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臟
要穿過一條很長又曲折狹窄的長走廊,才能到達刑部大牢深處的這個密室。
透過破舊的鐵柵門,就著昏黃的燈光,可以依稀看到里面的一些景象。
墻壁是粗糙的石頭,上面布滿了蔓生的苔蘚和龜裂的痕跡,彌漫著霉臭和腐爛的氣味。
密室中央,一個男人被牢牢綁在刑架上。
他身上是數不清的猙獰傷口,這是鋒利鐵器才會造成的痕跡。散亂的黑發,歪掉的束發冠,臉上的血污,一切都與男子俊白的臉龐,以及身上那件以金線編織的藏藍色蟒袍格格不入。
他的嘴角處正向下流著烏黑的血,眼底卻仍是那副陰鷙又帶著涼薄笑意的模樣。不過受了這么多罪,此刻說出的話總歸有些虛浮。
“皇妹接近我、討好我,原來都是為了那個戲子啊。”
“讓我想想,那丫頭的滋味,的確不錯。長的也合本王的心意,可惜啊,可惜,就是不聽話。”
“最后落得個香消玉殞的下場,多遺憾啊。”
男人俊美的臉龐上是與這話全然相反的興味之色,語氣里哪里有一絲作為兇手的悔恨,更分明是在挑釁。
站在刑架前的女子聽到這話,一潭死水的眼底果然升騰起暴戾,掐住男人的脖子,語氣中滿是寒意。
“鳳澤玦,到現在還敢激怒我。你是覺得,我不敢殺你?”
女子長得很美,嘴唇紅潤豐滿,鼻子嬌小而精致,眉毛細而修長,彎曲得恰到好處。女子的面部輪廓很是柔和,可因著滿身的血跡和眼中的瘋狂,本該是乖巧的長相,此刻只讓她看起來更像是個瘋子。
女子的指甲掐進鳳澤玦脖子上的皮膚里,形成一道道醒目的血痕。
鳳澤玦是誰?他是勛朝三皇子,是吏部郎中,他有權有身份,誰敢殺他,都是要殺頭的重罪。
女子輕笑一聲。
“那你可猜錯了,你現在還有口氣在,不過是因為我不想你死的太輕易了。我可是費了好大一番心思才將你關進來,你哪配這么舒服的就死了啊。”
柳盡歡身上受的苦,她要一點點一點點的讓鳳澤玦償還。
痛感和窒息感讓他此刻清楚地明白。
這女人,真的要殺她!
鳳澤玦身體被牢牢綁住,根本動彈不得,也再發不出一個音,臉上由青轉紫,幾乎快咽了氣。
在人咽氣之前,女人還是松了手,聲音危險。
“剛剛那些,還只是開胃菜。這刑部啊,慘無人道的刑具可比皇兄想象中的要多的多。”
“放心,等你好好體驗一遍后,我一定送你去見閻王。就是不知道,皇兄這身子骨能不能受住一遍?”
這話若換做任何一個人說出來,鳳澤玦都不會信,可眼前這人,是那讓人聞風喪膽的“刑部羅剎”。
鳳澤玦眼底終于浮現出慌亂和恐懼,吼道。
“鳳椋!你氣撒也撒了,別太過分。”
鳳椋沒有任何回應,她走到了旁邊一張長條桌旁。桌上擺滿了刑具,有不少是粘著黑紅血跡的,她垂頭翻找著,選一個趁手的工具。
鳳澤玦想起剛剛的痛楚,心下更是害怕,軟了口吻道。
“皇妹,我們可是親兄妹啊,那個女人,她就是一個ji女,最會花言巧語,皇妹你一定是被她蒙騙了。”
“那個賤人就是妄圖攀上高枝,我順了她的意,她又偏偏要去裝什么貞潔烈女,還敢傷我。”
“皇妹,她死的不冤啊。”
鳳椋聽完更是煩躁,蹙眉道。
“太吵了,先把舌頭割了吧。”
眼見鳳椋真的拿了鐵鉗走過來,這是要來真的!
鳳澤玦暴躁起來,掙扎著身子吼道。
“鳳椋,你敢!私囚皇子、殘害手足、目無王法,你哪一項都是死罪!”
“鳳椋!你敢!”
“我可是三皇子!”
“來人啊!來人啊!”
“母皇…”
鳳澤玦的下頜被鐵鉗生硬的撬開,連帶著擊碎了兩顆牙齒。
“…不會放過你的!”
利落的一刀下去。
男人嘶啞的尖叫聲響徹了整個刑部地牢。
可不會有任何人聽到,這個地方今夜只會有她們兩人。
鳳澤玦疼暈了過去,汩汩鮮血從他口中似流水般倒出來。
不止血的話,很快,鳳澤玦就會血盡而亡。
鳳椋要加快動作了。
她一寸一寸的挖掉鳳澤玦的脊椎,膝蓋骨,肘骨,然后幾乎是分尸般,割掉了他的耳朵、鼻子、眼睛、五臟和手腳。
鳳澤玦一遍遍地被疼痛驚醒,又一遍遍地因疼痛暈過去。
開始時,還能從他瘡痍滿目的口里發出支支吾吾的聲響,再往后,他已經麻木到做不出任何反應。
最后整個地面都被血給浸透,四處散落著男人身體的碎片。鳳澤玦也不知早在她進行到哪個步驟時,已經斷了氣。
做完這一切,鳳椋閉上眼睛,重重喘了許久的氣,再睜開,那陰暗血紅的眸子才恢復些清亮,有了些人氣。
她身上、手上都是男人的血,藍色的衣衫如今成了血色。
鼻尖都是血的腥臭味。
臟。可已經沒必要換了。
鳳椋臉上浮現一抹蒼涼的笑,情緒翻騰的眼眸溫和下來,口中喃喃道。
“盡歡姐姐,阿椋替你報仇了。”
她終于,可以去陪柳盡歡了。
鳳椋從懷中拿出早就備好的毒藥,打開瓶塞,一飲而盡。
從柳盡歡死去的那一刻,從她從亂葬崗撿到柳盡歡破爛的尸身的那一刻,她便未想過要活。
鳳椋這一生,只有短暫的二十年。
她是最不受寵的皇女,自幼時便被送往遼東偏遠之地。
只因欽天監那句,“雙胞胎不得共處一地,會擋了二人的氣運。”
所以她的雙胞胎姐姐鳳瑤留在京城,受盡萬千寵愛。而她,自五歲便被送到了遼東襄平,離京城有上千里,馬車都要行十幾日才能到的距離。
五歲,字都認不全的年紀,她便被獨自扔在了襄平。人人都知道,她是被拋棄的皇女,大抵是一輩子都回不了京城的,所以那些家丁、婢女都待見她,克扣走了女皇給她的大部分例銀不說,還對她動輒就是打罵。
被跟著發配到了遼東,他們心中有怨,便都撒在了這個沒有反抗之力的孩子身上。
唯一對她還算好的,是鳳椋身邊兩個陪她長大的貼身丫鬟,十五和十六。十五、十六年紀和她一樣小,如何能照顧好人?不過是多了兩個出氣筒罷了。
鳳椋原本是怨的,為什么明明是雙胞胎,她卻是被放棄的那一個。
是不是她不如姐姐聽話?可她記憶里,從未做過讓母皇不開心之事。
想不明白,最后只能歸為,大抵是她天生便不討喜。
命運還是給了她補償,在襄平,她遇見了柳盡歡。
盡歡姐姐大她三歲,是遼東太守的女兒。
鳳椋永遠記得初見時,那個明明自己也還是個孩子的姐姐,溫柔的摸著她的頭,對她說。
“我帶你回家,給你吃糖好不好?”
柳盡歡替鳳椋教訓欺負她的家丁,給她送許多好吃的,常常接鳳椋去她家做客。
身邊的那些嬤嬤不管她,是盡歡姐姐教她識字,教她念書,教她彈琴。鳳椋沒有曲藝天賦,一首曲子學了許久都學不會,柳盡歡還是一遍遍地教她,耐心多的似乎用不完。
明明只比自己大了三歲,明明,只是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
鳳椋覺得,這世間不會有比柳盡歡更美好的女子。
越長大,少女朦朧的心思越發清晰,鳳椋發覺,她對柳盡歡,不僅是感激,而是傾慕。
所以,鳳椋不怨了。鳳椋不再想回京城了,她想一輩子呆在襄平,呆在盡歡姐姐身邊。
可偏偏不隨她的意,十五歲時,她那十年未層謀面的母皇,要將她接回京城。
美名其曰,思子。
多可笑,她都快不記得那個女人的樣子了。
可那個女人是皇上,她的話便是圣旨,鳳椋抗拒不了。
一千多里,遼東離京城真是遠極了。她又一次在路上跋涉了足足半個月,鳳椋吐了不知道多少次,人瘦了一圈。
她被接入皇宮,見了她的母皇——鳳卓君。
那個高高在上的女子,穿著龍袍,坐在龍椅上,氣勢逼人。
看她的眼神,沒有內疚、沒有思念,只有陌生、嚴肅與打量。
一如鳳椋一樣。
母皇有五個孩子,帝王薄情,一心只在政務上,一心只在她的百姓上,對幾個孩子都算得上是冷漠,而最為冷漠的,便是她。
這點鳳椋兒時便知道,不然為何被送到遼東的會是她。
鳳卓君是個好帝王,連遼東那偏遠之地都處處是她的美談,可她卻不是個合格的母親。
鳳椋只見了她一面,便被丟進了皇宮里的一處宮殿。她的母皇請了夫子日日教她為官之道。
皇宮里,不會再有人欺負她,不會再吃不飽穿不暖,不必再灑掃做飯都自己來,身邊的下人對她都很是尊敬,可她還是不喜歡這空蕩的宮殿,不喜歡大學士,不喜歡冰冷富麗的皇宮。
她想念襄平,想念柳盡歡。
她想念她呆在柳盡歡的書房看書,聽柳盡歡撫琴時的時光。
鳳椋給柳盡歡寫了許多信,可卻未收到一封回信。在皇宮里的三年,她無時不在煎熬。
等鳳椋能離開皇宮,開了公主府,她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柳家的消息,那時,才得知柳家發生的變故。
大逆之罪,當夷三族。
柳盡歡,死了。
她生了一場大病。
柳太守是文人雅士,更是忠君愛國的清流,斷不會做出這種事情。
就在她振作起來,要為柳家查清真相時,沒想到,她竟再次見到了柳盡歡。
更沒想到的是,再見之后不過兩年。
兩人還是天人永隔。
鳳椋恨,恨鳳澤玦,更恨無能的自己。
第一次她柳家被夷族時,她沒能阻止。第二次,柳盡歡遭人殘害,她還是沒能阻止。
鳳椋常常想,她若是聰明些,強大些,是不是便不會是這般結局。
她明明,有許多機會的。
她這一生,短暫的二十年,活得實在是窩囊。
命運從來不在她自己手中,她抗拒不了皇命,她也保護不了自己喜歡的人。
罷了。
罷了。
若有來世,若有來生。
一定,不會是這般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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