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熙和拿著木料和刻刀挪到了窗邊。屋內的光線不是很好，她剛開了窗，窗沿下方突然有人猛地竄起。

        “……陰嫚？”

        熙和差點本能地用刀捅去，好在關鍵時候她認出了人，這才避免誤傷。

        “嘿嘿，熙和阿姊，我有沒有把你嚇一跳？”陰嫚全然不知方才的兇險，似乎還頗為得意。

        熙和不答反問：“陛下不是不讓你們見我嗎？”

        “切，那又如何？這里誰敢攔我？”陰嫚叉著腰，很是自信。

        其實她就是偷偷跑進來的。殿外的銳士是攔了她，但是又有什么用？她的腳既然沒有正式踏進屋內，他們又不敢強硬地把她拽出去！

        等那些人回稟阿父，天幕早該顯現了，阿父就更沒有心思管她了！

        陰嫚心里的算盤打得很好。當然，她也想替阿父在熙和阿姊面前說說好話。

        陰嫚隔著窗子拉住她的手，親昵地說道：“熙和阿姊，你別看阿父他老黑著個臉，其實他吃軟不吃硬的。你沖他服個軟，阿父很快就會放你出去啦！”

        陰嫚公主竟是如此活潑天真。

        熙和對這些容易自來熟的家伙沒轍，“……你就不擔心是我與杜衍合謀，害死了你的阿兄？”

        陰嫚眼神真摯：“能被扶蘇阿兄護著的人一定不是壞人，我相信扶蘇阿兄的死與你無關。既然阿兄護你，那陰嫚也護你！”

        ……這話說得像個笨蛋，和扶蘇如出一轍。

        熙和抽手：“多謝陰嫚關心，我這里也沒有什么好招待你的。在陛下的傳訊到來前，你還是快些離開吧。”

        “阿姊，你別趕我走啊！”陰嫚怕她關窗，心急之下，竟直接從窗沿上翻了進去。

        “哎呦，這里怎么還堆了些木頭！”陰嫚一時不慎，進來的時候裙擺都被刮破了！

        熙和有點無語。陰嫚明明都嫁過人了，怎么性情還和小孩子似的。

        陰嫚也就隨便說幾句。很快，她就忘了此事，從袖里摸出一個銅奩，笑嘻嘻地說道：“阿姊，這是咸陽最流行的妝粉，許多夫人們都會涂抹呢。陰嫚贈阿姊一套。”

        雖然阿姊不涂脂粉也很好看，但是涂了應該會更漂亮的！

        熙和接過，打開后先是用手掃了掃，輕嗅。在聞到略微刺鼻氣味后，熙和眉心微蹙，用手沾了點妝粉查看。

        “這是……鉛白？”

        見她臉色不好，陰嫚像是犯了錯的小孩，回答的聲音有些小：“我不知道這叫什么，不過用這種粉擦臉比以前用米粉上妝久，也不容易花……”

        這還是她夫君討她歡喜送的，難道有問題？

        “上妝的效果是好，不過有毒，經常涂容易爛臉，嚴重點還會有性命之憂。”

        熙和說完，注意到已擦了粉的陰嫚，再次提醒道：“以后不要再用了。”

        陰嫚嚇得都快哭了：“我，我這就去洗掉！”

        沒想到這好用的妝粉竟然會要人性命！

        方才一直不出聲的侍女柔立即幫忙：“我替公主打水。”

        直到把臉上的妝粉都洗干凈，陰嫚的情緒才慢慢穩定下來。

        熙和安撫她：“你不上妝也很好看。”

        這不一樣！我長得漂亮和想化妝變得更好看并不沖突啊！

        就在她眼眶微紅，想抱著熙和阿姊哭訴時，天幕突然出現在屋內。

        按律，此時大秦的朝臣當上早朝，但是嬴政知曉今日天幕將現，特意將早朝挪至未時。

        昨日是意外，今日，他不愿再讓朝臣們窺探他的情緒。

        大臣們也覺得推遲得好，萬一這天幕又放出點消息惹陛下生氣，他們這腿估計都要跪廢了。

        這朝可以不上，但這天幕卻是不得不看的。

        他們對扶蘇公子意外離世的過程也實感好奇。

        而天幕也不負眾人的等待，果真在他們本該早朝那個時段重現了！

        甚至天幕的位置比昨天更矮，人在屋子內不需要仰頭便可以見到！

        嬴政在見到天幕時，心緒很是復雜。

        【很高興再次見到大家，那么我們繼續上次話題吧！】

        一只貓餅剛開播，發現直播間的熱度不減反增。難道是她標題的引流效果不錯？

        【我在太空開機甲：主播好。】

        【草莓甜心卷：蹲點成功~】

        看到了熟悉的id，一只貓餅心情很是愉悅。

        【大家認為，熙和公主小時候想不想要權力呢？】

        淳于越不是很懂這多此一舉的問話。

        她都代替扶蘇公子上朝多日了，還能不想要權力？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熙和公主并不是個天生的野心家。她小時候被杜衍管束，覺得這個阿父待她不好，還總逼她做些她不愿意做的事。但起過最叛逆的念頭，也只是帶著她的侍女霞離家出逃。】

        陰嫚的哭腔頓時止住了。

        ……啊？阿姊小時候過得可真慘哪。

        【草莓甜心卷：我必須承認杜衍還是有那么一丁點用的。就那個生產力匱乏的先秦時期，戰亂頻發，她們兩個小姑娘一旦跑出去，活下來的概率可太低了。】

        【可能熙和公主知道沒有能力養活自己和侍女霞，跑出去會更容易吃不上飯，這個念頭便暫且擱置了。直到……她進入公子府。】

        【杜衍和杜危的野心根本藏不住，而杜危更是每日都檢查她的功課。熙和公主厭煩之際，心里也對他們起了疑心。她不懂，為何字跡要求與扶蘇公子完全一致，為何琴藝要求練得十全十美？】

        一只貓餅說到這里，又開始切視頻。

        畫面中，阿玉彈琴，但只是錯了一個音，就被杜危點出，然后要她重彈。

        阿玉每日做功課，累得也生了怒火：“差不多不就行了？我哪有可能學得一模一樣！”

        “我的好阿玉，扶蘇公子善琴，可不會犯這等錯誤，將來你若是面見王上，很容易被察覺的。”杜危意有所指。

        “呵，你那么想討王上歡心，何不自己學了琴藝，主動為王上獻樂？”阿玉冷笑一聲。

        “那可不一樣。”

        杜危盯著她的臉，似乎有些遺憾：“若我有如阿玉一樣的臉，又何須如此……”

        咸陽宮。

        嬴政看著杜危的嘴臉，又開始窩火。

        他的將士到底在做什么？過了一天竟還未抓獲這賊子！

        【我在太空開機甲：什么叫像阿玉這樣，你分明就是想跟扶蘇長一樣啊？！這哥們兒都蹬鼻子上臉了，我若是阿玉可忍不了，直接操琴砸他！】

        【草莓甜心卷：阿玉必須忍，侍女霞還在杜衍府上，不乖乖聽話，受罰的只會是霞。】

        【話接上回，扶蘇公子猜測阿玉的身份后，對她格外關照。阿玉完美地繼承了老嬴家的基因，身量比一般女子要高。扶蘇公子察覺了這點，估算起阿玉的年齡，這才記起杜衍好像沒有給她行過及笄禮。】

        【咸魚突刺：……有點好奇阿玉的身高，她既然能假扮扶蘇公子，那她和她阿兄身高應該不差吧，是個一米八的酷姐？】

        【草莓甜心卷：這個我也不知道，不過她應該沒到一米八。因為乾朝的史書沒有刻意贊揚這點。乾朝開國女帝要是達到了一米八，那史官肯定是要吹噓的，說我家陛下健碩魁梧，身量不輸男子，吧啦吧啦……所以她絕對比她哥扶蘇要矮！】

        這個切入點比較刁鉆，仔細一想還挺有道理的！昨日在殿內見過熙和公主的朝臣們也不自覺在腦海中進行了對比。

        主播注意到了他們的討論。

        【這里我贊成草莓網友的觀點。因為至今未有相關的文物出土，所以我們仍未知曉乾昭女帝假扮扶蘇公子時期，靴子的內增高究竟有多少厘米……】

        【不過，已知始皇大大身高一米九，扶蘇公子身高一米八，熙和公主就算比扶蘇公子矮，應該也矮不到哪里去。主播猜測可能是在一米七五左右？】

        陰嫚和侍女柔聽到這話，目光很是默契地看向熙和。

        阿姊是比她高，不過好像比昨天矮了一點誒！

        是天幕所說的內增高的作用嗎？

        熙和面無表情，但拿著刻刀的手更穩了，開始削起了木料。

        算了，她是知道后世這些人的秉性的……想議論就議論吧。

        天幕中的網友們短暫點評了一下熙和公主的身高，主播隨即切了條視頻。

        那是年節的宮宴，秦王政對他的公子公主們賜下珠玉器物，任他們挑選。

        扶蘇公子視線在諸多首飾器物面前隨意掃過，在看到一支發簪時，目光微頓。

        那是低調內斂的碧玉簪，簪子末端雕刻著一朵栩栩如生的荷花。

        就在他想拿起細看時，有人卻比他更先一步。

        陰嫚搶先抓起發簪：“這支簪子好漂亮，阿兄莫非是想獻給阿嫂？”

        扶蘇并未直言，反而踐行長兄的謙讓美德：“……陰嫚喜歡就拿去吧。為兄可另行擇選。”

        阿兄愿意讓，陰嫚自是高興。

        這簪子應該是齊國進貢的，那里的匠人手藝獨到，這荷花雕得很美。

        不過陰嫚也在偷偷地觀察兄長，在注意到扶蘇阿兄選了好久都沒選到心儀的簪子時，她有些糾結。

        她有很多漂亮的簪子，但扶蘇阿兄沒有選到合適的物件，回去是不是會被阿嫂責怪啊？

        扶蘇在飾品里看了許久，終于挑了一支鳳鳥紋路的簪子，然而，不待他拿起，先前看中的荷花碧玉簪竟被人主動遞了過來。

        “阿兄，這簪子還是給你吧。”

        陰嫚猶豫良久，最終還是決定忍痛割愛。

        扶蘇看著陰嫚都要哭出來了，不由得輕笑一聲。

        “多謝陰嫚，為兄用這支與你交換，如何？”

        陰嫚眼里的淚水又憋了回去。這簪子……比剛才的更好看，扶蘇阿兄的眼光真的好好！

        這下陰嫚換得非常痛快了，生怕晚一步扶蘇阿兄就要后悔！

        蘭池宮。

        當事人陰嫚臉燥得恨不得挖個洞鉆進去。

        天幕怎么把臘祭時候的事情還放進去啊！這樣看著她真的好傻啊！

        熙和則是若有所思。

        這簪子，竟是陛下賜予，阿兄挑選的……

        【草莓甜心卷：叮~標記一個重要的道具——荷花碧玉簪。】

        【咸魚突刺：啊，這簪子有那么重要嗎？】

        【頭癢，要長腦袋了：是挺重要的，這簪子輾轉多手，也算是劇組的重要道具嘉賓了。你既然沒看過這部劇，我就先不劇透了。】

        大秦的大臣和黔首們看得云里霧里。一支簪子而已，能有多重要？

        偏偏主播也對這個簪子進行詳細描述。

        【這支荷花碧玉簪現存于首都的博物館，已經是國寶級的文物了。我有幸去博物館參觀過，給大家展示一下實物圖片。】

        一只貓餅邊說著，邊放上了自己在博物館里各種角度拍的照片。

        【草莓甜心卷：能看得出來劇組是做過功課的，碧玉簪仿得惟妙惟肖。】

        秦國的眾人一看，的確挺像的！

        【咸魚突刺：哇，它真的好漂亮！難怪能讓扶蘇公子和陰嫚公主同時相中！老祖宗的手藝真是令人欽佩！】

        【我在太空開機甲：雖然我們能用機器很快仿造出相似的器物，但是一想到兩千年前的匠工師傅僅靠手工就能雕刻出這么精美的發簪，真是令人感嘆！】

        有做簪子的匠人不知為何，竟有些激動。

        “這簪子技法有何難？我都能做出來！”

        “我能做得比那支簪子還要好看！”

        沒想到他們為了生計所作之器物，流傳到后世，竟然受到如此稱贊。

        大臣們的心思早已不在發簪上了。這種發簪雖然美，但在他們眼中不足為奇。

        他們注意到了發簪旁邊的燈光。

        這便是后世的燭火？為何竟能如此明亮？那阻隔發簪的透明的墻又是如何制作的？

        【扶蘇公子將簪子帶回了府內，不過并不是送給李娥，而是給阿玉準備的。】

        【古人有重要的成人禮儀，女子十五及笄，男子二十而冠。扶蘇公子認為長兄如父，既然杜衍忽視阿玉，不替她準備及笄禮，那就讓他和李娥來。】

        【他與李娥商議，選了個吉利的日子替阿玉行了及笄禮，并親自給她賜字。】

        天幕里，李娥替阿玉梳發，扶蘇則親執玉簪，緩緩插入阿玉鬢間。

        山間的大樹試圖替池里的荷花遮風擋雨。

        “阿玉可愿讓我替你取字？”

        “自然愿意，阿玉謝過公子。”

        “既如此……”扶蘇停頓片刻，道出了他心里醞釀已久的字。

        “荷華。”

        及笄禮成。

        愿吾妹體健安康，人生順遂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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