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苑路公車站。

        兩個一身土的男生坐在最旁邊的椅子上,  一個揚著頭，一個垂著頭。

        轎車司機急著送人，在不久之前已經走了,  林旭也早就遣散了那群小弟,  獨自無力的跟著何慕江坐在這，他到現在腿肚子還是在發抖的。

        而何慕江之所以能在這坐的住，是因為老媽是被老爸護送到考場的，有老爸在的地方他都不用瞎操心。

        遠處樹上又許多嘰嘰喳喳的小鳥,  望著它們無憂無慮的樣子,  何慕江有種舒心的感覺,  想起身邊還有個人，他說話的語氣算不上多好。

        “你跟著我干嘛？”

        雖然是救了林旭，但并不代表何慕江就要笑臉相迎，這人對自己爸媽的態度他可是親眼目睹,  說句仇人都不為過,  會救他除了不想眼睜睜看著一條人命消失,  更主要是為了老媽。

        林旭沒有對他的態度反應很大，他答非所問：“你和江澄是什么關系。”

        何慕江撇了他一眼，不情不愿地說道：“她是我姐。”

        “猜到了。”林旭的抬起低垂的頭,  把手撐在身后,  “你們長得很像。”

        他頭發剪得很短，五官都帶著攻擊性，面部的棱角格外分明，算是不良少年中長得還行的,  但還是給人一種很不好惹的印象。

        何慕江突然有點好奇,  按照老媽處事圓滑的性格,  平日里應該離著這些混混要多遠有多遠,  怎么會去和他們扯上關系呢。

        他終于忍不住了，轉過身蹙眉盯著林旭：“你到底和我姐有什么過節，至于這么死咬著她不放嗎？”

        費盡功夫打聽別人的事，還提前蹲點攔著人家去考試，把事情做到這種程度，何慕江還以為他們之間有什么深仇大恨呢。

        林旭愣了下，他的表情變得有些迷茫，像是被何慕江問住了似的，一時間沉默了許久。

        什么過節？他記得自己之前明明被江澄氣的要死，一肚子想罵她的話，只是現在連提起她名字的力氣都沒有。

        是啊，他至于這么死咬著她不放嗎。

        還差點把命搭進去。

        由于何慕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林旭還是從頭到尾的把他們之間的故事說了一遍，沒有添油加醋，也沒有偏袒誰，只是很中立的把那些事復述出來。

        途中何慕江的神色越來越暗，林旭知道自己免不了被教訓，但還是沒停下，從第一次見面到怎么見的警察，甚至連自己今天原定的計劃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果然，林旭話音剛落，何慕江的拳頭就砸在了長椅上，他都差點被氣笑了，合著這人是欺負人不成惱羞成怒了唄。

        “你咋好意思的啊，是，我姐她卻是坑了你，但那還不是因為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找事？一群大男人欺負個女生你還要點臉不，學會抽個臭煙就是用來騷擾女生的是嗎？”

        大概是實在氣不過，何慕江喘了口氣就繼續罵他，一點也不留情面。

        “要我說，你也就現在年輕還有點濾鏡，這要是放在幾十年后，你就是個油膩的變態普信男，女生明確拒絕了以后為什么不尊重別人，還要去打擾她，真以為誰都稀罕你啊，竟然還敢來報復，臉大如盆是不是？”

        何慕江咬著牙把屁股往旁邊挪了挪，他向來站隊分明，是老媽這邊的人，那就是他的隊友，要是相反的話那就全是敵對的，尤其還是林旭這種上桿子來找事的人。

        本以為被他這么罵一頓，林旭或多或少都會有抵觸情緒，可沒想到的是，他只是默默的聽著，連一句反對的話都沒有說。

        何慕江以為是因為自己救了他才這樣，當即與他劃清界限：“你別自作多情，救你不過是不想讓一條人命消失，況且你闖紅燈的行為還會影響人家司機，他何其無辜，只是想送閨女去考試著急點起步而已，你差點就毀掉了一個幸福的家庭！”

        聽到這話，林旭臉開始逐漸漲紅，他下意識地就想反駁，卻一個字都吐不出來，到最后只能壓抑罵了句臟話。

        “操……”

        他低下頭把胳膊肘撐在膝蓋上，雙手抱住頭，手指緊緊抓著發梢，即使看不到也能想象到他的表情有多痛苦。

        “我沒想和你套近乎，只是心里亂糟糟的不知道該怎么說，腦袋像炸了一樣疼，我知道自己有問題，但短時間真的沒法載入這么多。”

        經歷一次生死確實會教會人很多東西，但那種突然醒悟性格大變都是電視里的劇情，現實中有些道理是需要慢慢領悟的，改變觀念不是一瞬間，而是一個過程。

        林旭意識到了自己的那些小題大做，也明白是他有錯在先，更是知道闖紅燈這事有多離譜，可所有的事混合在一起時，他都不知道自己活著都在干嘛了，簡直就是個麻煩綜合體。

        每件事單拎出來他都能道歉，但合在一起的時候，不就是在逼他承認自己是個廢物嗎，這真不是輕易能做出的事，尤其林旭還是這么個狂妄自大的人。

        何慕江看到他這副樣子，不由得嘆了聲氣，其實他就是刀子嘴豆腐心，雖然嘴上恨不得和林旭當場打一架，但真見到這人快瘋掉的模樣，又不由有些心軟。

        何慕江知道林旭其實已經知道自己做錯了，只是還差一個接受的時間，這會他剛經歷了前腳踏進鬼門關，精神狀況都不是很穩定，這個時候得不到什么答案。

        況且他不是狠狠的把林旭臭罵了一頓嗎，也算是幫老媽短暫的出了口惡氣。

        沒再繼續逼迫林旭，何慕江把視線重新放回道路上，一輛古早的大巴車停在了他面前，幾秒后又重新離去。

        隨著車子逐漸開向遠處，何慕江的思緒也隨之飄遠，根據夢中的內容，還有林旭剛才的話，他大概知道了原劇情中到底發生了什么。

        在沒有他和老爸的那個劇情中，老媽逃走的理由恐怕是完全不同的，就像是擋視野的公交車變成了貨車，出事故的白色轎車變成了黑色。

        毫無預警的情況下，老媽去考試前絕對會被攔住，這個時候她再想脫身就不容易了，除非是想辦法再坑一次林旭，然后找機會溜走。

        如果是基于這個前提，那在發生車禍后，老媽絕對會留下極大的心理陰影。

        先不說親眼看到人是怎么死的，就說這強烈的心理負擔，也絕對非常人能接受，就算老媽一開始是受害者，并且也都怪林旭自己闖紅燈，但有些東西總是凌駕于事實之上的。

        即使一開始能信誓旦旦的說自己是對的，那么在每晚夢見車禍場景、受到林旭父母的譴責、想起曾經報復他的記憶、遭到林旭朋友們目擊者的指控時，身為當事人的老媽還能堅持住本心嗎？

        被罵到“如果不是你刺激他，他會出車禍嗎”這類問題時，她還會覺得自己是對的嗎？

        何慕江代入了一下自己，霎時間絕望的有些胸悶，出事時老媽只是個孤身一人的小姑娘，還有鬧心的邱家在旁邊，所有人都站在道德最高處指責她，這關真的很難有人能夠度過。

        并且她還在出事那天，錯過了自己準備已久的考試。

        壓死駱駝的從來都不是最后一根稻草，而是每一根稻草。

        那些指責她的人不僅不會愧疚，他們只會記住一句話：死者為大。

        所以活下來的人，勢必要承擔下一切的負罪感，老媽或許會開始考慮一件事，那就是林旭是不是真的是她害死的，因為她那些陰暗的招數而死。

        時間久了，老媽可能忘記所有的來龍去脈，只會永遠記住一句話，那便是她在十八歲這年，害死了一位十八歲的男生。

        再之后的故事便很順暢的能夠接上了，老媽承受不住這強大的心魔，不僅時常找借口躲避上學，還放棄和邱家繼續作對，日復一日的折磨在她病弱的身體上雪上加霜。

        她會為自己曾是一朵“黑蓮花”而愧疚，認為這讓她親手害死了一個人。

        何慕江曾想過許多陰謀論，但萬萬沒想到老媽的真實死因其實是心理疾病，她獨自生活在已經扭曲的真相中數十年。

        對于未來的某些事，何慕江忽然有種恍然大悟的感覺。

        所以，邱昭昭才會在老媽的葬禮上說出那句“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所以，沈叔才會從醫學外科轉成了……心理學。

        一瞬間，何慕江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有種很難形容的感覺，那是種解密了未來的玄幻感，原來每一道他所忽略的細節背后，都隱藏著看不見的淵源。

        原來他眼中那位溫柔善良的母親，背負了那么多的沉重的過往，怪不得她從來沒對家里人提過以前的事，更別提借助老爸的地位去報復，那時的她，早已被一點點磨去了棱角。

        在這種死局中老媽還能成功考入大學，并且在科研的道路上不斷突破，這難道就是所謂的美強慘嗎。

        何慕江無語望天，他都不知道是該痛罵老天爺的不公，還是該感謝給他了改變結局的機會。

        他長舒了一口氣，不管怎樣，他現在已經成功改變了未來，不僅是原書的劇情，還是老媽的命運，都和之前天差地別，所有她所失去的終將回來。

        邱家因為男主的暗箱操作在前不久宣告破產，季家圈了錢就跑路，估計他們往后是真的至死不休的世仇了，邱昭昭失去了原書的一切，再也不是那個一帆風順的原女主。

        而老媽呢，遠離了狗血真假千金斗爭，成功參加了保送考試，同時躲過了最大的一劫車禍，未來定會節節高升，幸福生活到老。

        等等，這么說的話，他是不是完成了在這個世界的全部心愿？

        這個想法出現的同時，何慕江就覺得腦袋開始暈暈的了，他甩了甩頭，發現意識竟然逐漸模糊。

        他的心中咯噔了一聲，有種非常不好的預感，并且隨著眩暈感的加深，這種感覺越來越重。

        一旁的林旭正皺著眉頭在檢討自己曾經的所作所為呢，突然間就看到何慕江直挺挺的站起了身子，嘴上還不停的嘟囔著什么，他雙眼有些迷離，表情十分奇怪。

        就像是……靈魂出竅了似的。

        下一秒，他就忽然和林旭擦肩而過，朝著某個地方頭也不回的大步走去，連一個字都沒交代，就這么消失在了拐彎處。

        林旭坐在原地一臉懵逼，好不容易回過神來后，才自言自語的分析剛剛何慕江說的話。

        “網吧，他要去找哪個網吧？”

        ……

        一條熟悉的路上，何慕江的身影出現在了這里，他像是個木頭似的在走路，雙眼發散，有時候還同手同腳，怪異的很。

        他路過了一家又一家的門店，直到聽見了某間餡餅點的大喇叭聲，他的腳步才一頓，隨后整個人打了個激靈，那雙無神的眼眸瞬間開始聚焦。

        在這一刻，何慕江看清了眼前的店面，那熟悉的裝修風格讓他‘咕嘟’咽了下口水，脊背逐漸發涼。

        他面前的正是穿越來時見到的網吧。

        來不及做出反應，下秒何慕江的腿就不受控制的抬起來，朝著店內走去，打開門后，撲面而來的涼意讓他心更冷了幾分，緊接著他就看到了“自己”對著陌生的店員開了個機子。

        直到坐在電腦前何慕江還是掌握不了身體的主動權，整個網吧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處處都充滿著詭異。

        意識到了將會發生什么事，何慕江努力的想掙脫束縛，不行，絕對不行，他不能就這么不辭而別！

        只是無論怎么掙扎，面前該發生的一切卻始終繼續發生著，電腦開機以后，他竟然感覺自己莫名多了分困意，并且有逐漸加強的趨勢。

        何慕江這次是真的急了，他知道這個世界正在排斥他出去，也知道自己已經完成了所有的愿望該知足，但是他真的不想就這么沒有音訊的離開，讓爸媽一直擔心著。

        他不能讓老媽再次多出一個心魔！

        一滴淚水落在他的手背上，何慕江忽然感覺身體松了下，他心中一喜，立刻準備起身離開這里去找老爸，但沒想到的是，他雙腿就像是用強力膠粘在了地上似的動彈不得。

        更令何慕江心驚的是，他腦袋中的困意半點沒有消失的意思，甚至還在不斷的加強著，已經到了隨時能昏睡過去的程度。

        在這緊急關頭，何慕江迅速拿出手機，他打開通訊錄第一個號碼，用最快的速度編輯了幾個字發送過去，做這一切的同時他的眼皮在緩緩閉合，神智也只剩下最后的一絲清明。

        讓他支撐到最后的，是不想留下遺憾的信念。

        在按下發送鍵的同時，何慕江一頭倒在桌子上，沉沉的睡了過去，手機也順勢從他的手里跌落在地，掉在了不易發現的角落。

        而這個空間內，也只剩下了沒有盡頭的靜謐。

        與此同時，a大第三考場的考生物品存放處。

        在數部電子設備中，一臺老舊的手機屏幕亮了起來，它接收到了一條新的短信，由于沒有被設置密碼，短信內容直接顯示在了鎖屏上。

        那里只有簡簡單單幾個字——

        媽，爸，我在未來等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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