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洛溜了。

　　廢話，妖魔爭地盤，她要是主動跳出去，豈不就像是一只青羽峰的燒雞飛到她和李照夜之間，問他們：“你們為什么打架～”

　　剛才為什么打架不好說，但是待會兒為什么打架她知道——肯定是為了爭搶雞翅膀。

　　離開前，洛洛忍不住回頭望了一眼。

　　真想把這只囂張狂妄的妖魔抓回家給李照夜看看，這家伙，像他不像？

　　可惜了。

　　她現在既沒有力氣，家里也沒有他。

　　洛洛甩了甩頭，沉下眉眼，認認真真繼續處理自己留下的痕跡。即便已經逃出很遠，她仍然不敢有一刻松懈。

　　她不知道那個斗篷人為什么沒有隨手殺掉她，也許是輕視，也許是不想惹麻煩，但他隨時有可能反悔回來取她小命。

　　性命捏在別人手上的感覺，實在很糟糕。

　　她只要使用過靈力就會留下痕跡，這樣的靈跡不可能徹底消除，她能做的只是盡量讓追蹤變得更麻煩、更耽誤功夫而已。

　　……等等。

　　李照夜在海灘出事，戰斗那么慘烈，為什么兇手卻能將自己的靈息抹消得一干二凈？

　　師父、宗主和元真君三位化神大修士把方圓百里掀了個底朝天，非但沒有找到兇手任何線索，就連李照夜是如何被帶走的都不知道。

　　難道說，真兇的修為遠在化神之上？

　　洛洛不自覺打了個寒顫。

　　若是合道……

　　可是轉念一想，倘若遭遇了合道道君，李照夜怎么會有機會戰得如此慘烈？

　　本命劍碎，魂血灑遍沙灘。

　　洛洛呼吸微微發抖，長天在劍府內悲鳴。

　　劍是她一片一片拼回來的，她很清楚那一戰有多慘。

　　李照夜，李照夜。

　　洛洛極力抑住眼鼻的酸楚，不敢深想他是如何被打到魂飛魄散。那有多痛？她想象不出來。

　　左手腕心緣契刺痛，魂血又在散。

　　忽然間，后背生起一股寒意。

　　有敵。

　　洛洛霎時收斂心神，假裝無知無覺繼續往前走，實則豎起了耳尖，五指隨意搭上劍柄。

　　行出數十里，那霧中的獵手竟也沉得住氣。

　　是那只妖魔。

　　行動不緊不慢，悄無聲息，好幾次洛洛甚至以為它已經離開了。

　　然而生死之間磨煉出的直覺告訴她，它還在。

　　跟蹤，窺伺，試探，等待一擊必殺的機會——就像李照夜帶她伏擊強敵時那樣。

　　進入一處窄險山道，無聲的博弈愈加激烈。

　　洛洛已經能夠感覺到獵手的興奮與蠢蠢欲動，即便如此，它仍未發出任何聲響。

　　她也不動聲色，壓住體內本能的恐懼與熾沸的戰意。

　　就在空氣中無形的殺機之弦繃至最緊，戰斗一觸即發之際，左側山道口意外躥出來一只體型龐大的妖魔。

　　它發現了洛洛，沖她呲牙咆哮：“吼——吼！”

　　腥風撲面而至。

　　洛洛正全副心神防備著身后的勁敵，冷不丁嚇了好大一跳。

　　沒等她發作，一道凌厲的風聲唰地掠過她身側，黑光一閃即逝，獵手的前爪切進了大妖魔下腹。

　　何其冷酷何其利落！

　　大妖魔發出凄厲的慘嚎，聲浪如同沖擊波蕩開，一層層將山霧震散。

　　兩只妖魔頃刻間戰成一團。

　　洛洛：“……”

　　她趁機后撤，不再壓制修為，全力向著另一個方向飛掠。

　　*

　　洛洛在一處小山頂回望來路。

　　擺脫了危機，她并沒有感覺輕快，反倒浮起一抹說不清道不明的悵然。

　　她可能是瘋了。

　　看一只妖魔，都像李照夜。

　　洛洛抿唇向前走，時不時抬頭望著天空，用力眨眨眼。

　　她知道那只妖魔不可能再跟上來了。

　　離開時，她一直留意著山道里的戰斗，她確定兩只妖魔斗得兩敗俱傷，絕無可能再悄無聲息地追蹤她。

　　水聲漸近。

　　她繞了一個大圈之后，果斷返回陰煞之息濃郁的黑水河附近，尋了個小山洞休息。

　　危險，卻安全。

　　一是因為燈下黑，一般人不會覺得她還敢回來。

　　二是因為就算在附近發現她的氣息也不會引人注意——她就是從這里逃走的，有她的氣息不足為奇。

　　妥。

　　計劃不錯，然而她剛小憩片刻，便有一股極其森寒的危機感襲上心頭。

　　洛洛心神一凜，疾疾睜眼掠出山洞，落到開闊處。

　　以免被甕中捉鱉。

　　視線一掃，鎖定了那只獵手氣質的妖魔。

　　這一次它沒有藏匿形蹤，而是蹲在一處不近不遠的山石上，居高臨下，緩緩磨它的利爪。

　　洛洛摁劍，凝神。

　　她注意到它的身上根本沒有任何傷口，心不禁微沉。這么強大陰險的妖魔，竟不止一只？

　　這可不是什么好事啊。

　　旋即她意識到，這只妖魔并不是那道森寒危機感的源頭。

　　她頭皮微麻，循著本能，望向黑水河對岸。

　　余光瞥見妖魔也在打量那一邊，它微瞇著一雙赤紅的眼睛，殺意冰涼。

　　洛洛：“……”

　　這個家伙，顯然把她當成了獵物——不容許其它妖魔染指的獵物。

　　她的詭異思緒只持續了短暫一瞬。

　　下一瞬間，極其恐怖的沖擊波轟然爆發。

　　事件發生的霎那，周遭的所有風和霧都像是被摁在原地。兩息之后，氣浪排山倒海轟了過來，伴著震耳欲聾的巨響。

　　黑水河被掀上半空，露出碎石嶙峋的河床。

　　沖擊波帶走空氣，令人窒息。

　　再下一瞬間，頂天立地的封神殿外墻塌了下來。

　　隔著廣闊的黑河，看不清具體景象，只知道巨壁崩毀砸落地面時，整個大地都成了皮鼓，被一段段殘垣斷壁擂出連串的轟響。

　　腳在顫，身軀像是隨時要被扯飛的風箏。

　　是他們干的！斗篷人和假李照夜，他們做了什么！

　　此刻不容洛洛細想，傾塌的封神殿中，傳來了行星呼嘯般的悶響。

　　“嗚——嗡——”

　　巨壁已塌入地下，塵埃揚起千尺高。

　　那揚塵之間，恐怖而巨大的陰影緩緩浮現，它在動，每一動，地震山搖。

　　“轟，轟，轟�！�

　　“嗚嗡——”

　　一只巨大的爪子探了出來，竟如殿堂般大小。

　　它隨意一抓，斷裂的巨壁碎巖如薄紙般碎成屑末。

　　妖魔！妖魔！

　　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只存在于傳說詭話之中，專止小兒夜啼的大妖魔！

　　斗篷人與“李照夜”竟釋放了十二封神殿中鎮壓的上古妖魔！

　　行星挪移般的音爆在半空炸響，那巨爪之上，緩緩探出一對血紅的豎瞳。

　　它轉動眼珠，盯住了視野內的活物——洛洛。

　　面對如斯巨物，本能的恐懼攫住了洛洛的心臟，她如泥塑般陷在原地，一動也動不了。

　　滔天巨浪緩緩回落，黑水河轟鳴。

　　洛洛深知河水擋不住這妖魔。

　　它仰頭長聲嘶鳴，俯首便能將它飲盡。

　　它一腳踏過破碎殿壁，下一腳落入河心，激起沖天巨浪。

　　*

　　“出事了！出大事了！”

　　三大宗內，看管陰府封印的長老幾乎同一時間跌跌撞撞向宗主報信，“封神殿有變！封神殿有變！”

　　“什么！”

　　泠雪真君陡然起身，微顫的手指摁住黑木案。

　　只亂了一瞬，她立刻深吸一口氣，沉聲吩咐左右，“張真人，你立刻安排人手，隨時將最新情況報入神宮。”

　　“是！”

　　“本座即刻開壇請出鎮神幡與誅魔印，讓元真君與清虛速速趕來，隨我入陰府！”

　　“是！”

　　泠雪真君雷厲風行，不消多時便請出了兩件至寶，周身神光熠熠，威壓令人不敢逼視。

　　元真君已候在洞府外。

　　泠雪真君皺眉：“清虛呢？”

　　元真君一臉牙疼：“這廝弄了個草木傀人，假扮他自己閉關，人已經先一步溜進陰府撈他徒弟去了！”

　　泠雪真君：“……不難猜�！�

　　*

　　洛洛瞳仁震顫。

　　她從未感覺死亡離自己這么近。

　　即便那次在谷底意外遭遇妖魔大潮，上天無路入地無門，血戰七天七夜，無數次力竭又無數次爬起來，用手掐，用牙咬，浴血尸堆……也不曾像此刻絕望。

　　在踏河而來的龐然巨物面前，一切戰意與勇氣都是笑話。

　　那一次，還有李照夜在等她。她果真等到了他，他踏過血海來到她面前的樣子，比她見過的所有陽光都燦爛。

　　可如今，李照夜也沒有了。

　　絕望嗎，絕望啊。

　　上古妖魔沖她而來，一只前爪越過黑水河，轟隆陷入地下，河兩岸都在顫。它移動頭顱盯向她，像一座高山滅頂而來。

　　黑暗陰影徹底蓋住了她立身的小山包。

　　洛洛招出秋水，握在手中。

　　她的字典里沒有投降。

　　窒悶欲死的空氣里，忽然起了一道風。

　　洛洛余光瞥見，蹲在山石上磨爪的那只妖魔動了。

　　它撲向那座山峰。

　　飛身躍起，揮起利爪，斬它巨柱般的膝。

　　“鐺！”

　　火光飛濺，利爪割過堅如金鐵的鱗皮，刮出令人頭皮發麻的怪聲。

　　“嗚嗡——砰！”

　　頂天立地的巨妖魔探出一枚尖爪，輕而易舉將這只不自量力的小妖魔碾到了地上。

　　“噗嘰�！�

　　黑血四濺。

　　洛洛輕輕呼出一口氣。她的身軀在顫，只有握劍的手依舊穩穩當當。

　　正待上前死戰，身旁忽地掠過一道風、又一道風。

　　好多只妖魔！

　　她甚至發現了曾經跟蹤過她、在山道里受傷的那一只。

　　它們前仆后繼沖向那龐然巨物，猶如飛蛾撲火。

　　一道道扭曲的身影決絕冷酷又利落，被拍飛了半個腦袋還要掙扎著爬起來進攻。

　　洛洛看呆。

　　它們擋不住這巨物，卻成了她身前最后一道不死不休的防線。

　　“啪�！�

　　一只手掌落在洛洛肩上。

　　她吸氣回眸，看見一張熟悉的臉。

　　洛洛有一瞬間沒壓住哭腔：“師父！”

　　千言萬語涌到嘴邊，她想說李照夜是假的，想說那假貨有同伙，想說是他們釋放了這妖魔……

　　話離了嘴，第一句卻是：“師父你看這些妖魔，是不是好像李照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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