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陽連夜趕路，在第二日清晨時，總算是追上了柳成元。

　　看到曹陽的時候，柳成元先是一驚，可隨后他冷笑道：“怎么，她又把你給攆出來了？”

　　曹陽重重地喘了口氣，目光復(fù)雜地看了柳成元一眼。

　　“郡主沒有攆我，是我自己要來的。”

　　“不過既然來了，只怕想回去也不能了。”

　　曹陽說完，整個人神色低落。

　　柳成元狐疑地望著他，心里閃過一個不好的預(yù)感。

　　這時只聽曹陽壓低聲音道：“鄔嬤嬤讓我去遠(yuǎn)一些買一副墮胎藥。”

　　“如果是侍女們用這個藥，估計也不會讓我去買。”

　　“你說的是什么意思？”柳成元瞪大眼眸，直直地盯著曹陽。

　　曹陽咽了咽口水，覺得喉嚨燒得厲害。

　　“字面上的意思，郡主她懷孕了。”他說完，鎮(zhèn)靜地回視柳成元。

　　兩個人男人的目光交疊后錯開，氣氛一時凝重起來。

　　片刻后，柳成元微微側(cè)身，手握成拳。

　　他空寂的目光飄遠(yuǎn)，喃喃地道：“她那么厭惡我，就算我回去又能如何呢？”

　　話雖如此，可曹陽還是看著他挺直的背脊輕顫著，顯然一直在強忍。

　　曹陽垂下目光，淡淡道：“來找你之前，我在城里七家藥鋪的門前打轉(zhuǎn)。”

　　“我其實也明白，來找你或許改變不了什么？可我更清楚，如果我不來，我這一生都會因此而不安。”

　　“言盡于此，我現(xiàn)在要買藥回去了。”

　　曹陽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就如同他來時，帶來那陣凜冽的狂風(fēng)一樣。

　　他走了，衣袂如風(fēng)，快得叫人看不清身影。

　　柳成元站了一會，他難以遏止住心里的糾結(jié)和憤恨。

　　“嘭”的一聲，他的拳頭狠狠地砸在墻上。

　　可下一瞬，在他的親衛(wèi)都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時，他便已經(jīng)跨上馬背，策馬遠(yuǎn)去……

　　明明是入秋的天，可還是那么熱，熱得人如同烈焰焚身，渾身是火。

　　柳成元顧不得擦拭身上的汗珠，眼睛直直地望著前方。

　　快一點，快一點，再快一點。

　　連曹陽都做不到袖手旁觀，他怎么可能無動于衷呢？

　　周宜，如果你真狠心如斯，就當(dāng)是我夢魘一場，一切都該結(jié)束了。

　　心煩意亂的柳成元想了許多，想了最壞最壞的那種可能。

　　然而他發(fā)現(xiàn)自己心痛如絞，連想象都是如此，倘若真的見著那一幕，他不知道自己是否還能承受？

　　一路急回，折轉(zhuǎn)的他還遇到了上京的黃琦。

　　那一刻，他猛然明白了什么！

　　火急火燎地往回趕，生怕慢了一步就悔恨一生。

　　可當(dāng)他一身狼狽地趕回郡主府時，只見曹陽面色蒼白地跪主院外。

　　與此同時，一盆盆血水從他的眼簾端過。

　　那顏色鮮艷奪目，叫他再也支撐不住地倒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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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迷的那一瞬間，柳成元渾身發(fā)冷，只覺得他這一生，算是走到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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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夜噩夢纏生，好不容易驚醒時，柳成元卻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酸痛，連身都直不起來。

　　昏昏暗暗的房間里點了一盞燈，有一個背影站在窗戶那里，蕭索極了。

　　“還是沒有來得及嗎？”柳成元痛苦地閉上眼睛，感覺心被狠狠地挖去一塊。

　　曹陽回頭，神色難掩歉意和失落。

　　“是我回來太晚了，郡主等不及，讓人去買了藥。”

　　“嗤！”柳成元冷嘲，他勾起嘴角，消瘦的下巴滿是胡渣。

　　一雙凹陷的眼睛里，像是枯井一樣毫無波動。

　　“她知道你去找我了，她是故意的。”

　　“最毒婦人心，不過如此。”

　　柳成元說完，掙扎著起來。

　　“這個時候，想必她已經(jīng)睡著了吧。”他的面容疼得扭曲起來，一天一夜的顛簸，早已傷了他的筋骨。

　　曹陽不忍，想去扶他，結(jié)果被他推開。

　　他抬起沉寂的眼眸，笑著對曹陽說：“讓我自己走出去。”

　　曹陽侯在一側(cè)，看著他一次次跌倒，又一次次爬起來。

　　手背上的青筋就像是要爆出來了，額頭上的汗珠也一滴一滴地往下落。

　　那么艱難的步伐，像是隨時都會昏過去。

　　可他堅持著，一路跌跌撞撞地走出去。

　　主院那邊守了許多人，鄔嬤嬤看見他過來了，招呼著侍女們退下。

　　寂靜的長廊上掛了十二盞燈，亮眼的光將正房里那透出來的光都遮掩了去。

　　柳成元站在那房門外，覺得呼吸都困難起來。

　　可哪怕他死死地壓抑著，鼻息之間的血腥味卻依舊清晰到讓他輕顫。

　　他的手扶著房門，然后靜靜地站了一會。

　　躬著的背脊因為疼痛而直不起來了，柳成元慢慢走進去的時候，像是一位垂暮老者。

　　他站在內(nèi)室的珠簾外，隔著遠(yuǎn)遠(yuǎn)的距離，能夠看到周宜躺在精致的雕花架子床上，身上蓋著錦被，一只手隨意地搭在被子上。

　　柳成元背靠著珠簾一側(cè)的柱子緩緩下滑，然后坐在地上。

　　他的頭往后靠，晃動的珠簾發(fā)出聲響，然后明珠郡主問道：“是誰？”

　　柳成元苦笑著，沒有出聲。

　　寂靜的沉默后，柳成元忽然道：“周宜，回來的路上我遇到黃琦了。”

　　“那一刻，我天真地以為，你那一日的所作所為，說的那些話，都是故意的，為的不過是叫我死心離開。”

　　“可我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自己原來如此可笑。”

　　“我愛你什么呢？”

　　“其實我不愛你，我只是魔怔了。”

　　“從前我對你臆想太多，臆想你是一個剛強卻又脆弱的女人，臆想你是一個驕傲卻又自負(fù)的女人，臆想你是一個狠心卻又柔情女人。”

　　“可臆想填不滿我的心，于是我總是惦念著你，割舍不下。”

　　“我不介意你說我惡心你，就像現(xiàn)在，我覺得你也惡心我一樣。”

　　“周宜，你連血都是冷的，又怎么會有感情呢？”

　　房間里很靜，靜到里面的人像是睡著了。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柳成元感覺自己雙腿都麻木的時候，只聽里面的人漠然道：“你說的很對，我的血是冷的。”

　　“我也不想惡心你，是你將你的臆想強加在我的身上。”

　　“你能想明白最好，為了旭安，我不會與你成仇，望你日后好自為之。”

　　所有的一切都結(jié)束了。

　　柳成元聽見心里瓦解一切的聲音，再不會有惦念了。

　　他笑著，手緊拽著珠簾想要站起來。

　　“嘣”的一聲，嘩啦啦的珠簾掉了一地。

　　滾動的珠子到處都是，最后一點遮掩之物消失了。

　　柳成元勉強站起來，抬頭往里看去。

　　可從頭到尾，周宜都沒有任何動靜。

　　她睡在那里，安穩(wěn)極了。

　　是啊，安穩(wěn)。

　　可她為什么不安穩(wěn)呢？

　　她是郡主啊，珠簾掉了，自然有人會撿，或許不用等到明天，一切都會恢復(fù)原樣。

　　不像他，像是經(jīng)歷了一場生死，再難以復(fù)原。

　　柳成元走了，這一次他走得跌跌撞撞，幾欲栽倒。

　　狼狽的身影像極了一個受過酷刑的犯人，鄔嬤嬤不忍，讓曹陽暗中護送他到驛站去。

　　待他們二人出了郡主府，鄔嬤嬤這才折身返回主院。

　　明珠郡主已經(jīng)坐起來，穿著單薄的寢衣，面色蒼白地坐在床邊。

　　侍女們收拾著地上的珠子，鄔嬤嬤走近郡主道：“老奴讓曹陽護送他一程，想必不會有事的。”

　　明珠郡主微微頷首，沒有說話。

　　她的臉色很不好，整個人虛軟無力，連強撐坐著都不能。

　　突然，她感覺下身有些濕熱。

　　“嬤嬤，我好像流血了。”明珠郡主皺著眉頭，往后倒去。

　　鄔嬤嬤連忙給她拿了一個靠枕，這個時候卻發(fā)現(xiàn)她寢褲上已經(jīng)紅了一片。

　　“郡主放松些，別怕，方大夫還在府里歇著的。”鄔嬤嬤連忙讓侍女把方大夫叫來。

　　明珠郡主握著鄔嬤嬤的手道：“若是留不住，便算了。”

　　鄔嬤嬤聞言，眼淚一下子就掉了下來。

　　她哭著，心情沉重地道：“郡主從來都是嘴硬心軟，明明想留的，卻非要說那翻話給老奴聽。”

　　“老奴不想你糟踐自己的身體，才故意讓曹陽去買藥的。”

　　“可沒有想到，我們都著了你的道了。”

　　明珠郡主虛弱地笑了笑，喃喃道：“你說他傻，他是真的傻。”

　　“可你說他聰明，他卻是真的聰明。”

　　“黃琦入京后，他自然會想明白，我不想他再來了，死了心不算，厭惡了才好。”

　　鄔嬤嬤看著明珠郡主那強顏歡笑的樣子，心口絞痛著，眼淚直掉。

　　她摟著明珠郡主，哽咽道：“冤孽呢，罷了，從此各過各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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