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長轎車穩(wěn)穩(wěn)地停在了市中心一棟高級(jí)會(huì)所的門前。

        車廂內(nèi)，沉默已久的賀庭溫終于偏頭，望向了正勾勒著紅唇最后一筆唇線的喬嘉南，頓了頓，開腔：

        “到了。”

        喬嘉南慢條斯理地將口紅塞回包里，才掀起眼皮看人。

        她今天穿了件酒紅色的絲絨魚尾長裙，明艷張揚(yáng)的紅跟喬嘉南白皙的肌膚相襯，精心燙過的頭發(fā)披散下來，仿佛是荊棘叢里一眾衰敗的花兒中屹立的最后一朵玫瑰。

        艷麗又奪目。

        “……”賀庭溫眸底無聲地略過一絲波瀾，沉聲，“為什么不用定好的化妝師？”

        喬嘉南一頓，扯笑：“可能……我美而自知，過分自信？”

        賀庭溫不置可否，大抵也是想起了下午挑選禮服時(shí)的場景——鏡面完整地倒映出喬嘉南的身形，她的裙角太明艷，是融進(jìn)暖色的光里依舊減不掉漂亮的輪廓。

        她身上穿著的這件，是賀庭溫親手選的禮服。

        賀庭溫不語，他干凈利落地下了車，而喬嘉南那邊的車門也被侍應(yīng)打開，她慢條理斯地踩著細(xì)高跟下了車，搖曳生姿。

        賀庭溫走到喬嘉南身邊，彎了彎手臂。

        喬嘉南垂眸，只一秒，她便掛起最恰到好處的笑意，溫溫柔柔地挽上了賀庭溫的手臂。

        兩人踩上長階，直往宴會(huì)大廳去。

        宴會(huì)中，絢爛燈光映照著中央無數(shù)盛滿酒釀的高腳杯，觥籌交錯(cuò)間，暖光的色調(diào)侵蝕著麻醉了交談著的每一個(gè)人，燈紅酒綠、紙醉金迷。

        而今天的女主角的陸可夷，則是穿了身潔白的公主裙，正被一群人圍在中央，偶爾傳出幾句夾雜著“聯(lián)姻”的話語，總能惹得她臉頰紅紅。

        就在人們期待著今天的男主人公到場的時(shí)候，宴會(huì)廳的大門兀地被拉開，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瞬間被吸引了過去。

        而后，宴會(huì)廳仿佛陷入了一片怪異的死寂。

        只見敞開的大門外，一男一女親密地挽著手臂走了進(jìn)來，陸可夷一個(gè)沒穩(wěn)住，捏著高腳杯的指尖用力，幾近碎裂。

        賀庭溫還是那副無波無瀾的模樣，剪裁得體的高定西裝配了條酒紅色的領(lǐng)帶，盲了眼的人都看得出來，這是為了襯托誰——

        喬嘉南就這么挽著賀庭溫的臂彎，半貼著人，任由視線聚焦在自己身上，她敏銳地從中提取出了無數(shù)種情緒，不屑、厭惡、冷諷，可最深的，還是四面八方投來的震驚。

        喬嘉南扯笑。

        束腰設(shè)計(jì)完美勾勒出了女人纖細(xì)的腰肢，卷曲柔發(fā)順從分于兩頰，光線打過她的側(cè)臉，那雙眼微微朝上輕挑，像是上帝賜予珍寶，將繁星垂墜耳骨。

        活脫脫一個(gè)媚骨天成的代名詞。

        “……”

        這是賀庭溫第一次身邊出現(xiàn)女性，居然……還是喬嘉南。

        有人率先從驚訝中抽離出來，玩味地繼續(xù)談笑，緩和氣氛。

        而賀庭溫則是領(lǐng)著人，目標(biāo)明確地一步步直往陸可夷所在的地方走去。

        每走一步，陸可夷就覺得那些若隱若現(xiàn)譏諷的目光投射在自己的身上更濃，生疼。

        她沒想到在這種場合，賀庭溫都會(huì)直接打自己的臉、將喬嘉南帶過來，明明……

        不等陸可夷細(xì)想，漫步走來的兩人已經(jīng)穿過一眾人，穩(wěn)穩(wěn)地在她跟前站定。

        灼熱的目光由四面八方而來，精準(zhǔn)停頓在了三人的身上。

        “……”賀庭溫不語，偏頭望向身旁的喬嘉南。

        喬嘉南的眸光則是明目張膽地在她們二人身上掃了一圈，而后兀地輕笑了聲，毫不掩飾地嗔了賀庭溫一眼，開腔卻絲毫沒有抱歉的意思：

        “瞧你，人家陸二小姐才是主人家，我們一來，倒是把人家的風(fēng)頭給搶了。”

        一句話，將親疏劃分清晰。

        陸可夷面上覆著的笑意幾乎裂開。

        但只一瞬，不等她說話，賀庭溫就開了口，他定定地看了喬嘉南一眼，才將目光投向陸可夷，唇邊那漓著的笑被收起：

        “……抱歉。”

        陸可夷就這么看著他，如果不是有口脂覆蓋，她的唇色大概已經(jīng)發(fā)白。

        只是半晌，她便溫溫柔柔地笑了出來，近了喬嘉南一步，聲音不輕不重，剛好能穿進(jìn)每個(gè)人的耳朵里：“嘉南，我原本還以為你不會(huì)來呢。”

        喬嘉南笑意更深：

        “沒辦法，庭溫非要我來，他說……”

        一頓，喬嘉南垂眸，捂嘴輕笑一句，才續(xù)了下去：“他說我不來，他也不想來了呢。”

        陸可夷捏著高腳杯地指尖因太過用力而泛了白，她就這么看著眼前挽著手甜甜蜜蜜的兩人，先前在工作室前看見的一幕似乎又浮現(xiàn)在眼前。

        不同的是，今天幾乎整個(gè)圈子的人，都被請(qǐng)來了這里。

        且就在不久之前的剛剛，那些人還打趣著自己跟賀庭溫的婚約。

        喬嘉南一寸一寸地將她眸底所有壓抑著的洶涌都搜刮出來，總是哽著哽著的那口氣，似乎松了點(diǎn)。

        賀庭溫顯然能猜出喬嘉南的心思，所以就在沉默的中途，他適時(shí)開腔，將人帶走：“抱歉，先失陪了。”

        陸可夷面上表情全然不動(dòng)，甚至微微頷首，目送兩人走到不遠(yuǎn)處的小桌旁，眼睜睜看著賀庭溫體貼地遞了杯香檳給喬嘉南。

        濃情蜜意。

        陸可夷轉(zhuǎn)身，借著補(bǔ)妝的借口匆匆走向房間。

        宴會(huì)廳的燈光微微暗了下來。

        “……”賀庭溫的手輕輕搭在小圓高桌上，幾乎是附耳，“開心了么？”

        喬嘉南抿了口香檳，外人眼中，只能看見他們倆在調(diào)情，她慢條斯理地?fù)u晃著手中的高腳杯，垂眸，笑著：

        “開心什么——”

        喬嘉南掀起眼皮，微微偏頭，若有所思地望著大門的方向，再續(xù)一句：“真正的主角，還沒登場呢。”

        賀庭溫眸光幽深。

        他沉吟半晌，正想開口說些什么，就在這個(gè)時(shí)候，大門再次被拉開——

        同樣是目光聚集，同樣的一男一女，可這次，宴會(huì)上的人將掃了一眼過后，打量的視線卻偷偷落在了角落這一桌前。

        喬嘉南微微仰頭，將香檳一飲而盡，夾雜著舒緩的音樂，掩下了那抹冷諷：

        “看，這不是來了。”

        賀庭溫眉眼不動(dòng)。

        大門處站定的兩人顯然一眼就看見了他們，兩人徑直往這邊走來，不多時(shí)，便站在了他們身邊。

        喬嘉南輕輕擱下高腳杯，在桌面落得一聲響，她慢條斯理地撩起散落在耳邊地碎發(fā)，才掀起眼皮，望向自己眼前踩了對(duì)恨天高卻還是比自己矮一個(gè)頭的女人，喲了一聲：

        “庭溫跟，這不是收養(yǎng)回來的妹妹嘛——好久不見。”

        中間兩字，被她故意咬得重重。

        賀庭溫卻似乎并沒有要糾正喬嘉南的意思。

        賀婧儀地臉色僵了一瞬，只是很快，她便笑著叫了一聲賀庭溫，而后便偏頭，看著自己挽著的男人：

        “看——我把二叔帶來了。”

        賀庭溫的視線這才落在她身邊的男人臉上，對(duì)上那雙眼片刻，他便移開了視線，抿了口香檳，輕描淡寫地：

        “二叔啊——”

        “自從前段時(shí)間董事會(huì)后，還真是好久不見。”

        喬嘉南面上掛著的笑意就沒下去過，她妥妥帖帖地掩下了眸底所有在一瞬間翻涌起的思緒，偏頭輕聲，仿佛是真的什么都不懂一樣：

        “庭溫，這是你親二叔嗎？我要叫什么？”

        賀庭溫只看著她，扯了扯嘴角：“跟我叫二叔。”

        喬嘉南這才哦了一聲，將眸光投向沉默的男人，像是在想些什么，半晌，她才開腔，輕描淡寫地：

        “可是怎么辦呢，我不太喜歡叫比我低齡的人叔叔——”

        一頓，她對(duì)著人扯了個(gè)格外燦爛的笑，聲音不輕不重地傳進(jìn)了每一個(gè)人的耳中，意味深長：

        “你說是吧，賀向澤？”

        賀向澤就這么看著喬嘉南。

        他沒有像在場其他人一樣穿西裝禮服，松松散散地套了個(gè)襯衫長褲就來了，紐扣都沒扣好，最吸引人目光的是，那一頭銀白的發(fā)在暖光燈下格外晃眼。

        倒顯得他邪氣十足。

        詭異地沉默半晌，賀向澤兀地笑出了聲，他咬著音，吊兒郎當(dāng)?shù)卦竭^喬嘉南，只看著賀庭溫：

        “喲，大侄子——你這女伴看著好眼熟啊。”

        賀庭溫?zé)o波無瀾：“是么？”

        賀澤文笑意更深，他好像真的冥思苦想了許久，終于恍然大悟地一拍手：“這不是喬叔叔他家的女兒嘛！”

        這下四面八方看熱鬧的目光才算是真的明晃晃了起來。

        喬嘉南眉眼微壓，面上卻看不出分毫。

        賀庭溫不動(dòng)聲色地向前一步，阻住了賀向澤投來的炙熱視線，而后他垂眸，語氣沉了些，攜著滿滿的壓迫感：

        “是喬叔叔的女兒——所以呢？”

        他一頓，掀起眼皮緩慢地從不遠(yuǎn)處每一個(gè)人的臉上一一掃過，無波無瀾，不輕不重地，最后，他扯了個(gè)笑，落回到賀向澤的面上，再續(xù)：

        “我想在座各位，應(yīng)該不太需要你來介紹她吧？”

        四目相對(duì)，賀澤文笑了，率先移開，他面帶歉意地說了聲抱歉，而后眼珠子一轉(zhuǎn)，對(duì)著喬嘉南嘆了口氣：“喬小姐，聽說叔叔這次是真的走了……你節(jié)哀啊。”

        氣氛僵硬了一瞬。

        就在賀庭溫眸光一動(dòng)，臉色再沉兩分，想開口的時(shí)候，卻被喬嘉南打斷了。

        她笑著遞了個(gè)軟軟的眼波過去，而后才輕飄飄地望向賀澤文，眸光明滅，將晦暗不明的情緒隱于溫寧的表象：

        “哎，我聽庭溫說了，你是不是被踢——哦，不對(duì)，你是不是……自己從賀氏辭職了呀？”

        喬嘉南一頓，輕輕捂嘴，指尖抵紅唇，眸底卻一絲歉意都沒有，清清冷冷渡過去的，只有隱隱的恨與嘲諷：

        “是打算自己創(chuàng)業(yè)嗎？”

        賀澤文眸面的笑意散去，不等他說話，身邊一直沉默的賀婧儀終是沒忍住，她上下掃了喬嘉南一眼，到底是有些慫，但仗著身邊人，賀婧儀挺直了背脊，看向賀澤文，故意壓低了聲兒：

        “哥哥，現(xiàn)在都在傳……你怎么把她帶來了呀。”

        賀庭溫垂眸，重新拿起了桌上的高腳杯，搖晃著里面的液體，慢悠悠地，半分眸光都不勻給她。

        賀婧儀面上端著的笑一僵，只是不肯死心，輕嘆了口氣，不經(jīng)意似地拖長了幾分音：“你明知她家……唉，要是爸爸知道了，一定會(huì)很生氣的。”

        她還想說些什么，可沒等來賀庭溫，卻等來他身邊的喬嘉南——

        喬嘉南輕笑著，探出手去拿過賀庭溫手上的高腳杯，自顧自抿了一口，她垂著眸，與四下幢幢光影一般做不得真。

        賀庭溫看得瞳孔不經(jīng)意一縮，眸光落在喬嘉南眉目，沿線條柔軟的眼角邊緣往下、高挺的鼻梁下滑，便黏連在她的唇。

        她喝的位置，是自己剛才抿過的地方。

        喬嘉南不緊不慢地將空杯子隨意握在手里，才掀起眼皮，望向賀婧儀，毫不在意地將人的把戲揭開：

        “賀小姐陰陽怪氣的本事挺大啊——”

        她一頓，笑意不及眼底，譏諷毫不掩飾，像是艷麗的玫瑰藏了鋒刃，喬嘉南壓低了聲兒，將試圖窺聽的人擋住，只入眼前三人的耳里，再續(xù)下句：

        “可是怎么辦呢，你這么不喜歡我，萬一庭溫非我不娶——”

        “那以后你是不是得天天叫我……嫂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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