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彌陀佛。”隨著一聲佛號，念遠從外走進來。他的身后，還跟著謝燕。

　　“念遠師兄，快救救小姐。”看到念遠一刻，青玉忍了多日的眼淚再也忍不住，撲簌簌往下落的同時，撲通著就朝他跪去。

　　念遠避開她這一跪后，從袖中抽出一方純白色錦帕給她，青玉正要去接，謝燕一把搶過去，塞到懷中藏好后，將她自個的錦帕拿出來給了青玉。青玉愣愣的接過她的錦帕，連眼淚都忘了擦。念玉面色無波無喜的，朝里間走去。

　　走到床前，他心中有詫的看向旁邊高幾上的香爐，“這是……”

　　青玉對他自是不會隱瞞，如實道，“是景世子給的，說是可助小姐恢復。”

　　“不錯。”念遠說道。收回目光，看向床上的顧云凰。看她雖昏迷不醒，但臉色紅潤，氣色也極好，又念一聲佛號后，給她診起了脈。同她的氣色一樣，她的脈象經過九日的修養也慢慢的變得平穩有力，尋不出絲毫的異樣。

　　退開兩步，對上屋中幾人的視線，念遠莞爾一笑，“放心，師妹沒事。”

　　“那姐姐為什么還不醒來？”莫恣歡搶著問道。

　　念遠掃一眼景鈺，答道，“景世子在鬼門關走一遭，若非師妹以整個清芷院的花草之靈為介，方將其拉扯回來，否則……師妹勞心勞神之下，自要陷入沉睡自我修復。”

　　“那姐姐要什么時候才會醒來？”莫恣歡追問道。

　　念遠從袖中掏出一瓷瓶，倒出一顆如雪球般的藥丸喂到顧云凰嘴中，看著她咽下后，他道：“最遲明日午時前，師妹便會醒來。”

　　得他保證，青玉和莫恣歡同時松了一口氣。

　　清芷閣外，陰影中。剛剛抵達的景鈺微不可察的暗松了一口氣，順窗看到床上閉著眼睛，眉眼顯得特別安靜的顧云凰，他垂在身側的手指輕輕的蜷了蜷。

　　“偷偷摸摸！”景鈺一來，莫恣歡就發現了。本來她就不喜歡景鈺，這一下更不喜歡他了。看他盯著顧云凰連眼都不眨，她故意擋到他身前，擋住他的目光后，不客氣的下逐客令。

　　景鈺并不與她計較，朝念遠點點頭后，又看向青玉，溫和的交待，“你照顧好你家小姐，我還有事，明日再來。”

　　青玉點點頭，目送著他轉身離去。莫恣歡撇撇嘴，他前腳出門，她后腳就趕緊將門給關了起來。青玉搖搖頭，伸手做請。將念遠請到花廳坐下，給他倒上一杯茶后，小聲問道，“念遠師兄，寧九城那邊怎么樣了？”

　　這幾日她衣不解帶的守著顧云凰，未曾理會外邊的事。除了知道個京中百姓在圍攻丞相府外，對寧九城的消息是一概不知的。明日顧云凰若醒來，或許就會問到這些。為以妨萬一，青玉只好從念遠這里先探上一二消息，回頭再讓含玉去細查。

　　念遠抿一口茶，看莫恣歡關門后還不放心，又打開一條門縫鉆個腦袋出去四處探看，沒看到景鈺，她還不死心的干脆開了門出去找去了。莞爾一笑，念遠擱下茶杯，“寧九城的事有景世子看顧著，師妹不用操心。”

　　青玉想了想，景世子反正明日要來，到時小姐問起，可直接問景世子就是。如此，青玉沒在強求，開口要為念遠安排落腳處。念遠拒絕，出門后，幾個起落間，人已遠去。

　　謝燕冷哼一聲，朝他追去。

　　青玉看著她的背影，若有所思。莫恣歡卻跟沒事人一樣，拍拍青玉的肩膀，沒心沒肺的說道，“沒事，她就是被念遠哥哥的臉給迷惑了，過兩天看膩了就好了。”

　　謝燕一路追到京郊外，看念遠還沒有要停的意思。氣得大叫道，“念遠，你給我站住！”

　　念遠停下腳步，待謝燕走近，他道，“不知謝施主叫住貧僧有何事？”

　　“沒事就不能叫你嗎？”謝燕上前一步，逼近他。

　　念遠往后退開一步，“謝施主，請自重。”

　　“我就是不自重。”謝燕再往前逼近一步，待念遠又往后退一步時，她氣哼一聲，“念遠，你看我怎么樣？”

　　“不怎么樣。”念遠說道。

　　謝燕嘻嘻一笑，“那正好，我不怎么樣，你卻很怎么樣，怎么樣，要不要還俗娶我？”

　　念遠神色平靜，并未因她的話生起哪怕一絲一毫的波動，“謝施主可說完了？”

　　謝燕伸手去抓他，卻抓了一個空。看著他一身雪衣，飄然遠去的背影，她雙手搭在嘴邊，做喇叭狀，大聲道，“念遠，你等著，總有一天，我會讓你還俗的！”

　　說完這話，她未再多留戀的，轉身回了宮。

　　莫恣歡在院子里轉了兩圈，確定景鈺是真走了后，她回來，邊喝水邊道，“太虛偽了，姐姐救了他一命，他一點都不懂得知恩圖報，竟然說走就走了。”

　　“不是你攆他走的？”知曉顧云凰沒事，青玉又有了玩笑之心。

　　莫恣歡不贊同她的話，反駁道，“我讓他走他就走，早些時候怎的沒這么聽話的離姐姐遠些？”

　　青玉不與她爭，進到里屋，繼續守著顧云凰去了。莫恣歡也難得沒有再鬧，喝了兩杯茶后，也跟進里屋，在床前目不轉睛的看了顧云凰片刻，便乖覺的坐到靠窗的藤椅中，學著平常顧云凰坐的姿勢，面朝著床的方向，單手托著臉頰，繼續看著床上的顧云凰。

　　念玉和含玉也守在一旁。

　　四人都沒有說話，以至于屋中靜得落針可聞。

　　許久，在莫恣歡腦袋一點一點打瞌睡之時，青玉偏過頭，問含玉，“陳氏那邊，都安排好了？”

　　含玉點頭，“原本早幾日就已經安排好了，小姐昏迷后，才暫停下來。”

　　幾日接觸下來，青玉也知曉她是個辦事牢靠的，也就沒有追問其中細節。回頭看一眼還在沉睡的顧云凰，青玉起身，同含玉一道走到窗前，望著院中那一片木棉樹林，沉默了稍許后，方才開口道，“你將三皇子和秦二小姐相識經過再與我說一說。”

　　床上，顧云凰羽睫微顫，不動聲色的睜開了眼睛。掃一眼打瞌睡的莫恣歡、并肩站在窗前的青玉、含玉以及繡著錦帕的念玉后，又不動聲色的閉上雙眼。

　　含玉的聲音很輕，將晏君時和秦妤霜兩人間的事，事無巨細的與青玉說了一遍。說完，看她沉思不語，含玉暗自回味一遍，沒覺得有不對的地方，干脆的問道，“有問題嗎？”

　　“調戲秦二小姐的，是哪家的公子？”青玉問。

　　含玉愣了一愣，連說了幾個人名。青玉一聽這幾個名字，俏顏剎時便沉了下去。含玉問道，“他們幾個有問題？”

　　“他們是三皇子的人。”青玉答道，嗓音冷如冰。

　　“你是說……”

　　青玉點頭。

　　“小姐，你醒了！”床上有動靜，念玉一抬頭，看到顧云凰已經睜開眼睛，她趕忙放下手中的針線，快速沖了過去。不只是她，莫恣歡、青玉、含玉也同一時刻沖到了床前。

　　顧云凰撐手想要起來，手一軟，又跌回床上。眉梢一皺，在念玉的攙扶下坐起來，無甚力氣的靠在軟枕上，“我睡多久了？”

　　“今天是第九天。”莫恣歡搶答道。

　　她睡了九天？

　　顧云凰眼中閃過一抹詭色，掀起被子要下床。青玉、念玉趕緊一左一右扶住她。站在窗前，看著院中全然陌生的景色，顧云凰眼中的詭色漸濃。那日發生的事一楨一楨迅速浮出腦海，在青玉沖進屋來時，漸漸變得模糊不清。但隱隱約約她卻記得，她交待了青玉許多話，是什么話，一時想不起來了……

　　壓下恍惚的思緒，顧云凰示意青玉將她扶到椅子邊。含玉眼疾，迅速將藤椅搬到她面前，顧云凰歪身坐進去，還未開口，莫恣歡端著托盤走了進來。兩碟小菜，一盅參粥。不曉得她什么時候會醒，一直都溫在偏廳里。將菜擺到桌子上，盛了小碗弱，莫恣歡坐到顧云凰身旁，拿勺子舀一勺，吹冷后喂到顧云凰嘴邊。

　　顧云凰失笑，去奪她手中的勺子。莫恣歡避開她的手，固執的再次喂到她的嘴邊，“乖，張嘴。”

　　顧云凰看到她眼中的關切，莞爾的揚揚唇后，張開了嘴。連睡了九天，顧云凰也的確餓了。由著她一勺粥一筷子菜喂著，不知不覺的便將一盅粥和兩碟菜都吃完了。身體生暖，綿軟的體力漸漸恢復。待莫恣歡又給她凈了嘴，拿茶喂到她嘴邊時，顧云凰從她手中奪過了茶，“我沒事了。”

　　看她臉色恢復紅潤，莫恣歡也沒有再強求。杯里的茶喝完，顧云凰又緩了片刻，便起身出了屋。莫恣歡、青玉幾個都亦步亦趨的跟著她。

　　院子還是那個院子，卻已經人是物非。顧云凰止步于屋廊下，目光從左到右橫掃一圈后，才慢慢的步下石階，徑直朝那一片木棉花小樹林走去。

　　除了不讓顧云凰參與丞相府的雜事，身陷囫圇外，寧婉柔對顧云凰著實是不錯的。三十棵木棉樹，每一棵都是百年老樹。根系粗壯，枝繁葉更茂。木棉花本就是高木樹，又是百年的老樹，單獨一棵都是一個巨大華蓋，三十棵連在一起，望眼望去，真真是一片通幽樹林。

　　林中，鋪有青石路，路兩旁的樹稍上間隔掛有玉勾云紋八角琉璃燈。燈光淺薄，卻像是指明燈，一路向前。

　　顧云凰漫步于青石路上，因為昏迷九天的心情，慢慢的歸于平靜。當走到林中央，看到那座以青竹修建的八方六合亭時，顧云凰嘴角一彎，淺淺的笑了。

　　竹亭竹亭，顧名思義，自然是以竹子做的亭子。走近，才發現不只是亭子皆以青竹為材，亭中的桌子、凳子、搖椅無一不是青竹所做。木棉樹林，青竹小亭，繞亭一周，顧云凰站在亭前，“這是誰做的？”

　　“是郡主。郡主說小姐喜歡木棉花，花開之時，少不了會長時間流連于此，因此就讓人建了這亭子。”青玉答道。

　　顧云凰抬腳進亭，在亭角的搖椅中坐下。無需人推動，搖椅受力，自然的前后晃動，晃動的弧度并不大，無論是看書，還是喝茶，皆不會受影響。顧云凰歡喜，想起前些時候，她還曾覬覦過麟趾院的那一片玉蘭花和那一方的亭子，沒成想這么快她也擁有了。這算不算是因禍得福？

　　念玉端來參茶擺到桌上，遞一杯給顧云凰。顧云凰接過，才小飲了一口，莫恣歡便將一本野史遞到了她面前。是她之前看過，但還沒有看完的那本。顧云凰眉梢微揚，將茶杯擱到搖椅旁邊的竹幾上，接過書，偏仰著頭看向莫恣歡，“我們恣歡長大了。”

　　莫恣歡扁著嘴，哼哧哼哧的跑了。稍許端著兩大碟糕點回來，推開那一盅參茶后，將糕點擺到顧云凰面前，“這都是我這幾天做的，姐姐要全部吃了。”

　　顧云凰應一聲好，順手拿起一塊吃起來。莫恣歡搬過來一張椅子，就在旁邊看著她。顧云凰覺得好笑，指了指糕點，讓她也吃。

　　莫恣歡強調道，“這些都是姐姐的，姐姐要全部吃完。”

　　顧云凰看向青玉，青玉掩唇輕笑著撇開了頭。莫恣歡瞧見她的動作，猜想出她心中所想后，輕哼哼兩聲，轉頭讓念玉去書房將她練字的筆墨拿出來。念玉也覺好笑，想著小姐主意一向大，性子也偏倔，唯有莫恣歡能克她一二了。筆墨紙硯拿出來，在桌上擺好后，念玉還好心的將墨給磨好了。顧云凰嘆氣，“夜深了，明天再練吧。”

　　莫恣歡不理她，搬著凳子到桌前，認真的練字。

　　顧云凰眸色微動，知曉是這次昏倒，嚇住了她。心中有暖流淌過，顧云凰沒在攆她，手中糕點吃完，端過來參茶喝過兩口后，抬眼看向含玉。

　　含玉朝林子外看一眼，顧云凰心中了然，不動聲色的又吃了兩塊糕點后，慢慢的喝起了茶。

　　已是子時往后，莫恣歡一篇字練完，還要再鋪一張紙，顧云凰阻止住她后，起身回了屋。

　　“含玉，你去搬張軟榻過來，今晚我要睡這里。”進到屋中，莫恣歡揮臂一指，指著顧云凰的床前位置，“軟榻搬來放在這里。”

　　顧云凰疑惑的看著含玉搬來軟榻，又疑惑的看著莫恣歡躺到軟榻上。

　　“姐姐才剛醒，就莫要操心了，早些睡吧。有什么事，等到睡醒再說。”莫恣歡眉眼彎彎的說道。

　　顧云凰嘴角抽了抽，“我身體已經好了，你……”

　　莫恣歡拉過被子，翻身背對著她，擺明了她要睡在這里的決心。顧云凰看向青玉，讓青玉勸勸她。青玉假裝沒有看到的，偏頭欣賞起窗子外的風景。顧云凰又看向念玉，念玉更絕，仰頭看著房梁，越看越覺得好看。還有一個含玉，不用顧云凰看，手肘撞了撞青玉，說道：“你有沒有覺得，今天晚上的月亮很大？”

　　“快十五了，當然大。”青玉說道。

　　顧云凰長長的嘆息一聲，踢掉鞋子，不想理會她們的上床睡了。

　　青玉、念玉、含玉三人相視而笑，三人一起吹滅所有燈后，相攜著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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