇帝從來就沒有想過把皇位傳給趙璉以外的皇女，如果真要更換儲位，她為何還要教授趙璉帝王心術。一個寄予厚望的太女竟然變成此番猙獰的模樣，皇帝震怒之余有說不出的難過。

        皇帝覺得自己對趙璟再好，再寵冠諸王，可趙璟的地位并不會因為她的寵愛而越過趙璉。趙璉是名正言順的太女，一個被皇帝寵愛的王，一個是未來的皇帝，兩個人的重量完全不一樣。她是真的不明白趙璉為什么因為自己寵愛趙璟，就逼宮謀逆，還毫不留情地射殺了趙璟。

        “母皇把魚目當做明珠，將腐木如珍如寶地寵著愛著，視他人如無物，可趙璟又有什么好，這般蠢鈍如豬的人，也值得您如此疼愛。就因為她的父后是昭仁鳳君，她的外家是王氏一族嗎？”

        趙璉跪著地上，紅著眼吼道，“趙璟能得來文臣的稱贊，而兒臣卻只能得到如彈劾一樣的進諫。她是好文學工草隸集書萬卷，那兒臣呢，兒臣治水治旱治蝗，興修水利，苦尋良稻，精編算法，清算賬目，為國為民鞠躬盡瘁。兒臣到底是哪里做得不夠好，哪里不如趙璟？”

        “母皇向來只會偏愛于趙璟，去年秋狩，趙璟命人對兒臣的馬下藥，要不是三妹把兒臣的馬要過去騎，如今摔斷雙腿，即使痊愈不良于行的人就不是三妹了。可是母皇對著兒臣拿出來的種種證據視而不見，偏聽偏信趙璟的一面之詞。母皇說三妹傲狠驕侈性多詭譎，怎么不問問三妹為何會傲狠驕侈性多詭譎，又是什么人把她變得傲狠驕侈性多詭譎。”

        “母皇若是不要兒臣做這個太女，直話言說便是，又是寵愛趙璟，又是打壓三妹，更是由著群臣對兒臣苛責斥罵，兒臣這個太女當得窩囊至極。”

        趙璉平復情緒，直起脊背，神色平靜地對著皇帝說道，“兒臣此番敗了，無顏面對母皇，愿以死謝罪。只希望母皇能夠擦亮雙眼，看清楚誰才是真正的有用之人。”

        誰是真正有用的人？

        皇帝聽著御史嘴里說出來的一串名單，這些名單里有一半都是她為趙璉挑選的有用之人。好好的國之棟梁，就因為趙璉的逼宮，不得不面對被砍斷的危險。

        皇帝沒有當場賜死趙璉，一個是因為趙璉并沒有殺母之心，只是想讓她退位當太上皇。另一個原因則是趙璉究竟是自己親自教導的太女，饒是天家無情，可人有情，她再是憤怒也不想下令就地賜死。

        皇帝透過冕旒，看著底下的朝臣，心中忍不住冷笑，趙璉逼宮導致被廢，被簾布遮著的牛鬼蛇神又要涌動起來了。

        今天的弘文館也不平靜，雖然大家都秉承著尊師重道的態度，課堂之上都盡可能地保持安靜，但空氣中飄蕩著人心的浮躁。

        趙瑜絲毫不受影響，她昨晚琢磨著自己的后路琢磨了一晚上，現在強撐著身體昏昏欲睡，以至于被人推了幾下胳臂才迷迷瞪瞪地回神。

        薛禮把頭探過來，“殿下，要去上騎射課了。”

        趙瑜見屋內的人都走完了，就剩下薛禮和自己，“時務課上完了？”

        薛禮沒有直接回答趙瑜的問題，反而笑道，“殿下睜著眼睛睡覺的本事是越來越強了。”

        “別取笑我了，去換衣服吧，遲到了會挨罵的。”

        薛禮是趙瑜的伴讀，同時也是戶部侍郎嫡生的二女兒。

        趙瑜一開始是不想要伴讀的，覺得自己沒什么前途，將來也不會在朝堂之上大展拳腳，要了伴讀不是害了人家的前程，結果薛禮完全不介意，她說她只是想在家混吃等死，前程什么的如同水中月鏡中花，給趙瑜當伴讀就算是報答老娘的生育之恩。

        薛禮見趙瑜無精打采，隱晦地問，“殿下睡容困倦，是在愁昨日之事？”

        “不愁，”趙瑜自己想通了，天塌下來都是那群排在她前面的姐姐們頂著，再怎么爭權奪位也不會搞到她頭上，她一沒雄大的外家作后盾，二沒忠誠的擁護者作支撐，傻子才會覺得她有奪嫡的機會。

        “我最大的憂愁就是下個月的結業考，要是成績考差了，傳到母皇的耳中，她生氣了減我的封地面積，我都不知道找誰哭。”

        “殿下還是一心一意地想著去益州？”

        趙瑜不解薛禮話中的意思，她反問道，“我還能三心二意地去益州？”

        薛禮不會以為太女倒了，嫡女全沒了，皇位她也可以爭上一爭吧，誰給薛禮的自信？

        許是趙瑜的表情透露了她太多的內心想法，薛禮無奈地解釋道，“我沒有那個自信，只是覺得，殿下也快十六了，照規矩也該成家了。陛下大概會為殿下挑選王君，為了避免盲婚啞嫁，殿下要不要去參加牡丹宴，去看看有沒有鐘意的男子？”

        趙瑜的嘴角不自覺地朝下撇，真是萬惡的封-建社會，十六歲就要結婚生女，她明明還是正處于發育期的少女，換個通俗的話來說，就是毛都沒長齊，就要做成年人做的事情，生出來的小孩也不知道會不會有問題。

        薛禮見趙瑜的表情頗為嫌棄，以為她不想參加牡丹宴，“殿下若是不想參加也不勉強，想必殿下的王君早已被選定，即便遇上自己鐘意的人，也是有心無力。”

        “去了牡丹宴做什么，自由戀愛的行為在包辦婚姻里是逾矩的。”

        薛禮作為趙瑜多年的伴讀，早就學會了如何穿過趙瑜跳脫的詞匯里找到她想要表達的真正意思，“就算不是王君，找個鐘意的側君也是可以的。”

        趙瑜的嘴角下撇得更厲害，一個不夠居然要兩個，她的俸祿本來就少，養那么多無用的人，是要來吃死她么。

        趙瑜有氣無力地講，“要個王君就夠了，等王君嫁過來，家里的仆從也會跟過來，屆時他的人加上我的人，一片烏泱泱的人，我的俸祿能養活這么多人就不錯了。”

        薛禮只覺得趙瑜的顧慮不值一提，因為沒錢就守著王君一個人過日子，女人要是沒有個姿容殊妍的側室，人生是不完整的，她笑道，“找個門第高的男子，不就可以高枕無憂了嗎，何愁養不起一個王府的人。”

        趙瑜給了薛禮一聲“呵呵”，便不再說話。

        皇帝的女兒是很搶手，可當朝的皇帝有十四個女兒，趙禮齒序第九，不前不后的位置本就尷尬，加之她外家無勢約等于沒有，自己也沒什么本事，沒能在皇帝面前爭臉露相，最后也只是一個普普通通居于封地的王，在長安城里說話都沒她的份。還妄想著高門大戶的世家公子看上她，真是想得挺美的。但也不能這么講，宗正寺出馬為她選王君的話，起碼還能娶上些門第較低的男子。

        本就煩躁的趙瑜遇到成婚的事就更煩躁了，她還要琢磨著怎么對待未來王君，畢竟要相處一輩子的，若真是不喜歡的話，怎么調處自己的心態還是個問題。

        她能不能不結婚，能不能不生小孩，能不能一個人安安靜靜地孤獨終老。

        “殿下似乎很排斥成親？”

        “我表現得很明顯？”

        趙瑜伸出雙手狠狠地揉搓一把自己的臉，神情恢復往常的寡淡如水無欲無求，清了清嗓子，問薛禮，“這樣是不是就看不出來了？”

        饒是跟隨趙瑜多年的薛禮，有的時候也不是很能理解趙瑜的行為，成親是人生的大事，怎么到了趙瑜這里，就巴不得離成親遠遠的，“殿下再是排斥成親，可王君也是要娶的啊。”

        “所以我期待著未來的王君能知書達理，這樣我的日子能好過些。”

        “殿下對王君的要求還真是低啊。”

        趙瑜不覺得知書達理的要求低，知書達理意味著對方能講道理懂禮數識大體諒周全，她和他溝通起來沒有障礙。

        不過能嫁進皇家的男子一般都不會差，趙瑜要求的知書達理只是他們其中的一個優點而已，要是隨便塞了個男子給她當王君，宗正寺就等著被宗室還有禮部那群人噴死吧。

        想來以后娶一個知書達理的王君，趙瑜也沒有那么排斥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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