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越然聽聞趙瑜沖撞皇帝被罰去邊關種地的消息后，思緒慌亂到了極點，根本無法冷靜下來。趙瑜并非不懂事的人，為何無緣無故惹惱了皇帝，皇帝對趙瑜的態度并非苛責，為何突然下這道旨意，難道趙瑜做了什么錯事讓皇帝厭棄了？

        六月的夜晚本該炎熱焦灼，王越然卻感受到了寒意從腳尖慢慢延上頭頂，如墜寒窟，五臟六腑皆被霜冷寒凝。腦海中閃過許許多多的片段，無數種猜測推理成立又被推倒，反復洗牌，卻始終推演不出一個合理的定論。

        好不容易從漫漫長夜看到天際微光，王越然喊醒春和洗漱，他要進宮去看趙瑜，問清楚是怎么回事，趁還有時間，一切都未成定局尚有轉機。

        趙瑜起床沒多久，在梳頭發，她今天還要繼續肝方案，隨便拿發帶扎個馬尾利索點，才剛纏完發帶，就聽到了王越然來的消息。

        趙瑜連忙穿好衣服出去見王越然，“表哥，你怎么來了？”

        王越然望著向他走來的趙瑜，那雙儲滿迷霧的眼睛重新出現了亮光，顫顫巍巍搖搖晃晃的身體也平穩下來，他的臉上露出喜色，就像篝火中的紅焰，“我聽聞表妹被陛下罰去邊關，有些擔心。”

        趙瑜想也就這件事讓王越然方寸大亂了，她讓劉沉把早點傳上來，“表哥來得早，該是沒吃東西就過來了吧，一邊吃一邊說吧。”

        趙瑜拉著王越然坐下，給他舀了碗清粥，“也不是什么大事，是我說在邊關種糧稻能減輕糧草壓力，程將軍覺得我靠譜，母皇認為若是成功了，將來奪得突厥的土地也可以用起來避免浪費，就讓我去了。但是我畢竟是個皇女，被下旨派去去邊關種地實在有失皇家臉面，母皇便折中了一下，搞來這么一出戲來。”

        “現在邊關戰亂，刀劍無眼，為何非要你去？”

        “不是非要我去，是我非要去，”趙瑜喝下清粥，“文臣我實在搞不來，那群家伙心思活絡得很，只能從武將下手，給自己來點軍中的勢力。”

        “你是真心想要去邊關北征？”

        王越然睜著黝黑的眸子深深地凝望著趙瑜，那雙眼睛流動搖搖蕩蕩的水波，隱藏著濃郁如花苞乍然怒放的情感，又似黝黑夜色里熊熊燃燒的烈火光焰。

        趙瑜沉默下來，她的心里籠罩著層層疊疊的煙霧，紛亂不堪。他們要分開一段時間，在這段時間里他們見不到彼此的面容，聽不到彼此的聲音，對剛剛確定關系的戀人而言是一種極大的折磨。而趙瑜如果想要得到自己的勢力，軍隊是必不可缺的選擇。

        趙瑜不敢看王越然的眼睛，她低下頭，僵直著舌頭說道：“對不起，我可能要離開表哥一段時間。”

        “表妹有自己的路要走，我該是支持你的，不用同我說對不起，你沒有對不起我。若是我為一己私欲攔了你，對不起你的人該是我，”王越然不會左右趙瑜關于事業方向的選擇，而他已經為趙瑜準備好的幾個案子，比如江南鹽鐵官商勾結、五皇女通敵，只能送別人做嫁衣了。

        “到底是讓表哥擔心了，今天起個大早來看我，昨晚沒睡好吧？”

        “睡了一陣子，醒得早罷了。”

        趙瑜雖不說能洞察萬物，但她看得出王越然泛紅的眼睛透露出來的疲憊，有些話本來就是謙辭，若是當真了，連王越然的狀態都看不出來，就別說喜歡他了。

        “醒得太早難免接下來精力不濟，到我床上歇一會兒吧。”

        一般正常人談戀愛面臨分別的時候，不是抓緊時間互訴衷腸叮嚀囑咐，便是恩愛纏綿不休，好像要把將要缺失的時間一次性補回來。趙瑜卻不走尋常路，見著王越然沒睡好，趕緊讓他去睡上一覺，也不看看她過兩天就要隨軍北上了。

        王越然自然是要癡纏趙瑜，可趙瑜一說完，就吩咐劉沉端冰盆換熏香換被子，撩起帷帳露出干干凈凈的床榻。把宮人指揮得團團轉的趙瑜后知后覺地反應過來，剛吃完早點就睡，對腸胃不好。

        她對王越然露出不好意思的笑，“我帶表哥走一走長樂宮吧，長樂宮雖然不大，但細細看來，也是有可觀之處。”

        庭前種著梔子茉莉雛菊等易活的植物，紫藤蘿簇簇重重，似流水傾泄的紫色瀑布，露出亮閃閃的花穗。近旁一株紅梅樹，因著不是開花的時節，便伸著嫩綠的枝葉，在地上落下枝葉細密編織的陰影。

        清晨的陽光已逐漸酷熱如煮，但王越然感受到撲面的微風，猶如蝴蝶輕輕撲打羽翼，涼涼地擦過肌膚。他看著已經閉上眼睛傾聽清風吹動樹葉聲音的趙瑜，沉醉的模樣好像在傾聽風吹佛國寶樹微妙的聲響，明麗的陽光透過樹葉漏泄在她身上，她周身好似彌漫光耀的祥云，像極了慈恩寺里神佛背后的光相，和他仿佛不在一個世界。

        王越然忍不住握緊趙瑜的手，趙瑜察覺到手上被施加的力度，她睜開眼睛，走到王越然身后，伸出雙手把他的眼睛捂住，“要閉上眼睛屏蔽視覺，這樣才會聽到不一樣的聲音。”

        可是王越然根本聽不見趙瑜說的那些鳴響，什么枝葉細條的絲絲細語，火星飛濺的焰火，流水灑落涌流的震顫，宮人穿門遠去撞開的團團氣流，更別提因此幻象出來的琉璃土、七寶閣還有水晶砂。

        王越然只感受到了趙瑜附在他眼睛上的手，還有他背后虛虛靠著的身軀，他用著身上的肌膚，暗自描摹趙瑜的手掌。

        趙瑜突然問王越然，“表哥最后看到了什么？”

        王越然從憧憬之中驚醒，刺目的白光穿過薄薄的眼皮落在他的晶狀體上，他才發現趙瑜已經松開雙手，可他卻什么都沒看到，結合趙瑜方才提及的佛家物件，她叮囑劉沉換的蓮花熏香，以及空氣中浮動的淡淡蓮花香氣，猜測道：“是蓮花。”

        趙瑜揚起笑容，露出潔白的牙齒，樂道，“表哥與我果真是心有靈犀，長樂宮靠近太液池養蓮花的一角，如今正好是太液池蓮花盛開，萏萏粉白蓮于碧綠荷葉之中，風吹過的時候，蓮花荷葉搖曳生姿，是宮中的一道美景。只是太液池御花園遇上母皇嬪君的幾率太大了，見著面還要打招呼嘮嗑，都不能一個人好好賞荷。”

        “表妹不能因噎廢食，為了那些人而錯過滿塘荷色。”

        “所以，我一般賞荷都是爬上宮墻，”趙瑜指著角落里根莖粗壯的巨大樹木，“有樹葉遮蔽躲著，就可以清凈地看荷了。”

        說完，趙瑜就拉著王越然三躍兩跳上了宮墻，依靠著粗壯的樹干，看太液池里灼灼搖滟的荷光水色。

        他們坐在宮墻上，空懸著雙腿。王越然側頭看趙瑜，她沒有像往常一般把頭發規規矩矩地束起來挽上發髻，只是拿個紅色的發帶纏著頭發綁起來，肩上垂落的發絲交合纏繞，明麗的光斑灑落在身上，朝他肆意地笑著，有股年少鮮衣怒馬的意氣風發之感。

        趙瑜見王越然一直盯著自己的頭頂，以為他喜歡自己的發帶，“宮里還有很多條，表哥喜歡的話，都拿去”

        去字的音含在喉嚨里沒來得及吐出來，王越然就扯開趙瑜頭上的發帶，頭發沒有發帶的束縛頃刻間垂落了下來，趙瑜還胡思亂想地慶幸自己昨晚洗了頭，不至于松開頭發亂糟糟地蓬成扇狀。

        他們靠得特別近，近到趙瑜可以看清楚王越然瞳孔，是沉香木一樣的棕褐色，條狀的紋路如同星體之上的溝壑，典雅而神秘。

        “殿下，您怎么帶王公子去那么危險的地方，快下來”玉濃遠遠瞧著趙瑜沒個正經樣，居然把王越然帶上了宮墻，便著急地喊著，走近了才發現兩人的臉都快要貼在一起了，頓時察覺到打擾了趙瑜好事的玉濃紅著臉，慌亂地跑開了。

        被玉濃的喊聲驚醒的趙瑜下意識挺直身體，拉開與王越然的距離，她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只覺得嘴唇好似吃了變態辣的辣椒一般滾燙不已，脈搏在唇上劇烈地跳動著。

        如果玉濃沒來，她剛剛都做了什么，就算她和王越然已經有婚約了，但大婚前就有肌膚之親會損王越然名聲，更何況光天化日之下，縱然有樹木遮擋著，難免會被有心之人瞧見，傳了出去，對王越然影響就更大了。

        趙瑜慌慌忙忙地把王越然帶下宮墻，快步走開，后發現把王越然一個人落在原地，又折返回來，拉著王越然的衣袖回去。

        王越然看著捏著他衣袖的兩根手指，不禁失笑，他從前知道趙瑜守禮，卻不曾想到竟能坐懷不亂到如此田地，明明已經被他撩撥得純情萌動，還能視之無物。

        趙瑜把王越然送進自己的臥室，背對著他說道，“表哥也消食得差不多了，還是歇息一下吧。”

        王越然撩起珠簾，正要準備說話，便看到趙瑜咚咚咚地跑了出去，還不忘把門關上，這令王越然不得不懷疑自己剛才的所作所為，是不是有些操之過急。

        他環視著充滿趙瑜氣息的房間，對于一個皇女而言，略微簡樸了些，花瓶里插著一朵蓮花，屏風是黃山松樹，茶杯是普通的素瓷而非玉，屋內的木尋常可見的紅木，而這樸素至極的房間，卻令王越然興奮到面色泛紅。他把解開腰帶，把衣裳全部脫了下來，躺上趙瑜的床，眼睛蒙上趙瑜的發帶，埋頭緊緊地攬抱著松軟的被褥，好似那不是被褥而是趙瑜本身。

        日光透過層層紗賬，落下瑰麗而朦朧的光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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