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室外的溫度降到了零下，一陣陣寒風吹過，卷起院中的枯葉在空中打個旋，又無聲地落下了。

        羅景銘銜著煙點了幾次火都被風吹熄，他瞇起眼煩躁地把火機扔了出去。

        火機在地上打了個滾然后不動了，他愣愣地盯著它看了半響，又彎腰把它撿了起來。

        這個東西是那次在日本機場買的，是章冉隨手幫他選的。

        羅景銘又試了一次，這次竟然一下就點燃了，他吸了一口煙，合上打火機握手里輕輕摩挲著，像撫摸著什么寶貝。

        幸好沒摔壞。

        煙上火星被風吹得忽明忽暗，他的腦袋空空的，心里也空空的，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不知過了多久，杜凡出來了。

        “人推出來了，頭上縫了五針，手上縫了十六針，可能還會有輕微腦震蕩，要等到明天醒了才能檢查。她本身喝了酒，又受了點刺激再加上失血過多，所以才昏迷，佟霖說不用擔心，明天會醒。”杜凡說。

        羅景銘掐滅手里的煙，轉身往里走。

        到病房門口，他腳步頓住，手握在門把上，沉默地望著門洞內那幅和諧有愛的畫面，臉上陰云密布。

        里面護士正在給章冉掛吊瓶，床的另一邊，唐新永正認真給她掖被角。

        跟過來的杜凡見羅景銘停下不動，就要去推門。

        然而下一秒，羅景銘卻突然轉身走了。

        杜凡納悶地朝里看了一眼。

        此時唐新永雙手正握著章冉的左手，含情脈脈地注視著她。

        杜凡嘆一口氣，大步追出去，“景銘。”

        佟霖正好從手術室出來，“喂，你們去哪兒？”他也跟出去。

        杜凡剛出門外，就被羅景銘轉身劈頭錘了一拳。

        這一拳挨得莫名其妙，杜凡氣得要死，捂著臉抬頭罵道：“你他媽瘋了，打我干嘛？”

        羅景銘紅著眼，指著他：“這件事你是不是早知道了？”

        “什么事？”杜凡怒目圓睜。

        “你說什么事？”羅景銘掄起拳頭還要打他，被趕來的佟霖一把攔住。

        “你們倆咋回事，，還是三歲小孩嗎一言不合就干架，這半夜三更的，有啥事不能好好說？里面已躺了一個了，還想再躺一個？”

        杜凡這時意會過來羅景銘的怒火從哪兒來了，“你以為我瞞你章冉和那姓唐的好這件事？”

        羅景銘冷哼一聲。

        “天大的冤枉。”杜凡舉手，“我發誓，這件事我知道的絕不比你早。你要不信咱們明天等章冉醒了當面問她？”

        佟霖一頭霧水，“啥？章冉和別人好了？”

        羅景銘冷笑出聲。

        杜凡又說：“我只知道這人跟章冉是高中同學，大學校友。我剛才在里面問他了，他之所以能喊出我的名字，是因為大學時曾經以為我跟章冉談戀愛。他也是今天下午才知道這是個誤會，他們如果確定關系應該也就是今天下午才發生的事，我他媽怎么可能知道？”

        佟霖目瞪口呆，左看看，右看看，實在不知道說什么好。

        “景銘，你和章冉都是我的好朋友，我當然希望你倆好，”杜凡嘆了一口氣，語重心長道，“但感情的事吧不能勉強，章冉那脾氣，你越逼她，她跑得越遠。”

        羅景銘臉色越繃越緊，眼神定定地落在某個地方。

        冷風呼嘯而過，佟霖冷得直打寒噤，“要不咱們進去說吧？”

        沒人理他。

        空氣靜止了一般。

        “景銘，事已至此，我勸你還是……放手算了。”杜凡很艱難地說出這句話。

        羅景銘沉默了半響，什么也沒說，轉身走了。

        他的背影在寒風中顯得格外孤清蕭索。

        佟霖想要喊住他，杜凡攔住了，“讓他靜一靜，唉，他這是陷進去了，愛情啊，真是個讓人傷神的東西。”

        佟霖也嘆了一口氣，“走，到我辦公室去給我講講今天到底咋回事。”

        凌晨四點，章冉身上的麻藥褪去，疼痛絲絲縷縷地傳至全身。

        屋內一片漆黑，她在半夢半醒間，依稀感覺到床邊趴著一個人，動了下手，感覺那人也醒了。

        她根本沒過腦，下意識就呢喃了句：“老板，我想喝水。”

        空氣安靜下來，唐新永僵立幾秒，什么也沒說，站起來出去了。等他倒好水端進來時，章冉又睡著了。

        他輕輕放下水杯，在黑暗中聽著她輕輕淺淺的呼吸聲，緩緩坐下來，再次握住她的手，手指不自覺就用了力，像是怕抓不住似的。

        章冉再醒來時，是早晨七點。

        天已經大亮，她感覺自己左手被握得緊緊的，扭頭看到唐新永靜靜地趴在床邊，睡得很香。

        他頭發凌亂，眼瞼下邊兩片烏青，臉上青腫有傷，嘴角還有血痂，看起來很觸目。

        章冉呆愣了一下，猛地想起昨晚的事，那兩人打架的場面以及羅景銘怒不可遏的面容全都一一浮現在她眼前。

        她感到胸悶，無意識動了下手臂，唐新永就醒了。

        他睜開眼，立馬彈起來，松開她的手，問：“你是不是想喝水？”

        章冉活動了手腕，搖搖頭：“你怎么不去那邊沙發上睡？趴這兒多難受。”

        唐新永笑了下，“怕你醒了要喝水我不知道。”

        章冉愣了下，笑道：“你說得我好像癱瘓了一樣，連倒水這種小事都不能自理了。”

        唐新永臉色滯了一秒，突然特別認真的說：“我是想說，你要想喝水，任何時候都可以直接差遣我，我很樂意。”

        章冉怔了下，笑道：“干嘛呀，突然變得這么肉麻？我都有點受寵若驚了。”

        唐新永沒有笑：“我說真的。”

        “知道了。”章冉撇了下嘴，“那唐同學，我現在想喝水了。”

        唐新永看著她，驀地笑了，“等著，爺去給你倒。”

        “……”

        唐新永出去后，章冉莫名松了一口氣。

        她壓根忘了凌晨發生的那段插曲，現在只覺唐新永對她喝水這事的態度有點認真，像跟誰較著勁似的。

        章冉費力的坐起來，感覺頭一陣陣眩暈，好不容易才緩過勁兒來。她看到自己右手纏上了厚厚的紗布繃帶，像個熊掌一樣，指尖輕動一下，一股尖銳的痛立刻扯著全身。

        完了，她想，會不會殘了？這可是右手啊。

        還有額頭，不會留疤吧？她抬手摸到厚厚的紗布，不禁又想起昨晚被尖銳的桌角撞到時那股鉆心的疼，全身都跟著又顫了顫。

        天，如果殘廢加毀容，那她的下半生未免有點過于凄慘了。

        章冉現在迫切地想見到醫生，她掀開被子就要下床，忽然看到窗外有一顆高大的桂花樹。

        她愣了下，仔細看了又看，反應過來這里是佟霖的診所，難怪覺得房間的布設有些熟悉。

        診所的房子是民國時一套獨棟的別墅翻新而成的，有一個很大的院子，院子里有一顆很古老的桂花樹，據說樹齡已達百年之久，章冉來過幾次，對那棵樹印象深刻。

        這時，唐新永端水進來了，看章冉一幅若有所思的樣子，水杯遞給她，問：“怎么了？”

        章冉接過水杯，低頭喝了一口，“這里……那個，昨晚是佟醫生給我包扎的？”

        唐新永看了她一眼，“應該是吧，據杜凡說這診所是你們朋友開的。”

        “哦，是杜凡送我來的呀。”章冉松了一口氣，原來昨天杜凡也在現場。

        “不然？”唐新永看著她，“你以為是誰？”

        “沒以為誰，”章冉尷尬地笑了下，“我就是有點納悶怎么會在這兒。”

        “那個人跟杜凡一起送你來的，后來走了。”唐新永又說。

        章冉愣了下，明白過來他說的是誰。她一想起他，心里都有一種深深的負罪感，好像自己真的背叛了他一般。

        但其實，他們之間唯一的承諾也只是那次在飛機上，她說要時間考慮。當時對她來說只是隨口一說的緩兵之計，他可能以為一切都是順理成章，所以對她這么快就有男朋友這件事才難以接受。

        不管怎么說，這件事還是她沒處理好，既使不做情人，她也希望能夠做朋友的。

        “你心里是不是在怪我，怪我不該在他面前挑事，直接就說我是你是男朋友？”唐新永盯著她問。

        章冉回過神來，嘆了口氣，“算了，事已至此，我怪你有什么用，難道你還能去澄清說不是我的男朋友嗎？”

        “如果你后悔，”唐新永目光微沉，“我可以去說的，沒關系。再說，你本來不就還沒答應我嗎？”

        章冉看他賭氣的模樣，突然想逗逗他，挑著眉：“你也知道我還沒答應你啊，那你還在那么多人面前說？”

        唐新永的臉立馬拉下來，“你果然是后悔了？”

        “后悔又能怎么樣？“章冉低下頭，咬住嘴角。

        唐新永臉都綠了，轉身從章冉包里翻出她的手機丟床上：“你現在就給那姓羅的打電話，讓他來，我當面向他賠罪，替你澄清，我倆其實一點關系也沒有，行吧？”

        章冉委屈巴巴道：“那你現在說人家估計也不會信啊，再說你們一言不和就動手，把我害成這樣，手殘了臉毀了，你現在又來撇清關系了，啥意思啊？”

        唐新永臉上紅一塊青一塊，在屋子里踱來踱去，“那、那你到底啥意思？”

        章冉撇嘴：“那既然你都那樣說了，我還能怎么辦呢，就只能勉為其難認了唄。”

        唐新永驀地頓住腳步，心中狂喜：“你的意思是，承認我是你男朋友了？”

        章冉嘆了口氣：“唉，也只能這樣了。”

        唐新永瞪著她，“那你剛才是……逗我玩？”

        章冉終于忍不住，噗呲一笑。

        唐新永一個箭步沖過去，手指掐她臉上的肉，咬牙切齒地笑道：“逗我……好、玩、吧？”

        章冉大叫：“疼疼疼……”

        唐新永趕緊松開手，一臉緊張地問：“怎么，扯到傷口了？”

        章冉望著他，露出得意的笑。

        “又騙我？”唐新永笑著又要伸手去揪她。

        “咚咚咚……”

        敲門聲響起。

        兩人停止瘋鬧，“請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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