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橋接到刑科所打來的電話時，心臟因為激動而不可控制地敲鼓。

        11·21案件雖然提取到了嫌疑人的精-液，但受技術條件所限，沒能將兇手捉拿歸案。

        三十年過去，當年的刑偵隊長馮勝利已于2019年去世，楊萍則早在1995年就下落不明，很可能早就死于非命，呂源如今是華北省石門市委員、公安局副局長。其他警員離退休、離世的也有很多，只剩下三兩個成員。

        三十年來，人員來來走走，案件小組成員代代更替，但公安上下破案的決心和行動一直沒有改變。

        2020年，柳江公安響應公安部命案積案專項攻堅行動號召，提出逐案認領的工作舉措。江橋第一時間認領被稱為重大疑難積案的11·21案和出租車連環殺人案。

        將近兩年過去，案件卻仍無太大進展。江橋時常翻看案件記錄，但時隔多年，只能透過文字和照片、以及經過多人手改后的資料尋找線索。沒有新的突破口，破案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僅剩的突破口，就是受害人體內殘留的□□。然而三十年的時間，dna一直無法匹配成功。

        按照常理，一個犯下重案而且有可能多次犯案的嫌疑人，很難做到三十年的時間里完全不作案。改邪歸正？還是作案手法不斷增強？還是嫌疑人已經遭遇不測或自然死亡？亦或者僅僅是由于技術水平的限制無法鎖定嫌疑人？

        2021年，全國dna系統改造升級，實現dna數據庫多省聯網，打破了從前只能在省內或個別省份之間比對的限制，同時對舊系統里的數據進行修正，dna技術的不斷進步，擴大了嫌疑人的鎖定范圍和準確度擴大了嫌疑人搜尋范圍。

        終于在2021年下旬，dna數據比對有了重大突破。

        “找到了，江隊長，11·21案的嫌疑人，1989年在贛江省洪都市因偷盜在勞教所里勞改了一個月，留下了指紋和dna信息。”

        江橋心臟不可抑制地快速跳動：“叫什么名字？把他的資料傳到局里。”

        “嫌疑人名叫葛雙河，資料顯示，他祖籍在華中省懷璧市上寺村。”

        江橋三步并作兩步向外走，沒有交通工具，要想去市里，得步行至三公里外的地鐵站。

        江橋飛快地跑下樓，誰知剛到門口，就見齊濤開車回來。

        江橋顧不上客套，拉開門就上車：“去刑科所。”

        ——

        屏幕上顯示著dna比對結果。

        齊濤激動地說道：“確實是比對成功了。”

        江橋立即向隊里報告。經過一周的追蹤，警隊在檢索比對交通大數據時，發現葛雙河最后曾在2021年的11月7日乘坐火車前往呼蘭河市。重案大隊便與呼蘭河警方取得聯系，發現此人已在呼蘭河市定居了5年。

        然而問題是，經過現場勘察，11·21案一直被認為有兩個犯罪嫌疑人，現在只找到其中一個嫌疑人，另外一個嫌疑人在什么地方呢？

        柳江刑偵支隊立即成立專案組，召開案件研討會。經過徹夜不眠的討論，專案組最終決定先趕赴呼蘭河市，暗中觀察葛雙河一段時間，看看他周圍是否有可疑人員，再根據情況實施抓捕行動。

        但是眼下又另外一個問題，年關將近，本應闔家團圓的日子，柳江的疫情突然嚴重起來，重案大隊所在的區昨天剛被升級為中風險地區。

        從中高風險地區到無疫情地區需要48小時內兩次核酸證明，刑事案件雖說是特事特辦，但沒有明文規定可以免除，跨省辦案成了大難題。

        江橋的想法是，必須早點抓住人，早點結案。現在葛雙河已經被呼蘭河警方追查，一旦打草驚蛇，以葛雙河的反偵察意識，很可能逃竄到其他地方，到時更難抓捕。

        江橋便即刻向市局和省廳打報告，積極制定方案，申請三日內帶隊前往呼蘭河市實施抓捕。

        呼蘭河市起初顧慮重重，病毒情況多變，變異株更加狡猾、傳染性也更強，3日內陰性報告也不能保證完全沒有感染風險。但為了能夠將犯人捉拿歸案，最終還是克服困難，特批柳江專案組特事特辦，允許進入呼蘭河市開展抓捕行動。

        江橋等人早上做完核酸證明，乘飛機轉大巴，以最快的速度趕往呼蘭河市。

        ——

        傍晚，呼蘭河市綏陽區同福巷，鐵鋼居民區。

        三層居民樓外的墻漆斑駁脫落，單元樓道正對著只有兩米寬的街巷，街邊有賣小吃的，有修鞋的，還有炸爆米花的，讓本就狹窄的道路擁擠不已。

        老樓隔音不好，從巷子里經過時，樓上爭吵罵人、甩鍋砸盆的聲音聽得一清二楚。

        葛雙河現在就住在這棟居民樓上。

        為了觀察葛雙河的行蹤軌跡，確定最佳抓捕方案，也為了防止葛雙河提前察覺、把情報傳給共犯，排查他身邊是否會有當年一起作案的嫌疑人，11·21專案組準備在樓下埋伏一天，熟悉情況后盡快抓捕。

        根據呼蘭河市的情報，葛雙河現在在工地上打零工，每天早上8點出門，晚上7-8點才回來。

        呼蘭河市正在開展疫情防控工作，江橋等人趁便偽裝成社區工作人員，穿著紅馬甲，坐在距離葛雙河所在單元的10米外的社區防疫點，給每一個進防疫卡口的人量體溫查看場所碼和健康碼。

        到了晚上7點左右，葛雙河果然從工地上回到居民樓。

        雖然只看過葛雙河的照片，但無數次卷宗閱覽，嫌疑人“葛雙河”早就成為江橋認識了三十年的熟人，因此江橋一下子就認出葛雙河來。

        他提著兩個燒餅和一瓶白酒，晃晃悠悠地從干冷的夕陽里走過來，口罩歪歪扭扭地掛在一邊耳朵上。

        像是一張在腦海里描摹了數千遍的素描，逐漸用油彩染上了顏色。

        江橋起初不過分注視他，只用余光觀察葛雙河——他左腿比右腿稍短，每走一步，身體都會微微向左-傾斜，同時甩動右臂；左腳落地時，外側先落地，然后內側落地。

        咚，咚咚……

        江橋的心臟越跳越快。

        雖然有醉酒的原因，但是還是能很明顯地看到葛雙河的腿一長一短，他的走路特征和出租車連環殺人案的現場足跡驚人的一致！

        江橋本能地覺得激動，但她盡可能保持平靜。

        作為特大命案的重大嫌疑人，葛雙河身上背的很可能不只一條人命，能夠躲避追捕長達三十年的時間，其反偵察能力和心思素質不是一般的犯罪分子可以比擬的。

        江橋的一個眼神、一個動作，也許就能就會引起葛雙河的注意。

        因此江橋極力克制住內心的興奮，不讓葛雙河發現一點端倪。

        直到葛雙河走到江橋身邊的時候，一股濃烈的酒味飄了過來，江橋才稍微放下心來，分出更多的精力去觀察他。

        葛雙河喝的不是一般的醉，醉酒的人注意力往往沒有清醒時集中。

        江橋拿出體溫計：“請出示健康碼和行程碼。”

        葛雙河在褲子口袋里掏了半天才把手機掏出來，醉醺醺地解了半天才把手機鎖屏解開，又在屏幕上劃拉半天才打開健康碼——此時，江橋快速獲取葛雙河的身體及外貌特征：身穿迷彩服，1米79，皮膚很黑，身材微胖，顳骨寬、顴骨高，眼窩凹陷，不正眼看人，目光躲閃；胳膊比一般人長，左手缺了一根大拇指，手上全是老繭。

        江橋很自然地給葛雙河測量體溫。

        整個過程里，葛雙河一句話沒有說。

        江橋突然心生一計，鐵鋼居民區人員繁雜，老人小孩很多，居住密度大，不利于開展抓捕行動。如果能讓葛雙河的健康碼變黃或紅，又或者以他是密接為理由將他帶至單獨房間里，不就能甕中捉鱉了。

        等葛雙河離開后，江橋在心里謀劃抓捕計劃，決定明天葛雙河回來的時候，把葛雙河拿下。

        到了晚上，江橋的一小隊和許巖偉的二小隊換班，由許巖偉的二小隊在樓下的臨時防疫點的簡易門板房里隱蔽盯梢，一小隊回去休息。

        江橋和防疫人員一起到專門的隔離旅店。她洗完澡爬上床準備睡覺。

        齊濤的微信卻到了：“江隊長，還順利嗎？準備休息了嗎？”

        江橋在飛機上就開始排兵布陣，一落地就馬不停蹄地到葛雙河樓下盯梢，現在累得連眼睛瞇一條縫的力氣都沒有了。看到是齊濤的短信，江橋猶豫了一下，回到：“挺順利的，明天再說。”

        齊濤的對話框顯示正在輸入中。停頓了一會，又顯示正在輸入中，然后江橋看到屏幕上寫著：“江隊長，11·21連環殺人案的物證檢測有了新發現，在當年保存的一份混有血跡的泥土存樣中提取到一個完整的男性的dna常染色體圖譜。”

        齊濤想盡辦法申請下來了新的dna鑒定儀器，技術上的突破，沒日沒夜的反復提取，使陳年物證有了新的發現。

        江橋挺尸一樣地從床上彈了起來：“結果準確嗎？確定不是被害人的？”

        齊濤揉了揉脖子：“準確，不是被害人的。但是我剛剛提取到這個dna，還沒來得及匹配。”

        “好的，辛苦了。”

        江橋看了一眼時間，已是凌晨2點。

        所以他是一直在加班嗎？

        這份物證保存了三十年，dna會降解，嫌疑人和被害人的血混在一起，分離提取難度很大。一周之內成功提取到dna，可想而知齊濤每天多么辛苦。

        江橋追加了一句，發送給齊濤：“數據分析科白天才上班，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齊濤：好的。

        江橋：謝謝。

        齊濤：/憨笑。

        齊濤站起身，活動了一下筋骨。沒日沒夜的努力過后，他本應該感覺到累，可是真的提取到dna圖譜的那一刻，他突然就充滿了力量，他在內心里歡呼雀躍，他成功了！犯罪嫌疑人馬上就浮出水面了！然后他立刻把消息發送給了江橋。

        江橋的回復也很快。齊濤想，她應該也知道，他這么努力，不光是為了自己的理想，也是為了她的理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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