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七 陰陽幻夢(二)
清淚長流,苦澀幽深。
白牡丹走到床前,凄苦地看著形容消瘦的宋遠航,淚水無聲地留下。曾幾何時他意氣風(fēng)發(fā)躊躇滿志,曾幾何時她將他當(dāng)成了自己唯一的親人,讓漂泊無助的心有了一些依靠。
而如今一切都已改變。
有時候生死可以改變一個人對人生的態(tài)度。白牡丹歷經(jīng)生死磨難,也曾在陰陽兩界踟躕徘徊,支撐他活下來的并非是留戀紅塵,而是徹骨的仇恨。
仇恨是她生存的理由。所以,她拋卻了身外之物,帶著仇恨展開了自己的復(fù)仇計劃。白牡丹毅然決然地出走清風(fēng)庵,散盡家財繼續(xù)復(fù)仇的力量;她略施小計便讓黃簡人與耿精忠對抗,并提供給警察隊大批的德國造的武器,使之在二龍山之戰(zhàn)中扮演了至關(guān)重要的角色;她三言兩語便讓馬逸改變了初衷,也陰差陽錯地讓他的主力部隊免于覆滅!
女人的心機源自仇恨;男人的仇恨產(chǎn)生心機。
“陰陽界是什么樣子?枉我走了一遭!”白牡丹似乎是自言自語,又似乎是問宋遠航。
宋遠航猛然摔倒在地,頭部撞在床腳,額角的鮮血立時流了下來。白牡丹驚呼一聲慌忙抱住宋遠航痛哭失聲!
凄慘無比撕心裂肺,仿佛一世的委屈都在這一刻爆發(fā)出來。她是一個女人,一個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誰的女人,一個幼年喪父青年喪親結(jié)婚當(dāng)日喪父的苦命女人!
“弟弟……”
白牡丹哭得梨花帶雨,而宋遠航卻茫然不知所顧。滿眼都是黑色的爬行蟲和青灰色的光,老房子還在向“陰陽橋”移動,橋下是無妄的深淵,而那橋太窄,他擔(dān)心房子過不去。
他想阻止房子移動,想要伸手,手卻抬不起來;想要呼喊,卻發(fā)不出聲音。眼前忽然出現(xiàn)一個身穿紅色旗袍的女人,手里拿著山河定星針,定星針閃動著羊脂玉特有的柔光!
“玉落晨溪枕陰陽,日月乾坤帝王鄉(xiāng),山河永固……”宋遠航的胸口憋悶得喘不上氣來,呼吸變得極為急促,雙手忽然掐著自己的脖子,一頭撞在白牡丹的懷中,嘴里還在胡言亂語。
白牡丹抱住宋遠航的瘦削的肩膀:“山河永固星斗轉(zhuǎn),千年一嘆歸寒塘!遠航弟弟,這是宿命,是龍山王陵的宿命,是七大姓氏家族的宿命——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
“是命中注定!”
“命中注定的是宋氏家族終身為匪守護龍山王陵,是耿氏家族應(yīng)該以祖宗遺訓(xùn)為重護佑千年秘藏,而現(xiàn)在呢?宋氏家族亡滅十之八九,耿氏家族反叛祖宗遺訓(xùn),七大姓氏徹底分崩離析——不僅如此,我們在自相殘殺——御辱于外方不愧對祖宗!”宋遠航忽然聲嘶力竭地怒吼著推開白牡丹。
白牡丹摔倒在地,又惶恐地抱住宋遠航:“你受傷了,我給你包扎一下。你說的全對,我知道大當(dāng)家的這輩子忍辱負重,為的就是保護祖宗遺產(chǎn),但那些混蛋數(shù)典忘祖,應(yīng)該得到天地的懲罰!”
白牡丹的心稍微有些放松一些,方才還擔(dān)心遠航真的急火攻心走火入魔了,從他所復(fù)述的詩和說的一番話來看,他的心智是清醒的,只是一時想不開而已。
宋遠航歪著頭,額角的鮮血流成一條血線,恐怖之極。白牡丹慌忙從懷中掏出白色的絹帕給宋遠航擦血包扎。宋遠航卻傷痛欲絕地抱住白牡丹失聲痛哭起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宋遠航如一個孩童一般,淚水終于傾瀉下來:“姐……”
正在此時,一股冷風(fēng)憑空吹過來,書房的門不知何時被推開,門口站著兩個女人。
藍可兒愕然地看著眼前的一幕,嚇得臉色煞白——遠航哥正抱著一個身穿紅色旗袍的女人慟哭,而那女人的背影是那么的熟悉,熟悉得可兒竟然一時間忘記了她的名字!
她沒有名字,或者說“白牡丹”的名字后面是一個陌生的靈魂。每個名字的背后都有一個靈魂,名字只是一個代號,一個行走于紅塵之間的印記而已。
一抹冷漠的目光直射宋遠航,蒼白得毫無血色的臉沒有半點表情。此時的蘇小曼冷得如同一尊石頭雕塑,沒有任何感情的雕塑。
“她是誰?”宋遠航忽然抬頭看著蘇小曼:“她是誰……”
藍可兒窘迫地看一眼蘇小曼,卻被那種冷漠的神色所震懾!
蘇小曼的目光從宋遠航的臉上轉(zhuǎn)過去,望向窗外漆黑的夜。淚漠然流下,冷冷的苦澀的淚啊,從南京流到了南昌,從南昌流到了陵城。從昨天流到今天,從今天流到了無限深遠的未知。
“藍小姐,他不認(rèn)識我……”蘇小曼冷然地看一眼藍可兒:“方才我就說過我也不認(rèn)識他,你不要妄加猜測。”
藍可兒驚訝地搖搖頭,滿臉痛苦之色。她知道,這位就是遠航哥很久之前所說的那位“蘇小姐”,是他在北平的戀人,是他至親的人!這種感覺她從來沒有過,以前不曾有過以后也絕對不會有。
他們相約在徐州會面,而遠航哥隨著命運多舛的國寶文物滯留在陵城,直到現(xiàn)在。而現(xiàn)在他們竟然彼此卻不相認(rèn)!
“蘇小姐,他叫宋遠航……”
“宋遠航已經(jīng)死了,南京保衛(wèi)戰(zhàn)的第二天便死在下關(guān)碼頭!”蘇小曼忽然想起下關(guān)碼頭與愛人分別的一幕,不禁心如刀絞。淚水飄散,化作滴滴悔恨的冰,凍結(jié)了曾經(jīng)愛戀。
“遠航哥沒有死!”
藍可兒忽然哭喊著沖到宋遠航身邊,此刻白牡丹已經(jīng)恢復(fù)了常態(tài),蒼白的臉色露出無限的感傷,而眼神恢復(fù)了那種難得的溫柔,見藍可兒失態(tài)一般的抱住宋遠航的肩膀,心下不禁悲苦不已:又是一個苦命的女人。
“遠航哥,你的小曼來了,你為什么不認(rèn)識她?”藍可兒的感情有些失控,說話極快而又沖動:“她就是你日思夜想的愛人……你跟我說過要去徐州跟她會面,她現(xiàn)在就在你的眼前!”
宋遠航搖搖頭,僅僅地握住藍可兒的小手,眼中忽然浮現(xiàn)一抹驚慌:“你的手……涼……可兒……我答應(yīng)你……去北平過你想要的生活!”
藍可兒涕淚橫飛。
蘇小曼如釋重負地笑了笑,笑容里面夾雜著濃重的凄苦和決然,漠然轉(zhuǎn)身舉步,又遲疑一下,回頭深深地看一眼宋遠航:“人生匆匆,聚散隨緣……好自為之吧!”
蘇小曼留給眾人一個背影——一個孤寂凄苦的背影。
宋遠航“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一下倒在藍可兒的懷中。藍可兒嚇得魂飛魄散:“遠航哥,你怎么了……遠航哥!”
白牡丹也驚得面如土色,慌忙過來幫忙。兩個女人將宋遠航扶上床,只見宋遠航面如縞色,雙目緊閉,呼吸卻平穩(wěn)下來,如同睡著了一般。
蘇小曼卻沒有回頭。
“我去找吳先生!”
白牡丹轉(zhuǎn)身剛想出去,卻被藍可兒止住,一邊流著淚給宋遠航蓋上被子,一邊啜泣:“白老板不必了,遠航哥是急火攻心所致,方才吐出心脈的浴血后才好了些,只要喝一些糖水睡一覺就無大礙。”
白牡丹微微一怔,方想起藍小姐不僅身手好,也粗通些中醫(yī),便暗自點點頭,小心地倒了一杯茶水:“藍小姐,喝點水潤潤嗓子,讓遠航睡吧。”
“叫我可兒,我有話想問你!”藍可兒握著宋遠航的手,回頭看一眼白牡丹:“宋伯父之死你可有預(yù)見?為什么會在那個節(jié)骨眼上發(fā)生驚天爆炸——你為什么沒有死?!”
白牡丹對藍可兒極為了解,她的話并無惡意。也許這是所有人心中的疑問,只是由藍可兒說出來罷了。
“白牡丹已經(jīng)死了,我不過是一具行尸走肉罷了。誠如藍小姐的疑惑,我現(xiàn)在也想知道為什么沒有死——生死有命富貴在天,沒有人知道天人永隔的滋味,也不會有人知曉宿命姻緣。萬念俱灰的時候我曾經(jīng)想死過,活著是為了給大當(dāng)家的報仇,僅此而已。”
“黃云飛也沒有死。”
“我知道!”
白牡丹剛想說話,老夫子和吳印子從外面匆匆進來,吳印子當(dāng)即給宋遠航查看脈象,微微點頭:“大少爺沒事了,奇怪!”
“沒事就好!”老夫子終于松了一口氣:“一切事物都待少當(dāng)家的明白了再說,山寨當(dāng)下百廢待興,日本人將二次圍剿山寨,當(dāng)務(wù)之急是想辦法與之周旋才是。”
白牡丹眉頭微蹙:“您怎么這么肯定?日本人已經(jīng)搶走了南運文物,難道覬覦王陵寶藏不成?若是二度圍剿的話我跟他們拼了!”
藍可兒不禁啞然,白牡丹是何其優(yōu)雅的人?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來,足見其心中的仇恨該有多深。
“遠航巧施李代桃僵的計策,日本人呢奪走的不過是贗品而已!”老夫子慨嘆道:“也是因此他才急火攻心啊!”
藍可兒竟然一愣:“李代桃僵?”
老夫子和吳印子相視一眼,一切盡在不言中。
蘇小曼為奪回南運國寶指揮憲兵連在落馬坡與鬼子血戰(zhàn),結(jié)果全軍覆滅,趙國誠以身殉國,憲兵連和警察隊數(shù)十人壯烈犧牲,這對宋遠航的打擊實在太大。
俗話說百密一疏,宋遠航并沒有想到蘇小曼竟然劫擊日軍突擊隊,待他率領(lǐng)游擊隊趕到落馬坡的時候,一切都已為時過晚。宋遠航無法面對蘇小曼,更無法面對以血肉之軀抵擋敵人子彈而壯烈犧牲的數(shù)十壯士們。而這些似乎是冥冥中注定,任何人都無法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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