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道梅停下來，回過頭。

        母女倆今天第一次對視，臉上的神情都是肅穆而哀傷的。

        “你……今天上午去墓園了？”

        章道梅紅了眼，“嗯，王嫂陪我一起去的。”

        墓園在半山腰上，那么多的臺階，不知道母親拄著拐杖是怎么上去的，王嫂也不可能背得動她。

        章冉別過臉去，聲音低了幾度，“那些花是你種的？”

        章道梅愣了下，反應(yīng)過來苦笑了一下：“那些花都是你外婆生前最愛的，希望她看到那些花能心情好一些，原諒我這個不孝的女兒。”

        章冉默然。

        “冉冉，”章道梅倚著門框突然掉了眼淚，哽咽著說，“媽媽沒有一天不后悔……”

        章冉眼圈漸漸紅了，“你后悔什么？”

        章道梅眼里充滿了哀傷，拄著拐杖一步一步地走進(jìn)去，在女兒身邊坐下，緩緩握住了她的手，流著淚說：“我后悔……從小沒有好好愛你，沒有盡到一個母親該盡的責(zé)任，我后悔以前做的那些錯事，因為我的自私無知，害得外婆因此而逝，家庭分崩離析，還要上大學(xué)的你替我背債……”

        章冉手絞著床單，眼淚大顆大顆地掉下來。

        “都過去了。”她扭頭飛快地抹著淚，感到郁結(jié)在心中許久的那塊疙瘩好像慢慢在融化。

        她其實一直在等著母親說這些話，等著她真心的道歉與懺悔。

        過去的真的已經(jīng)過去了，重要的是把握好現(xiàn)在，不是嗎？

        章道梅輕輕把女兒攬進(jìn)懷里，母女倆相擁哭作一團。

        翌日，章冉難得的睡了個大懶覺，母親來喊她吃早餐時，她皺著眉頭翻了個身，嘴里嘟囔著：“媽，我再睡一會兒，就一會兒。”

        她撒嬌般的呢喃語氣，頓時讓章道梅濕了眼眶。

        這么多年了，女兒終于在她面前卸下了盔甲。

        章冉一直睡到十一點才起來，許是睡飽了，心情格外舒暢。

        王嫂正在廚房準(zhǔn)備午飯，章冉進(jìn)去左右探頭看，最后摸了根黃瓜，一口咬下去嘎嘣脆，指著那些魚蝦螃蟹：“王姨，什么好日子，做這么多好吃的？”

        王姨笑著瞟她一眼，似乎在說她明知故問。

        章冉不明所以，“我媽呢？”

        “她說家里太悶要下去轉(zhuǎn)轉(zhuǎn)，順便再買點鹵味回來。”

        “腿腳不方便就不要亂跑了嘛，”章冉有些無語，“再說都有這么多菜了，還買什么鹵味，吃得完嗎？”

        王姨笑瞇了眼：“你媽那是高興，邀請準(zhǔn)女婿上門吃飯，那肯定得準(zhǔn)備豐盛點。”

        “什么準(zhǔn)女婿？”

        “就是小唐啊，”王姨嗔怪地瞅她一眼，“跟我還隱瞞啥，上次你媽出院不也是他去接的嘛。”

        章冉差點被嘴里的黃瓜噎著，急忙擺手：“不是不是，王姨你誤會了——”

        正說著門開了，章道梅拄著拐杖進(jìn)來，唐新永緊隨其后，手里拎著好幾盒鹵味熟食。

        “誤會什么？老遠(yuǎn)都聽到你的聲音。”章道梅問。

        章冉看了唐新永一眼，發(fā)現(xiàn)他也正看著她。

        昨晚在山上的種種畫面突然竄入她的腦海里，她快速挪開視線，臉上燥熱起來，“沒什么。”

        幸好也沒人再糾結(jié)這個問題。

        中午吃飯時，章道梅把最大最肥的兩只螃蟹夾到了唐新永碗里，“小唐，前段時間我住院出院多虧了你幫忙，跑前跑后的甚至比我這親女兒還盡心，以后你也別客氣，就把這兒當(dāng)自己家，沒事就來吃飯。”

        唐新永忙不跌地點頭，“阿姨您別客氣，我以后肯定會經(jīng)常來蹭飯的。”

        章冉啃著手里的五香雞爪，忍不住插嘴道：“蹭飯可以，交伙食費啊。”

        “你這孩子，說得什么話。”章母噌她一眼，“現(xiàn)在你吃的就是人家小唐買的。”

        似乎怕章冉不相信，母親又補充：“本來我要去買的，小唐看我腿不方便，非讓我坐花園休息，自己跑出去買的。”

        章冉看了眼手里的雞爪，又看了看那些鴨頭、鴨腸、牛肉絲……全都是她愛吃的，默默閉上了嘴。

        剛她還在納悶，母親怎么那么會買，選的都是她愛吃的。

        唐新永把碗里的大螃蟹分給章冉一只，“阿姨，這些都不算啥，只要你別嫌我打擾。”

        章母笑盈盈道：“不嫌不嫌，也就多雙筷子的事。”

        章冉看著碗里多出的這個東西嘆口氣，轉(zhuǎn)頭又夾還給唐新永：“我不吃這個。”

        “怎么，”唐新永詫異地問，“你不喜歡吃螃蟹？”

        “太麻煩。”章冉甕聲甕氣地答。

        唐新永啞然失笑。

        章冉埋頭吃別的，不一會兒，一碟剝好的蟹黃蟹肉遞到了她面前。

        章母見狀笑得合不攏嘴，跟王姨悄悄地使眼色。

        章冉怔怔地看著這一碟東西，心有片刻的失神。

        想起姚心殷曾開玩笑說過一句話：如里一個男人會主動幫你剝螃蟹，那肯定是因為愛。

        她當(dāng)時聽了嗤之以鼻，很不以為然，還悄悄在心里反駁：不一定，或許是因為性。

        因為羅景銘也會幫她剝，每每吃螃蟹，他都會慢條斯理地地挽起袖子，一點一點地幫她把螃蟹剝好后再遞到她面前。

        那么眼前這個人呢？他是因為什么呢？

        章冉心怦怦跳著，抬頭疑惑地看了眼唐新永。

        唐新永也正看過來，指著面前剛拼好的完整的螃蟹殼，眼角眉梢都透著得意，“怎么樣，哥這剝螃蟹的功夫牛吧？”

        章冉看了眼那個螃蟹殼，失落地低下了頭。

        果然是謬論。

        看不出什么愛，這人單純只是想炫技。

        轉(zhuǎn)眼，九月已到尾聲。

        落日余暉下，桂花樹正自凋零，微風(fēng)送進(jìn)最后一縷清香。

        章冉站在辦公室內(nèi)的落地窗外，正皺眉接聽史洋的電話。經(jīng)過兩周的忙碌，影視城項目的各項工作逐漸走上正規(guī)，不出意外，國慶假期無需加班。

        史洋打來是告訴她，老板最近天天加班，為得是要在國慶節(jié)空出五天的假期，帶她去馬爾代夫玩。

        章冉反應(yīng)淡淡，聽完直接拒絕：“去不了，阿姨請假了，十一我要在家照顧我媽，不可能離開襄市。”

        章冉知道這個話肯定會原封不動地傳到羅景銘耳朵去，她不甚在意。

        自那次山上那通不了了之的通話之后，這十多天，兩人除了工作上的正常交流外，羅景銘私下再沒給她打過一通電話。

        她覺得這樣挺好的，想著或許時間長了，羅景銘對她就不會那么執(zhí)著了。

        如她所料，史洋是在羅景銘辦公室給章冉打的這個電話，手機放了外音。

        掛斷電話，史洋小心翼翼地問：“老板，那……行程還訂嗎？”

        羅景銘背對著他站在窗前，沉默地看著遠(yuǎn)處的落日紅霞，臉上像罩了一層寒霜，半響后回道：“不用了。”

        史洋看著老板蕭索的背影，莫名有些心疼。

        這邊章冉收了線，也在窗前貯立了很久，直到手里的電話再次響起。

        是唐新永，問她晚上要不要去打球。

        這一段時間，只要不加班，她都會和唐新永去球館打羽毛球。

        當(dāng)然肯定不止他們兩個人，通常唐新永都會喊一些其他朋友，有時也和高中同學(xué)陳瀟他們在一起玩。

        不過，最常和他們一起玩的還是宋明和他的女朋友雯雯，他們四人經(jīng)常一起打球。

        章冉收拾東西下班，路上給母親掛了個電話，說晚上不回去吃飯了。

        章母聽說她要和唐新永去打球，‘噯’了一聲就掛電話。

        章冉有些無語，平常要是她晚上有別的應(yīng)酬，母親總是刨根問底，再三叮囑她別喝酒，早點回。而對于和唐新永出去，那是一個字也不會多說的，不管她玩得多晚回去，她都不會說一個字。

        她有時都感覺，和唐新永出去，即使玩得不回家，母親也不會說什么。也不知道是對這人太放心了，還是別的啥。

        章冉和母親自從那次深夜剖腹交心之后，關(guān)系親近了不少。這段時間以來，母親對她展現(xiàn)了超乎尋常的關(guān)心，一回去就圍著她打轉(zhuǎn)，各種噓寒問暖、端茶遞水果，那勁頭就像要把以前虧欠的幾十年的母愛全補給她。

        章冉覺得這種感覺還挺好的，自外婆走后這么多年，她終于再次感受到了家的溫暖。

        到羽毛球館的時候，唐新永和宋明已經(jīng)開始開始打上了，雯雯在場外觀戰(zhàn)。

        章冉到后，開啟男女混合雙打模式，輸?shù)哪墙M請吃宵夜。

        自然，人家小倆口是一組，章冉和唐新永一組。

        章冉雖然打羽毛球的時間不長，但悟性挺高，這段時間進(jìn)步很大，再加上和唐新永配合得默契，今天他們這組的贏面很大。

        宋明眼瞅著落了下風(fēng)，著急上火地沖著雯雯喊道:“光瞅我干啥，接球啊，你看人老唐女朋友多機靈……”

        他牢騷的聲音也太大了，清清楚楚傳到了章冉的耳中。

        啥？女朋友？

        章冉一瞬間恍了神，下意識去看唐新永，恰在此時羽毛球擦過她的臉飛過，唐新永沖過來想救已經(jīng)來不及了。

        球輕飄飄地落了地，那邊傳來宋明的歡呼聲。

        唐新永彎腰撿起球，“喂，發(fā)什么愣？”

        章冉訥訥的看著他，手指了下那邊，“那個，剛才……宋明說……”

        “說什么？”唐新永疑惑地看著她，神色沒有沒任何異常。

        章冉一秒喪氣，“沒什么。”

        難道是自己幻聽？

        她呆呆地扭過頭去，沒瞧見身后人微微翹起的嘴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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