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欲浮生
顧夢的臉色越來越白,眼淚忘了流,掛在眼角好大一顆。
她望著李照夜想要向他求助,他卻并不看她。
“我……我……”她手足無措。
“嘖嘖嘖!”清虛真君不知從哪里掄出把羽扇,指指點點道,“這凡人真就是眼瞎心盲了,誰救的你都分不清?”
泠雪真君眉眼失望:“顧夢,洛洛她舍身救你,你為何只字不提?”
“就是就是!”清虛真君陰陽怪氣,“我徒弟若要殺你,還能救你?閑的呢?玩呢?殺了救救了殺殺了救了殺……”
泠雪真君甩過一記眼刀,請他閉嘴。
顧夢唇瓣顫抖,可憐兮兮地伸手去拽李照夜的袖子。
“李大哥,李大哥?”她呼喚他,哀求他。
她是真的害怕了。看著他冰冷的背影、漠然的側(cè)顏,心下不禁驚懼地想:難道洛洛說的,竟是真的?
可是沒道理呀,李大哥為什么要害自己呢,自己對他一片真心,他是知道的呀!
洛洛也望向那個人。
他袖手旁觀,一副事不關(guān)己的樣子,看起來并不擔(dān)心顧夢的謊言被拆穿,他甚至有點走神。
殿中氣氛冰冷,幾位大修士的目光居高臨下落在顧夢身上,天然帶著可怕的威壓。她瑟瑟發(fā)抖,仿佛置身阿鼻獄,面對怒目金剛的審判。
“我……”證據(jù)確鑿,顧夢不得不顫聲改口,“我其實也沒太看清楚是誰推了我,也可能……對,也可能是妖魔!對,一定是妖魔!”
她還是沒有選擇供出李照夜。
泠雪真君搖頭輕嘆,很是對這名新弟子失望。
清虛真君嘖一聲,怪聲怪氣:“沒太看清呢~那這下看沒看清是洛洛救你了?”
顧夢慌亂間口不擇言:“是,洛洛她是御劍下來拉我了!可是,可是仙人救凡人,難道不是天經(jīng)地義的嗎?既然是做了份內(nèi)之事,為何還需要我時時掛在嘴邊感恩戴德?我沒說出來,是犯了天條嗎?”
殿中眾人好一陣無語。
清虛真君恍惚:“這凡人好像很有自己一套思路,我一下子都講不上來到底哪里不對勁。”
泠雪真君揮袖冷哼:“不必多言!誣蔑同門,毫無悔改之心,刑律堂該如何判就如何判。”
“等——等等。”
李照夜好似終于回過神來,揚起一只手,咳嗽著虛弱道,“宗主且慢!”
他站了出來,擋在了顧夢身前。
他誠摯道:“顧夢無辜,錯都在我,要罰也該罰我。”
顧夢愣愣看著他瘦高挺拔的背影,半晌,嗚一聲哭了出來,又是感動,又是慶幸——幸好自己沒有誤會李大哥。
她就知道他是好人!
泠雪真君寒聲:“你也不必著急,論完她的過錯,下一個便是你!”
李照夜又咳了幾聲,蒼白的臉頰泛起病態(tài)的紅。
洛洛盯著他,看他如何狡辯。
他并沒有狡辯,只道:“此事都是因我而起,是我對不起小師妹。”
洛洛一字一字往外咬:“你對不起的是李照夜。”
“是。”他揚唇一笑,痛快道,“我對不起從前的自己。”
他確實在她面前大意了一瞬,說了一句不該說的話,但那又如何,她空口無憑,沒有任何證據(jù)。
洛洛眸中若有刀,此刻必將這個人原地凌遲千百遍。
他彎了彎清黑的眼,誠懇道:“洛師妹,你是率真赤誠的人。”
他又轉(zhuǎn)向顧夢,“顧師妹,你柔軟心善。”
洛洛狐疑地皺起眉頭,摸不準(zhǔn)他葫蘆里要賣什么藥。
“你們都是很好的人。”李照夜苦笑著微微搖頭,“如今你們針鋒相對,都是因為我。是我未能處理好感情的事,一切都是我的錯!我實是慚愧……我真不值得你們這樣。”
這段日子發(fā)生的事,太玄宗里每一個人都看在眼里——
洛洛對李照夜喊打喊殺不說,還有過一次“綁架”顧夢的黑歷史。
當(dāng)然,顧夢也不遑多讓,今日便在這大殿之上公然忘恩負(fù)義誣陷洛洛。
聽他這么說,洛洛不禁瞇起了雙眼。
她好像知道他葫蘆里賣什么藥了。
果然,下一刻泠雪真君便成功服下了他賣的藥,長袖一揮,一掌擊中案頭。
“砰!”
眾人嚇一跳。
泠雪真君視線落向二女,恨鐵不成鋼:“你們啊!”
眾所周知,宗主大人平生最見不得女子為了男子要死要活。
洛洛自知踩了大雷,悶不作聲垂下腦袋,老實聽訓(xùn)。
她沒有任何證據(jù)證明李照夜被人奪舍,此刻說得越多,只會錯得越多——爹娘沒了之后,這個世上只剩師父和李照夜會無條件相信她的話。
“凡俗女子有諸多不得已,只得依賴男子,可你們不同哪!”泠雪真君怒其不爭,“爾等既入仙門,何苦抱著陳規(guī)陋習(xí)不放!我輩修士去昧存真,探尋縹緲大道,天上地下,惟我逍遙!既然身為鴻鵠,又何必囿于小情小愛,實是扔了西瓜撿了芝麻!”
洛洛老老實實低著頭。
她知道宗主說得沒有錯,但她必須要為真正的李照夜報仇。
顧夢眸光微微地閃,心下并不認(rèn)同。
遇見李大哥是她此生最幸運的事,況且李大哥親口說過會帶她雙修,她也可以一步登天!
泠雪真君并不知道自己一通苦口婆心卻在對牛彈琴。
“今日之禍當(dāng)真是萬萬不該!我輩修士實力為尊,只要自身足夠強大,自然有的是人奉迎,實不該為了爭奪一個男人而扭曲本心!”
“李照夜,顧夢,你二人有錯當(dāng)罰,自不必說!”
李照夜垂首:“是。”
顧夢學(xué)著他的樣子:“是。”
“洛洛!”泠雪真君沉聲低喝。
洛洛規(guī)規(guī)矩矩行禮:“在。”
泠雪真君下令:“君若無心我便休。李照夜的心思既已不在,心緣契便是你二人之間的負(fù)累。即刻解了它,今后莫再一意孤行,誤人誤己!”
洛洛抿住唇,沉默抗拒。
她久久不語,身上承受的威壓越來越沉,肩膀痛,膝蓋也重。
“如此冥頑不靈!”泠雪真君十分生氣,“洛洛,你還要執(zhí)迷不悟?”
清虛真君急得抓耳撓腮,不斷發(fā)出虛假的咳嗽聲。
“既然他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李照夜了是吧……咳咳,”老父親拼命暗示,“那個魂印留著也是百害而無一利是吧,要不然就先解了吧,以后的事,以后再說!”
好多眼睛盯著洛洛。
洛洛知道,大家都想看她干脆利落揮刀斷情,包括待她最好的師父。
可是手腕上的魂印每次疼痛,她都能感覺到李照夜在難過。
這是她和他之間最后的羈絆,她怎會舍得?
一陣寂靜之后,洛洛輕聲開口:“不。”
頓了下,她認(rèn)認(rèn)真真告訴別人,“李照夜沒有負(fù)心,也不會負(fù)心。”
泠雪真君沉下臉:“你當(dāng)真不肯解契?連你師父的話也不聽?”
洛洛搖頭:“不。”
泠雪真君失望至極,厲聲說了句重話:“行為舉止受情緒左右,實在是愚蠢之至!”
眾人面面相覷。
即使是平日最不受待見的清虛,也從未被罵過一句“愚蠢”。
清虛真君擼起袖管跳腳:“嘿我說你個死道姑……”
洛洛出聲打斷了師父的厥詞:“宗主師伯。”
她面容蒼白,笑容淺淺,卻異常清澈。
她問:“今日有錯的,是他們兩個,對吧?”
她指了指李照夜和顧夢。
她又道:“宗門并沒有規(guī)定,弟子何時、何地,應(yīng)當(dāng)或不應(yīng)當(dāng)結(jié)契或者解契,對吧?”
泠雪真君怒意微凝。
洛洛繼續(xù)說道:“我沒有違反宗門任何規(guī)定,宗主師伯卻惱我,豈不是行為舉止受了情緒左右……”
清虛真君倒嘶一聲,跳過來想要捂她的嘴。
來不及了。
像洛洛這樣的老實人,順嘴就把話說完,“實在是愚蠢之至。”
清虛真君:“嗝兒!”
在場眾人眼觀鼻,鼻觀心,裝聾作啞。
壯士啊,這是真壯士!
壯士好走,不送。
清虛真君啪一下捂住了腦門,嘴里喃喃道:“完了完了,死道姑最是小心眼,睚眥必報……完了完了!徒弟她要是殺你,為師能幫你擋一陣,你準(zhǔn)備逃往天涯海角吧……”
好一陣極其可怕的靜默。
許久。
泠雪真君那雙常年覆著薄冰的眸子,微微一動。
“你說得沒錯。”她面無表情,“此番,是我著相。”
*
趁著死道姑恍惚,清虛真君迅速把洛洛從案發(fā)現(xiàn)場拎走。
他光潔的腦門上擠出了三道抬頭紋:“你是不知道,我們仨在陰府里面遭了算計,重星宗和天道門的老賊當(dāng)真是厚顏無恥——說來話長,算了,總之,死道姑心情是非常非常之差,你居然在母老虎嘴上拔毛!”
洛洛眨了眨眼:“宗主大人大量,并沒有怪罪于我。”
清虛真君頭痛扶額:“誰教你的以彼之矛攻彼之盾?”
洛洛沉默了一瞬:“……師父,李照夜最是厚臉皮,只有用他自己說過的話懟他,才能堵住他的嘴。我就是習(xí)慣了。”
清虛真君:“……”
李照夜和顧夢受罰,鏡雙峰便只剩下師徒二人和草木傀人。
清虛真君掩上修了一半的殿門,落下封印,往道榻上盤膝一坐,揚了揚下頜:“陰府發(fā)生的事,仔細(xì)說說!”
“是!”
洛洛便從顧夢墜崖說起,事無巨細(xì)講了一遍。
說罷,她望著自家老父親,微微懸起心臟,眸中蘊了一層擔(dān)憂。
手心手背都是肉,師父信她,自然也信李照夜。
清虛緩聲開口:“所以只缺證據(jù)了。”
洛洛愣了片刻,驚喜地跳起來:“師父!你信我!”
清虛被她嚇一大跳:“穩(wěn)重點!”
“嗯嗯嗯!”洛洛瘋狂點頭,雙眼亮得驚人,“所以師父該幫我拿證據(jù)了!”
清虛真君深吸一口氣,盡力讓自己心平氣和:“說,說吧,你有什么辦法,為師撐得住。”
洛洛壓低眉眼:“欲浮生。”
“嘶!”縱然早已做過心理準(zhǔn)備,猜到一準(zhǔn)沒好事,但聽到這樣?xùn)|西,清虛真君仍是感覺頭暈?zāi)垦#皬哪睦锫爜淼模 ?br />
“師父不必聽到名字就如臨大敵。”洛洛一本正經(jīng),“不過就是個春.藥而已。”
清虛真君:“……”
聽聽這說的什么話,瞅瞅他教出來的好徒弟。
春.藥而已!春.藥而已!
這關(guān)頭給李照夜下春.藥,得是什么惡毒女配氣急敗壞狗血下藥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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