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夜里，章冉失眠了。

        九點早早躺床上，輾轉反側許久,仍無困意。

        眼睜睜地看著黑暗中的天花板，頭嗡嗡的，心里說不上來的煩亂。

        到十二點，終于有了些許睡意。

        迷迷糊糊中，感覺門‘吱呀’一聲開了。

        也不知是夢中還是現實，她感覺到有輕微的腳步聲在逐漸靠近，不由得屏住了呼吸。

        屋內靜的能聽見針落，最后那腳步聲停在床邊。

        一股熟悉的夾著煙草的冷冽氣息撲面而來，她恍惚知道來人是誰了。

        月光透過窗戶射進來，屋里一片朦朧。羅景銘背對著月光，靜靜地看著床上躺著的小人，視線從她纏滿繃帶的右手到額頭一一停過，最終落在她那張蒼白瑩透的小臉上。

        佟霖說額頭上的傷大概率會留疤，右手幸好未傷到神經，否則后果不堪設想。不過想要完全恢復到之前的狀態，估計怎么也得半年的時間。

        而這些，都是他造成的。

        他那么愛她，卻最終傷害了她。

        這兩天他一直在想，是否自我欺騙久了，連自己都當真了。

        章冉愛不愛他，他應該心里有數的。

        她早就要結束的，是他一直揪著不放，以為總有一天她會愛上他。

        以前他不愿意深想兩人的開始，總覺得自己是順水推舟，趁人之危，太不君子了。

        但其實在香港的那一晚，她突然情緒失控喝到大醉，肯定是有原因的，她那樣失意肯定是感情上受到了挫折。

        但他當時美人在懷，哪里還有理智去深究她的內心，甚至還暗自竊喜是不是她也暗戀自己所以才故意喝醉了對他投懷送抱？

        現在想來，一切并不是無跡可尋，她心里喜歡的一直都是那個姓唐的。

        所以她才會在那一次回襄市參加完同學聚會后就各種反常，之后不久就提出要跟他結束關系，還找各種借口調回去……

        她想和心愛的人再續前緣，所以急于跟他撇清關系。

        沖繩回來之后，他以為她會改變主意的。

        沒想到，她給了他一個這么大的‘驚喜’。

        她沒有錯，只是他自己一時不能接受而已。

        工作上從來沒有體會過的挫敗感，在她身上全都體會到了。

        他一直拿她一點辦法沒有，就如此刻，他明知道她在裝睡，卻沒有勇氣去拆穿她。

        和她一起同床那么多次，他太知道她真睡著是什么樣子。嘴巴會微微張開，還會發出輕輕淺淺的呼吸聲，而不是像現在，屋子里靜得仿佛只有他一個人。

        這場關系，一直都是他一個人的獨角戲，順水推舟的開始，想方設法的持續……戛然而止的現在。

        章冉很難受，裝睡是個技術活，時間久了，感覺身子都麻了，特別想翻個身動一下。

        身體還是其次，心里更煎熬。

        知道自己一直處于某人的凝視之下，感覺空氣都粘稠得讓人不知道如何呼吸了。

        還是得忍著。

        許久，不知道過了多久。

        腳步聲終于動了一下。

        以為終于要走了，就要松一口氣。

        下一秒。

        “章冉。”他輕輕地喊她的名字。

        章冉心口一窒，頭皮發緊，難道他已經發現她裝睡了？

        還是說他只是自言自語？

        “你對我……就真的沒有一點留戀？”

        羅景銘一眨不眨地盯著章冉，看著她那在月光下尤為白皙的臉龐，看著她那根根分明的睫毛好像輕顫了一下，心里升騰出一種莫名的期待。

        以為下一秒她會睜開眼睛的。

        等了許久，

        她的確動了，只是翻了個身，徒留給他一個決絕的背影。

        羅景銘心里的光‘啪’地滅了。

        他愣愣地看著她許久，許久。

        “再見。”他終于說。

        章冉心里莫名顫了一下。

        他走了，門‘咿呀’關上。

        籠罩在全屋上空的那種無形的壓力消失了。

        她睜開眼睛，長長地呼了一口氣。

        腦海中一直反復回蕩著羅景銘的那句：‘你對我……就真的沒有一點留戀？’

        一夜無眠。

        章冉在診所住了兩周，護士們對她照顧得無微不至。

        只有佟霖對她不冷不熱的。

        知道他對她有意見，替他的兄弟不平，她沒放在心上。

        出院的前一天，史洋來看她，遞給她一個文件袋。

        “是什么？”她接過打開，看到里面的東西，愣了一下。

        兩本房產證，一把保時捷新車鑰匙，諾干股權轉讓文件以及一張銀行卡。

        史洋指著那些東西一樣樣解釋：“兩套房是你現在租住的公寓以及老板靜寧的那套別墅，公寓其實老板剛跟你在一起的那年就買下來了，說看你住得挺開心，至于別墅，他說之前送你的衣服包包首飾你全沒拿走，干脆房子一起留給你，他的私人東西稍后會全部拿走。新車是老板得知你在襄市自己買車后就安排從國外定的，本來準備月底你生日時送你的。股份和現金是你這幾年為集團貢獻的分紅，股份是文軒新公司的，老板說你以后就是偶像的合伙人了，想見他隨時見，肯定很開心。”

        章冉望向史洋：“這……什么意思？”

        史洋撓撓頭：“羅總原話是：‘感謝這幾年你的陪伴，如你所愿好聚好散，然后……祝你幸福。’”

        “……”章冉怔了下，舔了舔唇，“我不要這些。”

        史洋一臉為難：“冉姐……”

        章冉將東西裝好遞給他：“我跟他的關系散了也不必要這樣，你拿回去還給他。”

        史洋起身后退一步，“冉姐，我今天要是把這東西拿回去，羅總能給我開了你信不？”

        “……那是你的事”

        “冉姐你還是自己還他吧，我就不打擾你休息了，再見。”史洋飛快地消失在門那頭。

        章冉望著手里這個文件袋，覺得燙手。

        她左思右想，給羅景銘打了個電話。想約他見一面，之前的事始終欠他一句解釋。而且她明天出院后大概率就回襄市了，以后不定什么時候再來。

        然而，電話沒打通。

        她又打給史洋：“怎么羅總電話不通，你轉告一下，我想約他一起吃個飯，今天中午或晚上都可。”

        “冉姐，老板出差了，不在國內。”

        “出差？”章冉有些詫異，“怎么你沒跟去？”

        “呃……是。”史洋不太擅長在章冉面前撒謊，但老板的命令他也不能違抗，總不能直接說他不會見你吧。

        唉，老板也是傷透了。

        “哦，好吧，晚點我再給他打電話。”

        隔天，章冉出院。

        唐新永特地從襄市飛來接她，幫收拾東西時看到那個檔案袋，問：“這是什么？”

        章冉望了一眼，“哦，史洋來看我時落下的文件，一會兒路過快遞站時順道寄給他。”

        唐新永略顯詫異，“怎么不讓他自己來拿？”

        章冉怔了下，“他……出差了。”

        “哦。”

        章冉離開時，佟霖出來送，交待她回去后的注意事項。

        兩人在大廳說話，唐新永跑去前臺結賬，說要交章冉的治療費。前臺收費的護士是個新來的，在電腦上查了下說不用，章小姐的費用一向掛在羅家賬上，有專人負責的。

        唐新永一聽臉色不好看，堅持要自己結賬，護士拿不定主意只好請示佟霖。

        佟霖聽聞不置可否，倒是章冉有點尷尬。

        佟霖是羅家的家庭醫生，又跟羅景銘是朋友，從前她來拿藥看病從來沒有考慮過付錢的問題。現在她都和羅景銘撇清關系了，不自己付錢似乎說不過去。

        但她也不想讓唐新永給她付錢，于是笑跟護士說她的賬自己結。

        佟霖笑了笑等同默認，章冉笑著跟唐新永說：“我自己結就行了，醫保里錢不少。”

        唐新永沒再說什么。

        從佟霖那兒離開，章冉順道去快遞站把文件寄了，然后回公寓收拾東西，當晚就飛回了襄市。

        當他們登上回家的航班時，銘智三十六層前臺秦秘書正苦惱于剛收到的同城快件。

        收件人是羅景銘，但老板最近心情不太美麗，她不敢貿然去敲門，于是跑去請示史洋。

        史洋看了一眼立刻擺手：“你直接拿進去。”

        秦秘書看著史洋那唯恐避之不及的眼神，頓覺手里拿的是個燙手件，但也不敢違抗頂頭上司的命令，只得硬挺著脊梁敲門進去。

        羅景銘正在電腦前翻閱報表，見她進來頭都沒抬。

        秦秘書提著一口氣，走近老板跟前，“羅總，有一個您的同城快件。”

        羅景銘專注于電腦前，手還在滑動鼠標，“誰寄的，是什么？”

        秦秘書小心作答：“遞件人未留名，東西是文件類的，我沒敢拆開看。”

        羅景銘的手頓了一下，目光落在電腦上的某個點。

        空氣有一瞬間的凝滯。

        秦秘書心里咯噔了一下，感覺到老板的情緒有些微妙的變化。

        正當她不知如何是好時，羅景銘抬頭朝她伸了手。

        秦秘書趕緊把手里的文件遞到老板手里，暗松一口氣，“羅總，那我先出去了。”

        羅景銘眼盯著文件袋上的快遞單，像是沒有聽到她的話。

        秦秘書識相地未再追問，轉身輕輕往外走。

        這幾步的時間，她聽到身后剪拆快遞單的咔嚓聲，從里往外掏文件的窸窣聲，以及戛然而止的安靜過后突然爆發的一聲脆響，然后有什么東西直接飛到了她的腳下。

        秦秘書手正停在門把上，被嚇一跳，低頭看到腳邊一把保時捷的車鑰匙，回頭看到老板桌前的地板上躺著的一個文件袋，封口被摔開，里面的產權證、銀行卡、文件類東西七零八落地散了一地。

        秦秘書愣在那里，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不知該不該回去幫把老板扔的東西撿起來。

        羅景銘陰沉著臉，“出去。”

        秦秘書如蒙大赦般拉開了門，出來后手捂著胸口不住地喘氣。

        她突然想起來被老板扔地上的那個文件袋，好像上午曾看到史洋帶著它出門的，怎么下午會被快遞寄回來？

        看樣子像是老板送出去的東西被人家退回了，難怪史洋瞟一眼就擺手，他要送進來鐵定挨罵。

        是誰這么有骨氣，竟然不要老板送的禮物？

        秦秘書又仔細想了下那個快件上的寄件地址，在網上搜了下，是時代公寓附近的一個快遞站。

        集團前不久離職的行政總監章冉就住在時代公寓，她自和老板傳出緋聞后就辭職了，而好像她走后，老板的心情就一直不怎么明朗。

        秦秘書用她那有些遲鈍的腦袋回想了過往的種種，似乎明白了什么。

        她從來不是八卦的人，突然發現這個驚天大瓜激動地不能自已，一沖動就在另兩個和她關系好的秘書私下建的微信小群里當了回小喇叭。

        秦秘書：【姐妹們，我好像發現了老板的一個秘密。】

        秘書甲：【什么秘密？】

        秘書乙：【別賣關子，快說快說。】

        秦秘書：【我們老板肯定暗戀原行政部的章總，可人家辭職了，所以他這一陣心情不好。】

        秘書甲：【你說的秘密就這？我暈，小秦你也太遲鈍了。】

        秘書乙：【就是，估計整個三十六層也就你沒看出來，什么暗戀呀，那兩人之前分明就是一對，老板對章總那是太不一般了，肯定是很喜歡的。】

        秘書甲：【不是喜歡，我看老板是愛上了。哎，可惜人家章總不領情，照片出來立馬辭職走人，一點不帶留戀的，可憐我們老板還那么卑微地發澄清聲明……】

        秘書乙：【聽說章小姐在行政部小黃的婚禮上和初戀舊情復燃，兩人已經公然地出雙入對了，咱們老板徹底沒戲了。】

        秘書甲：【唉，所以這段時間要盡量離老板遠一點，失戀的他就像一個炸彈，說不定什么時候就被引爆了。】

        秦秘書：【……】

        秦秘書有點凌亂，她看著那兩人你一言我一語的說出震撼她的八卦，幾乎在心里對自己發出了靈魂三問：她是誰？她在哪？她在干什么？

        大家同樣在三十六層辦公，怎么她什么都不知道，真得太遲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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