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宮殿之中空空蕩蕩的,  一身素白長袍的金發男人跪坐在王座之下，他的雙手交疊放在膝蓋上,  背脊挺直,  長而卷翹的睫毛緊閉，長發披散著，幾縷發絲擋住了他的半張臉,  隱藏住了所有的情緒。

        “你還在這里待著呢？”不知何時出現在宮殿門口的男人雙手環抱,  斜斜依靠在門框上，對著那王座之下跪坐的人道。

        他有一頭火紅的短發,  走動間像是發間搖曳著一團火焰,  和他張揚銳利的長相相得益彰,  宛若出鞘的寶劍,  一不經意就會被刺傷。

        上頭跪坐的男人沒有睜眼,  只是微微偏頭,  “有事？”

        “沒事，我只是路過的時候發現門沒關，進來看看是哪個傻子干的好事,  果然又是你。”紅發男人面無表情,  “你已經在這坐了多少年了？還等著那個人？他早就拋棄了我們,  我勸你也趁早放棄吧,  這沒有任何意義，西爾芙。”

        西爾芙并沒有被他的言語所刺傷，他只是語氣平和的開口：“如果等待沒有意義,  你和西奧多又為什么滿世界地尋找他呢？狄維克。”

        狄維克不爽地嘖了一聲。

        西爾芙抬頭,  終于舍得睜開那雙漂亮的眼睛,  視線虛無地落在了那王座之上,  似乎在回憶那人曾坐在王座之上俯看眾人的表情。

        “數了數,  距離王的離開不過百余年，我卻仿佛已經等待了很久很久。”西爾芙的聲音依舊平淡無波，似乎還是曾經那個任何事情都不能影響到他的精靈王。

        “久到我覺得我好像快要忘記王的模樣了……但若仔細回想，王的面容依舊清晰地拓印在我的記憶之中。”

        “……”

        狄維克撇開了臉，沉默。

        距離永恒之主的失蹤已經過去一百年了，他們這些眷屬依舊沒有放棄尋找永恒之主。

        所有人都堅信，永恒之主只是暫時的離開罷了，他終究會回來的。

        “你準備再等多久？”

        “我與王曾定下契約，若他能在這亂世之中護得精靈一族周全，我便永不背叛……如今王并未違背曾經的約定，那我便會一直等下去。”

        西爾芙說，他回頭看了一眼曾經肆意灑脫的巨龍王子，“說起來，你的頭發好像又暗淡了許多，這次出去遇到麻煩了？”

        狄維克像是被踩到尾巴的貓，“怎么可能？！”

        西爾芙嘆氣，揮了揮手一道治愈術落在了狄維克的身上，“你還沒進來的時候我就聞見你身上的血腥味了。”

        狄維克狠狠瞪了一眼將他拆穿的西爾芙，罵了一句：“你是狗鼻子吧？柏洛斯的鼻子都沒你靈。”

        西爾芙：……

        西爾芙撇開視線，不理會狄維克的暴躁，“下次出行小心一點吧，我之后可能會回一趟森林，不能及時給你們治療。”

        狄維克錯愕：“……你要回去？你不是說要一直等在這里嗎？”

        西爾芙看向宮殿的頂端，琉璃做的穹頂在陽光的照耀下流光溢彩，將這座宮殿襯托得更加華美，曾幾何時這里是那樣的熱鬧，如今卻冷清得像是一座牢籠。

        王是否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選擇了離開？

        西爾芙不曾得知。

        “永恒之主消失得太久了，世道逐漸亂了，我要回森林安排一下……”

        西爾芙頓了頓，“順便，選出下一任精靈王。”

        “你？！”狄維克一驚，快走兩步上前，眼睛緊緊鎖定著西爾芙，“你什么意思？你要死了？”

        西爾芙是世間第一只誕生的精靈，他曾看著無數精靈從母樹上誕生，又見無數精靈死亡重回母樹懷抱，他自然而然地成為了精靈一族的王。

        精靈母樹相當于他的伴生樹，只要精靈母樹不死，西爾芙也不會死。

        但西爾芙都要選出下一任王了，難道是精靈母樹出了什么問題？

        西爾芙無奈，“沒有，你不要想太多。”

        “我只是有預感……接下來我可能會顧不上精靈一族，若是這樣，不如再選出一任精靈王，護他們周全。”

        狄維克聞言也跟著沉默。

        這世間確實快要亂起來了，永恒之主一日不回，異族就一日群龍無首，現在還能靠著西奧多和他壓一壓那些逐漸生出異心的家伙，但時間再長一點，怕是他和西奧多都沒有辦法繼續壓著他們了。

        “我知道了。”

        宮殿之中重歸寂靜，狄維克也離開了。

        西爾芙重新閉上眼睛，靜靜聽著自己的呼吸聲，一下又一下，漫長而寂寥。

        好安靜啊。

        沒有王在的永恒之殿，比森林還要安靜。

        森林。

        “王，你做好決定了嗎？”最開始誕生的那幾只精靈，如今已經成為了精靈一族的長老，他擔憂地看著西爾芙。

        西爾芙看著依舊枝葉繁茂的精靈母樹，他伸出手，輕輕撫摸著母樹上歲月留下的痕跡，似乎回首間還能想起每一只從母樹上誕生的精靈。

        “我必須這么做。”西爾芙說，“在大祭司的預言之中，這么做精靈一族才能擁有一線生機。”

        永恒之主已經離開了五百年了，這世間最終還是亂了起來，永恒的高塔即將傾塌，無論他怎么做，都無法挽回悲劇的發生。

        戰火即將蔓延開來，如今還能出現第二個力挽狂瀾的永恒之主嗎？

        不……不會有了。

        他所臣服的主人，只會有那么一個。

        “我會將記憶保存在王冠之中，交由下一任精靈王保管。”西爾芙說，“之后每誕生一批精靈，就讓他們經歷一次洗禮吧。”

        每一只精靈死亡，他們曾經擅長的、知道的都會化作記憶碎片，和失去的靈魂一起回歸母樹，再由下一個轉生的精靈帶出。

        這便是精靈的記憶傳承，只是這樣傳承出來的記憶并不完整，也不知道會來源于曾經的哪個精靈。

        西爾芙將自己的記憶保存在王冠之中，這樣他所擅長的一切，他所知曉的萬物，都會成為新生精靈對這個世界最初的認知。

        即將迎來的動蕩時代，已經不允許新生精靈自己去認識世界，形成天真又浪漫的性格了。

        這是精靈族的自救。

        而唯獨保留下對王的記憶的西爾芙，會回歸精靈母樹之中，將所有的力量都獻祭于母樹，讓母樹擁有充足的能量，庇佑精靈一族經歷下一個動蕩的千年。

        五百年的等待，實在是太久太久了。

        他已經無法忍受這漫無止境的安靜了，他最終還是做出了選擇。

        西爾芙會在樹中沉睡，等待他的主人再一次降臨于世間，而他也會在那個時候——

        重新誕生于樹的枝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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