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這些話的時候，沒有憤怒和不平，只是習慣性的皺著眉頭。

在姜尤想象當中，能夠弒神的帝王必定是威儀萬千的，可是現(xiàn)在，就眼前的這個人而言，姜尤覺得他很平凡。

平凡的像是不起波瀾的潭水，姜尤實在是想象不到這就是傳說中那個統(tǒng)一各國弒神又造神的人皇玄息。

在統(tǒng)一各國之后，玄息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摧毀所有的廟宇。

同時一座座新的廟宇拔地而起。

有的是跟他東征西戰(zhàn)的大將，有的是在民間頗有威望的名人……

直到所有的舊神失去信仰，逐漸消亡，新的神代替了他們，看護人間。

……

“難道新的神就能永遠庇佑人間嗎？”姜尤開口問道。

“或許一開始他們會記得曾經(jīng)的初心，可是擁有了神的地位和能力，誰能保證天長日久之下，他們不會變成和舊神一樣的東西？”姜尤的聲音里透著一絲冷漠。“不管是人還是神，只要有群體存在，差異就是必然的。

時間久了，尤其是當一無所有的人掌握了滔天的權(quán)力之后，或許會比之前的那一位，更加殘忍。

因為他還沒有體會過權(quán)利帶來的誘惑，沒有享受過人上人的優(yōu)越，并不是每一個神，一開始都是舊神那樣。

屠龍者終成惡龍這種事情，不是故事，而是必然的定律。”

姜尤的話讓玄息愣了一瞬，隨后他又笑了。

“是啊，誰能保證新的神不會變成舊神那樣呢……”玄息用一種十分欣慰的眼神打量著姜尤，“寡人也是這樣認為的。

所以后來神，在成神的一瞬間，就會失去所有的欲望，變成一個只是承載人們信仰和期望的空殼……這才是，我們造的新神……”那雙清澈的眼睛里浮起淡淡笑意，“姜姜夫人，所以后來的神，永遠不會成為舊神那樣的東西，一旦遠離信仰，軀殼就會崩潰……”

聽見這話，姜尤總算明白為什么無名那個瘋子整天念叨著成神是陰謀，是失去自己之類的話了。

原來，玄息他們所創(chuàng)造的神，竟然是這樣的。

六根清凈，真正的六根清凈，沒有任何欲望，也沒有自己……

“這些天，寡人去了很多地方，  如今這世界已經(jīng)感覺不到一絲神力，似乎所有的神都消亡了……姜姜夫人，為什么？”

“因為當人能夠靠著自己的努力去抓住眼前的東西的時候，就不會在需要去寄托于虛無縹緲的神。

大夏新國建立之后，國律規(guī)定，不準封建迷信。

而今幾百年過去，末日前國內(nèi)僅剩的幾家寺廟都是靠著旅游團的景點維持，更別提各種各樣的神廟。”

姜尤道，“如今的人，可能怕鬼，但不信神。他們，沒有信仰……”

“難怪，難怪神靈都消亡了……”

玄息嘆息道，“原來如此，寡人明白了。多謝姜姜夫人解惑。可是這樣一來，就難辦了。”

“怎么難辦？”

“人皇之心存在的意義是封神，用神的力量去創(chuàng)出一線生機。

可如今人們沒有信仰，無人信神，寡人就無法封神。”

玄息皺著眉頭，“難道這第二條路，也是走不通的。”

他兀自嘀咕好一陣，姜尤也不知道他究竟在念叨什么。

一本正經(jīng)的和眼前這個家伙對話，  她還有些不習慣。

畢竟人皇玄息和土豆陛下完全就是不一樣的兩個人，至少對于她而言是不同的兩個人。

就像陳美玉和最初的那個怪物是截然不同的兩個個體一樣。

沒有誰是另外一個人。

她也不是。

等玄息安靜下來，姜尤這才追問，“那你的心為什么會被紅眼的女兒帶走？”

玄息抬頭，“你口中的那人，她在人間的名字，叫做‘不歸’。”

玄息說道，“我在我祈求所有神明都沒有回饋的時候，是那個怪物回應了我，她像是神明一樣出現(xiàn)在夜里。

我以為她是某個神靈，可她說不是，她是來自深淵的怪物，所有的神靈都曾經(jīng)是怪物。

而她知道我想要什么，她可以幫助我，條件是我的心。”

玄息嘆了口氣，“我曾問過她，為什么選我？人間有那么多小國，那么多帝王，為什么偏偏選一個最丑陋的。你猜她說什么？”

說到這里，玄息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沒等姜尤回答，他繼續(xù)說道。

“姜姜夫人，她和你一樣，沒有用任何異常的眼神看我，沒有憐憫，也沒有厭惡。

她說她是怪物，審美和人類不同，她并不覺得我好看也不覺得其他人難看，就像看見一條狗，不會認真去判斷它是好看還是丑陋一樣。

所有人，對于她而言都差不多。哈哈哈哈！

她說因為我是她所知道的，第一個，敢和神明叫板的人。

其它帝王都稱自己是天子，君權(quán)神授，他們是天的兒子。

只有我，竟然當天的老子，哈哈哈哈哈！”

姜尤皺眉，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因為自己被形容成一條狗而得意？

還是因為他想當天的老子。

這些，似乎都不可笑。

笑完了之后，他喝了口茶，問道，“姜姜夫人，還聽嗎？”

“當然。”

“后來的事情就很簡單，不歸和寡人一起東征西戰(zhàn)，她很高，很壯實，寬厚的身量總是在危急時刻像是一座山一樣擋住迎面而來的危險……

她像是一只瘋狂的獸，在腥風血雨之中去擴張自己的領(lǐng)土。

似乎她的使命就是如此。她是寡人最好的伙伴，也是最信任的將軍！”

玄息的聲音帶著回憶。

后來，玄息國統(tǒng)一各國之后，所有的神廟都被搗毀……

“哈哈哈，你做夢也想不到，一群高高在上的神和我談判的樣子……

可是有什么用呢？

晚了，我們創(chuàng)造了新的神，他們沒有自己的欲望，沒有任何情緒，他們是所有臣民信仰的載體，他們以民之所向為自己的意愿……

他們，才是為完美的神。

……我在位一十九年，國家風調(diào)雨順。

我的孩子也長大了。

也終于到了我們約定的時候，她帶走了我的心，她說這顆心還有用上的時候，不能陪著我一起衰老，一起埋入黃土……”

“……”

玄息有些感慨，他覺得自己像是一個遲暮的老人在回憶自己的過去。

人皇之心還沒有老。

可是他已經(jīng)老了。

有了這顆心之后，渾渾噩噩的他想起了很多事。

明明已經(jīng)過去了很久，卻偏偏每一幕都格外清晰的倒映在腦海之中。

“不歸……”

姜尤細細咀嚼這兩個字，關(guān)于紅眼女兒的迷霧在頃刻之間散開。

不歸……

她從來到人間的那一刻開始，就清晰的意識到，自己回不去了……

“不歸特意保留了人皇之心，就是為了這一天……”姜尤問。

“封神。”

玄息開口道，“只有人皇有資格正位封神。

不歸曾經(jīng)說過，當太陽和月亮出現(xiàn)在同一片天的時候，就是人皇之心再臨的時候。

我不太明白她和那個叫做陳美玉的女人在謀劃什么，兩人神神秘秘的，那陳美玉總是消失一段時間，然后又神出鬼沒的出現(xiàn)。

我一度以為他們有磨鏡之好……

現(xiàn)在想來，倒是我狹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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