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的風有些澀，呼呼地刮在孟見瑤的臉上。

        這股風不僅帶來了涼意，還吹來了點男士身上的清新味道。

        像是方才才洗過澡，混雜著澀爽沐浴露和水汽的清潔氣息。

        等賀連召一走進，孟見瑤才感嘆一句，果然。

        賀連召的肩膀處有點微濕，頭發上還帶著水漬，整個人像是剛從水里出來一樣，身上散發著一種冷氣。

        不是那種脾氣不好的冷氣，是真的冷氣。

        孟見瑤盯著賀連召還有點濕漉的黑發，眉心微微皺起來，“你掉進湖里了？”

        這天氣洗個澡能到這效果？

        新城不至于這么冷吧？

        賀連召搖搖頭，沒再多解釋，倒是把話題轉回去：“見我你不該高興嗎？”

        “······”孟見瑤默了一秒，隨后直起身，把手機屏幕暗滅，往自己兜里一塞，盯著賀連召又看了兩眼，隨后笑笑。

        “你還真自信。”

        賀連召打了個哈欠，眉眼間的水汽凝結成淺薄的霧氣，整個人看上去慵懶又坦蕩，“我一直很自信。”

        孟見瑤很快想起普信男這個詞。

        可是賀連召不普通。

        如果造個詞形容他，應該是拽信男。

        又拽又自信。

        那這樣想牛信男也可以。

        牛且自信。

        等她回過神，發現賀連召已經走至她車子的副駕旁，很理所當然地沖著孟見瑤抬了抬下巴，“送我一程。”

        “？”

        孟見瑤很疑惑。

        她有什么理由送他？

        賀連召眨了眨眼，“我們不是朋友嗎？”

        孟見瑤：“······”

        有認識時長不超過六十五分鐘的朋友嗎？

        有。

        新同學。

        不等孟見瑤說話，賀連召又說，“還是說······”

        他尾音拉得挺長，滿不在乎地說，“是爸爸？”

        “······”

        他其實可以記得不用這么清楚的。

        孟見瑤盯著賀連召那種氣定神閑的表情看了兩秒，隨后為他這種氣質作了讓步，“上車。”

        等她坐上車系好安全帶點亮了車燈，賀連召早就在她的副駕做好了。

        孟見瑤又看了眼賀連召的側臉，有點好奇：“你為什么在室內也要戴墨鏡？”

        賀連召聞言，抬起本在看手機的眼，扭頭回答道：“喜歡。”

        “你確定不是裝逼？”孟見瑤嘖嘖一聲。

        她倒沒說錯，這人渾身上下就是b王氣質拉滿。

        “可以這么理解。”賀連召說，“但話總得潤色一下。”

        孟見瑤：“······”

        她終于體會到朱棠說的“讓人很火大”的語言表達是怎么樣的了。

        她真的有那么一瞬，想過堵住賀連召的嘴。

        她一開始覺得他是清冷桀驁的，根本就是錯的！

        這人惡劣又囂張，根本沒邊了！

        但她就是喜歡他這種囂張。

        無關情愛，只是單純的喜歡和欣賞。

        因為她沒辦法活得如他這樣恣意張揚，所以她欣賞，當然偶爾會有點小嫉妒。

        這是人對自己所沒有的事物本能而天然的喜愛與欣賞。

        當然百分之七十的愛情都源于這種欣賞。

        只不過當時的孟見瑤還沒理解就是了。

        車內沒開暖氣，有微涼的風順著車子前行的方向吹進來，帶來身邊男人身上的清淡氣息。

        不帶一點煙味。

        像是剛出塵的圣女，神圣而高潔——

        排除他本人的性格的話。

        孟見瑤不由得又看了眼賀連召的手指。

        骨節分明、修長白皙、突起的骨頭格外性感，就連指甲也是修剪得當、粉粉嫩嫩的。

        看來他煙癮也沒那么重。

        “行車不規范，親人兩行淚。”賀連召突然說道。

        孟見瑤有點無語地看了眼賀連召戴著墨鏡、盯著手機屏幕的眼，小聲懟他，“你還看得見？”

        “當然。”賀連召點頭，語氣不好不壞，“眼神不好使容易出意外。”

        想起他海上搜救飛行員的職業，孟見瑤只能把剩下的話憋在心里。

        天可憐見，她以前從來沒這么憋屈過。

        這個人讓她有點火大，但是他又很懂相處之道，換句話說，有點討厭又沒那么討厭。

        他和孟見瑤以前見過的男人不同。

        他懶得阿諛奉承，也懶得討好誰，看上去永遠是吊兒郎當的模樣，說話也讓人很生氣，但是又恰到好處，感覺要生氣不生氣的，堵在喉嚨里又出不來。

        “你開飛機也這樣會出事的。”

        孟見瑤小聲罵了一句。

        “不會。”

        “？”

        孟見瑤側過頭去。

        “不會。”

        賀連召又說了一遍，難得放下了剛剛還在不斷打字的手機。

        她耳邊響起他不吝的嗓音：

        “開飛機可不這樣。”

        “那是什么樣？”

        “啊。”他啊了一聲，“正經。”

        孟見瑤半信半疑地盯著賀連召看了眼。

        還想說點什么，賀連召先說了，“前面停一下。”

        孟見瑤陡然覺得自己像個司機。

        身邊的男人絲毫不覺得有什么問題，手肘撐著窗沿，說了句：“對，就是這個便利店。”

        ······

        二十分鐘前，孟見瑤絕對不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當時她按照賀連召說的停了車，又看著他進了便利店。

        然后不到一分鐘，他就出來了。

        手上什么東西都沒拿。

        他透過完全拉下來的窗戶，靠在孟見瑤的車窗外，語氣平和，“喝冰的嗎？”

        “······可以。”

        “喝酒嗎？”

        “······不喝。”

        孟見瑤已經做好準備跟他解釋自己酒精過敏，結果那人根本沒打算往下問，點點頭就當是知道了，轉身就往便利店里走。

        等他再出來時，手中拿著兩瓶顏色各不相同的飲料。

        他走到孟見瑤的窗戶前，挺有禮貌地敲了敲她的窗，拿著兩瓶飲料的手晃了晃，“路費。”

        孟見瑤的腦子有點混沌，但她還是下了車。

        她從沒想過，會和一個認識不到六十五分鐘······現在是九十五分鐘的男人坐在街邊喝······橘子汽水。

        賀連召居然還挺紳士地給孟見瑤找了張報紙墊著。

        “還挺貼心。”孟見瑤坐下的時候嘟囔了一句。

        “謝謝。”

        他這道謝的語氣拽得好像他不是在道謝，而是在跟人家說“還錢。”

        不知怎么，孟見瑤想起他那個“別拍”。

        嘴角又彎了彎。

        橘子汽水是易拉罐的，一個黑瓶一個白瓶，賀連召讓孟見瑤選一個。

        孟見瑤盯著賀連召的眼，沉默了一下，先掏出手機。

        不到一分鐘后，孟見瑤選了白瓶。

        賀連召揚了揚眉稍，單手拉開了黑屏的易拉罐瓶蓋。

        孟見瑤也拉開瓶蓋。

        橘子汽水“咕嘟咕嘟”地冒起泡，鼻腔里陡然沖入一陣橘子味，沖散了身邊男人身上繾綣而特有的清冷水汽。

        孟見瑤皺了皺鼻子。

        “因為什么不開心？”

        賀連召單刀直入。

        孟見瑤不說話。

        賀連召也沒催。

        環境沉默下來。

        本來就已經晚了，訓練中心又在新城市郊區，這條街這個點幾乎沒什么人在，四周安靜得只能聽見橘子汽水冒泡的聲音。

        孟見瑤不是優柔的人。

        所以她僅僅是在沉默三秒后，果斷開口，“你用這種方式和人說話，口氣跟黑社會似的，誰想搭理你？”

        賀連召不語。

        孟見瑤又看了眼賀連召，總覺得自己在對牛彈琴。

        “你是不是有點不禮貌——”

        “是因為我的同事嗎？”賀連召抬起眼，看向孟見瑤，語氣一如既往。

        孟見瑤的話戛然而止。

        她眨了眨眼。

        她往后傾了傾身子，被他無厘頭的話語暫時麻痹的大腦很快恢復清醒，腦子又重新冠上名為“冷靜”的王冠。

        “不是。”

        她斬釘截鐵的。

        賀連召還是戴著他那副墨鏡，孟見瑤看不出他的表情。

        但他的下頜線讓他整個人都透露著一種鋒利。

        兩秒后。

        他轉過頭，抬起手，黑色的易拉罐被放到嘴邊，他喝了一口橘子汽水，很坦然地點點頭，“行。”

        然后他就沒再說話了。

        彌漫著暖橙色燈光的街上，孟見瑤和賀連召兩個人坐在路邊。空氣中濕度太大，散射出路燈的暖色光，讓整片夜空呈現出一種將要天明的既視感。

        有一輛轎車呼嘯而過，卷起地上一個易拉罐向孟見瑤飛過來。她還沒反應過來，賀連召就散漫地抬手替她擋住了。

        那一瞬的動作像是羅曼蒂克電影中定格后的那一剎那，將孟見瑤的世界帶動得活了起來。

        這個泛著橘子味的、暖橙色的夜晚，如同一艘夜航船，撞開了她心里煩悶的牢籠。

        “謝謝。”孟見瑤松開皺著的眉頭，突然覺得身心一陣放松，難得真誠地跟賀連召道了謝。

        她一向要強，面對事情和煩惱從來不去說，都是自己默默承受。

        現在看來，甜度剛好，有點微酸的橘子汽水能夠改善她的情緒。

        “不謝。”

        賀連召的不咸不淡地說。

        “cheers。”孟見瑤遞過自己手中的白瓶，跟賀連召的黑瓶碰了一下。

        賀連召沒轉身，右手微動，就這樣碰了杯。

        這橘子汽水估計是給小孩子喝的，瓶身偏細，上面還畫著小怪獸和小天使的圖案，黑和白碰在一起倒顯得像一幅完整的圖畫一樣。

        孟見瑤向賀連召的手看去。

        他的手一直很好看。

        哪怕是當初昏暗的光景中、手電筒的微光中，孟見瑤依舊記得這個男人的手生得有多性感。

        現在他偏白的手松松地握著黑色的易拉罐瓶子，黑與白交織，更有一種色氣感。

        孟見瑤說：“你知道我為什么選黑瓶嗎？”

        “嗯？”

        她沖著賀連召揚了揚手機。

        賀連召視力再好，大晚上的又戴著墨鏡，怎么可能一下子看清。

        所以他停頓了幾秒，才揚起眉稍，語氣是他一貫的氣音：“百度我？”

        孟見瑤點點頭，把上面的文字念出來：

        “聽說你喜歡黑色、喜歡輕音樂、喜歡看《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

        她下午查他資料的時候就看到了這個。

        那時候她才知道，原來賀連召竟然有點人氣。

        就是說，他居然上過幾次新聞和報紙，有一點粉絲······

        當然，他沒微博，就是散粉而已。

        這種好奇的心理讓她點開了賀連召的百度百科，發現他居然還有喜好表。

        “《馬克思主義基本原理》。”孟見瑤又重復了一遍。

        “啊。”賀連召啊了聲，隨意地說，“我那時候在背馬克思準備考試，隨口答的這個。”

        “······”

        果然是賀連召干得出來的事情。

        孟見瑤覺得，賀連召現在無論干什么事情她都覺得很自然了。

        “不早了。”等賀連召喝完橘子汽水，孟見瑤站起身，“我的休息時間到了。”

        她剛才看了眼時間。

        她如果現在回去的話還有一個小時可以工作。

        孟見瑤的時間一向安排得滿，要不是今天下午有朱棠幫忙效率高提前完成工作任務，她也沒空和賀連召在這里喝汽水。

        不過，孟見瑤承認。

        這瓶汽水，讓她心情好了不少。

        所以送賀連召回基地前，她叫住了賀連召。

        本意是想道歉的，但是對上賀連召那雙透徹而散漫的眼，她就說不出來了。

        她想，他應該不需要這個道歉。

        就像孟見瑤不需要他安慰一樣。

        所以孟見瑤只說：“早睡，賀先生。”

        男人的嗓音悠悠的傳過來：

        “孟小姐，你也一樣。”

        ······

        熬夜工作的后果就是——

        第二天早上起床神清氣爽。

        沒辦法，孟見瑤實在太喜歡工作了。

        喜歡到她如果不完成自己的每日任務，她會有罪惡感；如果她完成了，她的第二天一定是美好的。

        朱棠對此一向是不理解的。

        他不懂為什么有人這么喜歡當資本家的韭菜。

        但是他老板真的太喜歡工作了，好像工作是刻在她骨子里一樣。

        就連昨天有那么點的陰郁似乎都被工作驅散了。

        昨天的打樣處理得差不多，從今天開始孟見瑤就要正式拍攝了。

        她拍的人比較多，所以需要分批次來。

        今天這一批訓練時間早，所以孟見瑤到的也早。

        她爭取在他們訓練之前拍完。

        一進專門給攝影師預留出來的會議室，就察覺到一陣低氣壓。

        和朱棠對視一眼，孟見瑤無所謂地踏進去，才發現低氣壓源于葉川雄。

        她不甚在意葉川雄的心情，倒是被一樓會議室落地窗外的巨響吸引了。

        推開會議室的落地門，孟見瑤踏入機坪訓練場。

        這間會議室算是基地給他們清理出來的，本來算是一個已經不用了的指揮臺。

        為的就是方便攝影師們直觀拍攝訓練現場以做宣傳片素材。

        訓練場上，直升機“得咯得咯”的響聲因為距離較遠顯得沒那么大聲。

        那架紅白相間的直升機機頭上用紅漆標著“37”的字樣，上方的直升機扇葉開始旋轉，以極緩慢的速度轉動著。

        直升機的特點就在于不用助跑可以原地起飛。那架37號直升機從原地緩緩飛起來時極其平穩。

        它向海洋上空飛去，不一會兒又突然出現在人們的視野中，向下俯沖準備降落。速度極快、風力增強，但直升機仍保持住原有的方向，極其穩定地不斷向前，準備做著陸訓練。

        “他們平時訓練技術難度倒沒那么大，但是停靠的位置要求精準，十厘米的偏差都不行，所以對飛行員的水平要求很高。”不知道誰說了一句，“得極度認真和專注才行。”

        孟見瑤雖然覺得他說的是廢話，畢竟這要很專心這件事誰都看得出來，但還是很贊同他的說法的。

        “得咯得咯”的響聲中，那架旋轉著的直升機成功停在畫好線的區域范圍內，操作相當完美。。

        直升機平穩落地時，孟見瑤聽到身后爆發出一陣歡呼，隨后又極快地沉默下來，像是都不敢說話似的。

        也不知道是誰惹了這位老妖精不高興。

        孟見瑤看了眼葉川雄繃著的側臉。

        她很快就有了答案。

        從飛機上下來的，是右手抱著頭盔，身上穿著黑色訓練服的賀連召。

        他那頭微卷的黑發被頭盔壓了一下，顯得比平時穩重些，只是他邊走邊撩頭發，整個人那股散漫勁兒又回來了。

        好像剛才那個專注又認真地駕駛的不是他似的。

        她的視線定在賀連召撩頭發的動作上。

        他站得挺遠的，但孟見瑤就是突然想到昨天。

        他帶著水汽的發有點濕潤，所以整個人的氣質斯文清冷下來，不像今天這樣意氣風發。

        這人還挺能變的。

        跟奇跡召召似的。

        不過，也確實像他說的那樣。

        開飛機的時候，是“正經”的。

        在心里嘟囔了一句，看他們這一批訓練結束，估摸著她今天拍攝的小隊現在時間差不多了，孟見瑤轉過身準備叫上朱棠過去拍照。

        一回頭就看見葉川雄皺著眉頭盯著她。

        孟見瑤的眼珠轉了轉。

        她禮貌地問：“葉老師，不開心？”

        葉川雄沒說話。

        但他旁邊的助理替替他答了：“就那男的。”

        孟見瑤看著昨天那個“提點”她的小助理抬了抬下巴，示意逐漸走近的賀連召，說：“我們老師想找他補拍幾個采訪視頻，結果他壓根就沒來。”

        沒來？

        好像是賀連召干得出來的事。

        葉川雄本來就事多，經常搞一些沒用的事來折騰人。

        但直接不來的，賀連召好像是第一個。

        小助理的聲音還在繼續：“狂成這樣？以為自己是誰啊？小心被人戳脊梁骨！到時候被排擠死！”

        怕這個？他不會。

        他那個人，我行我素、固執己見，根本不在意大眾的眼光看法，根本就不會怕這個——不知道為什么，孟見瑤腦中突然產生了這個想法。明明她認識他并不久，但她就是這么覺得。

        她又看了眼賀連召的身影。

        他手中的頭盔被他松松垮垮抱在右臂，不知道跟隊長說了些什么，又轉身戴上頭盔準備上飛機。

        估計是要再來一次。

        這么看來，賀連召還是很有耐心的。

        只不過耐心的地方只在專業上了。

        孟見瑤笑了一聲。

        她其實本意不是笑出來，但是她覺得賀連召的做事風格很對她胃口，加上她今天心情好，所以她——

        笑出聲了。

        而且，在安靜的會議室內，很清晰。

        孟見瑤也察覺到氣氛的不對勁，抬起頭，環顧了一下四周，想了想，給自己解釋說：“我悟了。”

        “？”

        “向他學習這種不浪費時間的精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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