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偷天換日
夜幕降臨,特高課電訊組里,唯有佐佐木華桌上的一盞臺燈亮著。他一手拿著一份電報,另一手舉著密密麻麻寫滿各種字符的演算紙,眉頭緊鎖。
“這么晚了,組長還不回去?”
穆霜白的聲音突兀地在他身后響起,慌得佐佐木華從座位上蹦起來,邊將手里的東西往身后藏,邊堆起笑臉應付來人:“穆長官,還有電文沒處理完,晚些就回去了。”
“莫非是攔截到加密電文了?”穆霜白一臉興致勃勃,朝他伸出手,語氣里滿是不容拒絕,“拿來我看看。”
“是。”迫于淫威,佐佐木華只得乖乖交出電文。
果然是軍統的密電。穆霜白暗暗嘆了口氣。季鳴鴻這不光是家賊難防了,恐怕連自己的電臺久被監聽許久都一無所知。
虧得有電訊組組長,重要的電報攔下來不少,否則大少爺早死了十次八次了。
“以你的專業水平,不會這種程度的密電也破解不了吧?”他抬頭看著佐佐木華,“而且你交給課長的電文,其實只是你們攔截到的三分之一而已吧?”
“屬下無能,其余的三分之二,屬下真的破解不了。”佐佐木華低著頭,背在身后的手攥緊了那張演算紙。
穆霜白冷哼一聲,再度伸出手道:“別藏了,被我發現,總比被課長親自發現的好。”
佐佐木華沉默了一會,咬咬牙,緩緩將演算紙交了出來。
“明晚八點名聯倉庫召開緊急會議,請上尉以上人員全部參與。”穆霜白默念著紙上的字,竟和他自己破譯出來的差不多,對佐佐木華不由有些刮目相看。在沒有密碼本的情況下還能成功破譯,密碼專家不過如此了,這事可千萬不能讓阿辜知曉。
“你把這譯文抄一遍交給課長,只說是明碼電文。今日之事我便只當沒有發生過。”他將演算紙還給了佐佐木華。
后者愣了愣,他都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哪想到對方簡簡單單一句話就放過了他。他正想開口問問,穆霜白擺手道:“中統容不下你,我把你逼去了紅黨,你卻還能幫我這么多,我沒道理害你。”
“可是……”——你現在和阿辜稱兄道弟的,難道不是已經變節了?
“身不由己。”——你還可以信我。
這四個字涵蓋了太多,佐佐木華擦了擦額頭沁出的冷汗,沖他微鞠一躬,低聲道:“您仍是我的處座。”
當初被穆處長安插進特高課,他就一直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每天活得戰戰兢兢的。但早些年自家上司還會護著自己,也就勉強過著日子。可近來上海一片亂象,穆霜白已很久沒聯系過他,他總擔心自己還在有一天會被對方賣了。
現在老上司明顯沒有害他的打算,佐佐木華哪還有什么疑心。
“這次軍統我們保不住了,你再幫我個忙吧。”穆長官滿意地看著他。
紅黨地下小組領導人邊牧?邊牧都是我的人!
第二天,阿辜很快便決定于當晚突襲名聯倉庫,而為了防止穆霜白溜出去示警,他甚至一整天沒讓人離開自己的視線。
軍統上海站劫后重建后總共不過三百多人,上尉軍銜以上就有大約有兩百號人,是季鳴鴻手下最為核心的力量。他把這些人招來,是想著好好商討一下下一步計劃。沒了周先生這座靠山,他得為自己謀劃謀劃,如何與特高課抗衡。
晚上八點,名聯倉庫的貨物堆里站滿了人,季鳴鴻站在二樓的平臺上,清清嗓子準備開講。
想的是一套,他說出口的卻成了另一套:“諸位,時局動蕩,軍統不能保證大家的安危。請諸位謹記,今后遇到危險時,力求自保便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眾人聽得一愣二楞的,還沒來得及反應,倉庫的大門忽然被人撞開了。
“才晚來幾分鐘就聽到季長官的這等言論,看來本課長該多聽一會的。”阿辜朗聲笑著,帶著人走進來,身后是黑壓壓一片全副武裝的日本憲兵,“季長官,許久未見,您是想聽我喊您一聲大少爺還是叫您季站長呢?”
“阿辜。”季鳴鴻直呼其名,居高臨下地看著來人,“果然沒什么事能瞞得過你。”他瞟了一眼他身旁的穆長官,“是我軍統出了內奸還是你身邊有能人呢?”
阿辜并不介意地淡淡一笑:“都有。”
季鳴鴻沒有跟他扯皮的打算,來者不善,他總不能乖乖束手就擒。于是大少爺很干脆地拔出槍,朝著倉庫頂上的兩盞雪亮吊燈連開兩槍,喊道:“諸位自求多福吧!”
喊完他也不管打沒打中,更不去看樓下懵逼的眾人,很不負責任地一扭頭跑進了二樓的小倉庫。名聯倉庫算是他的另一個聯絡點,這里還有一個電臺,他必須想辦法藏起來或者銷毀。
倉庫的燈被打滅了一盞,整個倉庫變得有些昏暗。趁軍統的人還在發愣,阿辜迅速掏出槍,邊開槍邊拉著自己人找好掩體,嘴里一邊吼道:“名聯倉庫已經被我們包圍了,投降者免死!”
回應他的只有漸漸密集的槍聲。阿辜本想著和季鳴鴻好好談談,帶進來的人不多,大部隊還在外頭候著等待他的信號。哪想到季鳴鴻上來就開火,即便只是搶占了一點先機,他們一時也奈何不了對方。
“先省著點子彈,等憲兵隊進來再說。”阿辜看著身上僅有的一把手槍一個彈匣,無奈地對和他一起躲在大貨箱后的穆霜白道。
后者小心翼翼地探頭觀察了一下環境,搖頭:“憲兵隊進來需要時間,而且也不知道外面還有沒有軍統的人。這樣不是辦法。”
阿辜一拳捶在貨箱上:“大意了。季鳴鴻一向膽小,這次怎么這么不要命?連帶著軍統這幫飯桶也成了一群亡命徒!”
穆霜白心里有些好笑:這可是我幫老季帶起來的軍統,你還當是唐寧站長那會的窩囊廢?
“擒賊先擒王。”他言簡意賅,“辜哥您掩護我,我偷偷繞去二樓先把季鳴鴻解決了。”
“你……”阿辜一臉震驚,“我一直以為你還念著舊情。”
“他數次殺我,若非我運氣好,也活不到今日。”穆霜白苦笑,拿出槍,三兩下將子彈上了膛,解釋道,“先前阿音在這,我才有所顧慮,如今了無牽掛,我還念什么勞什子的舊情!”
他說得果決,阿辜又沒能從他眼睛里看出什么破綻,只好點頭應允:“好。小穆,你千萬小心。”
在阿辜的掩護下,穆霜白很輕易便爬上了二樓。他推開小倉庫的門,就見季鳴鴻站在一堆橫七豎八的貨箱之間,背對著他低頭搗鼓著什么。
他回身輕輕帶上門,樓下的槍聲頓時減弱了不少。穆霜白抬眼去看那人,卻被對方手里烏黑的槍口吸引了視線:“老季?”
“等我把電臺處理完,自會跟你們走。”季鳴鴻一臉堅定,“在此之前,你要是敢上前一步,我一定開槍。”
前者沉默地看著他,毫不遲疑地緩步向他走去。
季鳴鴻沉聲喝道:“站住。”他的手指已經扣在了扳機上。
穆霜白腳下不停,手里的槍也舉了起來,穩穩地指向大少爺。
后者用力閉了閉眼睛。下一秒,兩聲槍響幾乎同時響起。季鳴鴻的胸膛正中,一個血點緩緩擴大,他晃了晃,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后一仰,軟軟地摔在了貨箱堆中。
“嘶。”穆霜白覺得自己的腰側火辣辣地疼,但他現在沒時間去檢查傷口,迅速翻過貨箱跑到季鳴鴻身旁,把昏過去了的大少爺拖到了墻角。
他拿起墻邊擺著的長竹竿,有節奏地敲了敲頭頂的天花板。很快一塊四四方方的木板被人從外頭打開了,露出一角漆黑的夜空。
“華子,快點!”他輕聲催促道。
“少這么叫我。”佐佐木華暗含著警告的聲音從上方傳來,隨后一個人被他用繩子吊著放了下來,“都是按你要求辦的,不滿意我也沒辦法。”
穆霜白接下昏迷著的人,就著燈光一看,那人從膚色相貌到衣著打扮,都和大少爺一般無二,放在不熟悉的人看來,活脫脫就是一個季鳴鴻。
“當個替死鬼足夠了。”他挑起嘴角,解下那人身上的繩索,綁在季鳴鴻腰上,“華子,把老季拉上去吧,晚些我們季公館見。”
片刻功夫,天花板又恢復了原樣,穆霜白把那個替身拖到季鳴鴻之前站的位置上,讓他斜靠在貨箱上,仔細查看起來。
那人鼻間還有些微弱的呼吸,穆長官扯了扯他臉上的人皮面具,粘得十分牢靠,跟真的人臉沒什么區別,外行是絕對看不出來的。他又看了幾處細節,確認足以瞞天過海后,后退了幾步,瞄準那人心口,抬手就是一槍。
冷漠地看著對方滑坐在血泊中停止了呼吸,他沖著那不知名的尸體深鞠了一躬:“對不起。”
阿辜疑心重,為了能救下季鳴鴻,他只能做戲做全套,為此,一條無辜的人命,在他眼里也暫時變得不值一提了。
他正打算下樓去向阿辜復命,猛聽得樓下槍聲大振,細聽之下,似乎是有不少日本兵從倉庫外闖了進來,軍統一方頓時落到下風。
忽然燈光一閃,整個倉庫瞬間伸手不見五指,槍聲不約而同地停了下來。黑暗中要是貿然發出響動,那等同于暴露在敵人的槍口之下。
穆霜白貓著腰躲在角落里,兩眼緊盯著正前方的門,思考著該怎么辦。
“小穆?”門外突然傳來一聲輕喚,穆霜白心中一凜,阿辜竟也上了樓,自己剛才做的可千萬別被他看了去。
這回倒是他想多了,燈滅那會阿辜剛帶著人匍匐著爬上二樓,本來還差兩級臺階就能摸到門口,眼前便是一片漆黑。他這會只能一邊尷尬地趴在水泥樓梯上以防下面有人放冷槍,一邊往上挪了挪,想試著找到穆霜白。
小倉庫里的穆長官計上心來,反正他在里頭安全得很,不如演一出戲給阿辜聽聽。雖然四周一片黑暗,但他剛才一通折騰,早對小倉庫里貨箱的擺放位置了如指掌。當下他輕輕爬上貨箱,走到季鳴鴻之前站著的方位,舉槍瞄準門口。
“小穆?”
阿辜沒得到回應,忍不住又喊了一聲。穆霜白立刻沖著門口連開幾槍,嚇得門外幾人直往樓梯下躲,深怕遭了這無妄之災。
穆霜白又連忙翻回自己先前的位置,邊朝著來處放槍邊裝作憤怒地喝道:“季鳴鴻!”
他在里頭上躥下跳忙得不亦樂乎,外頭幾百號人聽著那激烈的槍聲和吵架聲,忍不住直咂嘴——昔日好兄弟反目成仇,這架打得,真刺激!
阿辜貼在墻邊,皺眉聽著里頭的動靜,拽過下方自己的手下,低聲吩咐道:“快去,以最快速度恢復供電。還有,告訴齋藤隊長,倉庫里的人,一個都別放跑。”
“是。”
數十秒后,伴隨著一聲壓抑的悶哼,小倉庫里重歸平靜。阿辜屏息凝神,于燈光亮起的那一瞬間,飛快地躥進了小倉庫,躲在最近的一個貨箱后。他適應了兩秒雪白的燈光,便看見了不遠處蹲坐著的穆霜白。
兩人雙雙站起身,穆霜白朝阿辜努了努嘴,示意他去看“季鳴鴻”。
樓下槍聲再起,阿辜卻像沒聽見一般,緩緩走到倒在地上的人面前,蹲下身去探那人的呼吸。其實光看傷口和那一地的血他便明了,穆霜白的槍法極準,一槍正中了心臟,神仙難救。
阿辜扭頭望著穆霜白,沒有錯過對方眼中一閃而過的痛心和懊悔。他已然信了八分。
“沒事吧?”他起身走回穆霜白身邊。
后者咬著牙不說話,輕輕搖了搖頭。阿辜將視線下移,鎖定了他按著腰側的手,有鮮血從他的指縫中不斷溢出,一滴滴砸在地上。
阿辜皺眉:“你受傷了。”
“擦傷而已。”穆霜白垂下眼瞼,整個人有些脫力地靠在一旁的貨箱上,“您去看看那個電臺吧,他應該沒來得及完全銷毀。”
“你……”阿辜現在并不想去管電臺的事,他的視線依舊停留在季鳴鴻的尸體上。
穆長官用腳指頭都能猜到他想問的話,不由笑道:“您殺季鷹的時候,可比我干脆多了。”
這時樓下的槍聲也停了下來,一個小兵跑進來,腳跟一碰,沖著阿辜行禮道:“課長,穆長官,人全清剿完了。”
阿辜點點頭,對穆霜白道:“小穆,辛苦你了,回去歇著吧,剩下的交給我了。”
“是。”后者收起手里自己的空槍,慢慢地離開了名聯倉庫。
見他離開,阿辜重又蹲到“季鳴鴻”身旁,伸手用力扯了扯對方的臉,什么都沒能扯下來。他這才松了口氣,打消了心頭的最后一點疑慮。
這個他看著長大的大少爺,和他爹一樣,終于安安靜靜地死在了他面前。
離開名聯倉庫后,穆霜白馬不停蹄地趕到了季公館,并在門外的小樹叢中,找到了等著他的佐佐木華和昏迷著的季鳴鴻。
“怎么這么久?”佐佐木華一見到他便數落起來,“虧得你的麻醉彈厲害,不然他要是醒過來還得麻煩我再給他一拳。”
穆霜白白了他一眼:“這劑量足夠他睡上一天的,就是醒了也要好一會才能動。只是希望不要留下什么失憶之類的后遺癥才好。”
佐佐木華沒接他的話,反而抱著胳膊審視了他一會,問道:“你受傷了?”
“這黑咕隆咚的你都能看得見?”穆霜白撐著腰微微喘了口氣。
“聽見的。”佐佐木華言簡意賅,“你應該先包扎一下。”
身為解密專家,研究電報幾十年,他的聽力要比普通人的強上不少。他能清楚地聽見血滴砸落地面的聲響。
穆霜白卻搖搖頭:“血已經止住了,先進去再說。”說著便要往季公館的大門走去。
“等等。”佐佐木華一把拽住他,先不去計較他說謊的事,示意他仔細看看門口,“門口有特高課的人。”
穆長官一愣,瞇起眼睛細看,這才發大門邊的樹叢里,有兩個晃動的人影。
這一受傷連感知力都弱了不少,他嘆了口氣,指了指旁邊的小路:“我們從西側的院墻翻進去。”
兩人帶著季鳴鴻翻墻進了季公館,穆霜白沒敢開燈,領著佐佐木華下到地下室,示意后者把季鳴鴻放在床上。
季鷹去世后季音希便把這個地下室改造了一番,不但多擴出了幾個房間,還好好裝修了一番,儼然造成了一套三室兩廳的房子。雖然沒有廚房,但冰箱微波爐等靠電力維持的設施還是一應俱全。而且位于玄關的密道入口也修整得更加隱蔽了,簡直是絕佳的避難場所。
穆霜白自然知道這事,否則他還真不知道該把這個假死的季鳴鴻藏在哪里。如今情況緊急,只能暫時委屈這家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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