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橋和胡建達的第一次見面，約定在2021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周五下午的三點，在建達公司大廈的16樓會客室。

        3點鐘，江橋到達會客室的時候，胡建達剛剛從開工現(xiàn)場回來。

        受疫情和水災影響，柳江市前土地出讓水平嚴重下滑。柳江市的土地財政依賴程度非常高，截至10月份，全市財政收入同比大幅下降。

        為了給經(jīng)濟打一劑強心針，西區(qū)政府從2021年初開始謀劃一批主導產(chǎn)業(yè)項目，其中規(guī)劃了一塊大宗商品集散基地。

        這塊地位于西區(qū)國際物流園的西南區(qū)域，屬于工業(yè)用地，100多畝，從年初開始掛牌出讓，但前兩輪供地都流拍未能成功交易，年尾三輪集中掛牌出讓尤為重要。

        胡建達的建達集團位于柳江東區(qū)，本沒有在西區(qū)發(fā)展擴大的想法。但西區(qū)的管委會副主任和胡建達是舊識，多次接觸后互相給出條件，最終達成在西區(qū)建立大宗商品集散中心的協(xié)議。

        為了完成全年項目落地目標，西區(qū)邀請包括胡建達在內(nèi)的數(shù)家企業(yè)集中舉行開工儀式。

        胡建達中午剛參加完剪彩，下午就來接受江橋的詢問。

        胡建達一進辦公室，就恰到好處地伸出手向江橋致歉：“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新項目開工，時間屬實錯不開。”

        其實以胡建達今時今日的社會地位，與五品區(qū)委書記也能平起平坐，像江橋這種頂多能跟九品芝麻官沾邊的基層干部，他完全可以不放在眼里。但胡建達很妥帖地向江橋展示了自己的尊重和友善，既沒把自己當成一個成功的商人，也沒把江橋當成一個需要恭維朝廷官員，不卑不亢，令人如沐春風。

        更重要的，是胡建達顯然沒把自己當成一個需要被調(diào)查的嫌疑人。

        胡建達一米七上下，個子不很高，皮膚很白，偏瘦，西裝穿在身上后，顯得尤其儒雅可靠。

        胡建達的語音語速也很讓人舒服。

        “您請坐。”胡建達請秘書給江橋和許巖偉倒過茶之后，就讓秘書先行出去了。

        看大家都落座，不等江橋開口，胡建達又說：“江警官，昨天您說想向我了解一下當年11·21案件的相關情況，我覺得非常好，也非常感謝所有民警的付出，你們這么多年都沒放棄過追尋真兇，我們作為普通老百姓非常感動和感激。我跟常丹丹也算共事過一段時間，又在同一時間下海經(jīng)商，個中辛苦，即使彼此沒有聯(lián)系過，也能感同身受。后來得知她突遭橫禍，不禁扼腕嘆息。我也有去她家看望過。可惜他丈夫心情不好，將我拒之門外，沒能表達我的哀悼。”

        幾句話把看望過常丹丹的前因后果形容清楚，還著重提了一句，他們下海經(jīng)商后變沒有聯(lián)系。

        可是，胡建達避重就輕，特意隱去了一個關鍵線索。

        和他一起去拜訪韓林山的不是別人，正是此案的罪犯葛雙河。

        江橋沉著道：“胡總，也感謝您在百忙之中配合警方調(diào)查，我們今天來是想了解一些情況，還請您如實回答，不要有所隱瞞，或提供錯誤的信息。據(jù)曾經(jīng)調(diào)查此案的民警所述，當天和您一起去韓林山家的好像還有一個人？”

        江橋坐在胡建達的左邊。

        胡建達本來右腿疊放在左腿上，聽見江橋說完，換了一邊，身體也向□□斜過去。

        “配合警方工作是公民應盡的義務，我作為遵紀守法的好公民，肯定最大程度配合警方。我記得，當時在樓下見到一個常丹丹的朋友，這個人我不是很熟悉，以前在機械廠里工作的時候，他來找過常丹丹幾次，有點印象。具體叫什么……我有點記不清了。”

        江橋提醒他：“葛雙河。”

        “好像是。”胡建達說得很坦蕩，“我們一起在樓下見面，看到他也是去看望常丹丹，就和他一起上樓了。”

        江橋沒有給胡建達思考和喘息的機會：“葛雙河就是殺害常丹丹的兇手，這事你知道嗎？”

        胡建達猛地坐直身體：“兇手是葛雙河？他們不是朋友嗎？他怎么能干出這種事呢？韓林山知道嗎？抓起來了嗎？”

        江橋沉默不語，只是緊緊地盯著胡建達的眼睛。

        胡建達又說：“這個人真可怕啊，殺了人還能去被人家上門拜訪，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江橋等了一會兒，才說：“你后來和葛雙河還有聯(lián)系嗎？”

        11·21案還未完全結(jié)束，葛雙河死亡一事尚未公開。如果胡建達和葛雙河有聯(lián)系，憚于葛雙河會向警方透底，胡建達就算再有城府，也會露出一點馬腳。

        胡建達很誠懇地搖了搖頭：“沒有，我們不認識，我們只是分別和常丹丹認識，沒有能說得上話的地方。”

        “那韓林山呢？你后來有沒有和韓林山聯(lián)系？”江橋步步緊逼。

        胡建達略略思考一瞬：“聯(lián)系過，因為他女兒韓敏一直生病……您可能也了解過，韓敏精神狀態(tài)不好，韓林山到處給他女兒找醫(yī)生。我這邊正好有幾個認識的精神科大夫，韓林山就來找過我兩次。”

        “什么醫(yī)生？”江橋之前掌握的資料里，有韓敏似乎是因為幼年喪母才導致的精神失常。可常丹丹遇害時，韓敏才1歲，對母親不可能有太多印象。難道是她長大之后看過母親遇害的現(xiàn)場照片？韓林山不愿透露太多信息，江橋也無從得知。

        “一附院的精神科大夫。”胡建達已恢復到江橋初見時如沐春風的狀態(tài)。

        這時候胡建達的手機響起來，胡建達拿起手機一看，是區(qū)委書記，忙禮貌地向江橋看了一眼：“接個電話。”

        江橋也忙回了個禮節(jié)性的手勢，表示您請。

        胡建達便將電話接起來：“馮書記，誒，您好，現(xiàn)場觀摩啊？好的好的，我馬上到。”

        胡建達掛了電話，站起身，向江橋說道：“書記要求我們到現(xiàn)場再商量一下工程的事。”

        江橋已經(jīng)知道暫時從胡建達這里套不出什么話了，便起身說道：“還請您把精神科醫(yī)生的聯(lián)系方式發(fā)給我。”

        胡建達說道：“沒問題，等會我就讓秘書發(fā)給你。”

        江橋點點頭，和胡建達握手后告別。

        把江橋送出門后，胡建達把秘書叫過來，說道：“小王啊，我小兒子說手機被老師沒收了。他沒手機跟他媽媽聯(lián)系不上，他媽媽總是著急，你去想辦法再辦一張電話卡，身份證的話，你想辦法弄一張。”

        胡建達微微笑著給小王轉(zhuǎn)了一萬塊錢：“五百塊辦個號，充卡里，再幫我買臺最新款的蘋果，□□千的就行，兒子喜歡。不夠了打電話給我，多的錢你自己留著。晚上之前把新手機拿回來，不然他媽媽要念叨了。”

        小王剛上崗不到一年，胡建達對員工很嚴格，難得讓他跑個腿就能轉(zhuǎn)筆外快。小王很爽快地答應下來：“謝謝胡總，肯定給你辦到位。”

        等到了晚上，胡建達拿到手機后，在別墅的僻靜地方，很快打給一個號碼。電話接通后，胡建達說道：“焦老，您好，我是建達，胡建達。有個事麻煩您，今天市局來了幾個警察，是因為很久之前的事要查我。啊，你說這件事啊？哎，我跟那件事一點關系都沒有。但是你也知道我這兩年為了拿項目、支持市里經(jīng)濟發(fā)展，多多少少沾點黑路。不打點不行啊，地頭蛇壓不下去，怎么開工搞建設？不用不用，大案子我怎么敢沾，不用幫我施壓，你想辦法幫我了解一下他們查案的進度就行。我看這位女警很較真啊，怕她再掀點兒別的事端。多謝多謝，聽說您兒子要上大學了，準備去哪啊？我小女兒高中就出去上學了，如果您需要的話，我這邊直接幫您聯(lián)系，放心吧，我有經(jīng)驗。應該的，咱們都是朋友，互幫互助是應該的。”

        ——

        案子似乎又走入了新的死胡同。

        胡建達不是一個好對付的人，他久經(jīng)商場，見人三分笑，很難從他的臉上和嘴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沒有監(jiān)控錄像，就沒辦法證實他與葛雙河在樓下碰面一事的真?zhèn)巍?

        許巖偉下午去參加會議，江橋自己一個人乘車往刑科所去。

        剛到刑科所，看到齊濤在門口，正和一個女生說話。對方二十來歲的樣子，看齊濤時滿眼柔情。

        是有愛慕者了。

        也正常，對方大好青年，何必在她身上浪費時間。江橋還在猶豫要不要和齊濤打招呼，齊濤已經(jīng)揚起了笑臉，眼睛也亮亮的向江橋揮手：“江隊，你來了！”

        江橋簡單回了個笑容，提步往里面走。

        齊濤的眸子暗了一點，對眼前的女生說：“何曼，你如果想學法醫(yī)的知識，可以先上網(wǎng)查一些資料，太專業(yè)的東西我也教不了你。我這會兒有事，改天再聊吧。”

        ——

        江橋一進來就往馬小琴的辦公室走。

        馬小琴積了幾個案子了，無暇顧及江橋的照片，一見到江橋，一個頭兩個大：“哎呦，您怎么又來了呀，在家聽信不行嗎？”

        有求于人時自然得放低姿態(tài)。江橋連忙給馬小琴端茶倒水。

        馬小琴望向樓下的齊濤，本來愁苦的臉上突然帶了點好事的笑意，話鋒一轉(zhuǎn)，問江橋道：“現(xiàn)在的小年輕比我們那會兒厲害。你進來的時候看見那個女生沒，檢察院的，大概是看上齊濤了，見兩次過來找齊濤。你實話告訴我，你倆怎么樣了？”

        江橋手上猛地重了一下。

        馬小琴嗷的一聲：“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多事，你手下留情。你可是練家子。”

        江橋趕忙松開手：“我們兩個能怎么樣？普通同事唄。”

        小姑娘的出現(xiàn)的時間點挺好，至少讓江橋再一次認清現(xiàn)實，像齊濤這種人，本來就不可能與她有任何后續(xù)。

        江橋把葛雙河的照片從馬小琴收好的檔案袋里掏出來：“我有個疑問，你能從這張照片里，看出葛雙河的左腿跛不跛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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