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下過雨，道路變得極其泥濘。少女素色的衣裙被染得千瘡百孔，她的額間，一點朱砂痣，在這樣的森林里，尤其是在大雨的時刻，顯得格外妖異。不知道在這里走了多久，恍恍惚惚，仿佛一場盛大的夢，而忘記了醒來。水與泥的混合物，依稀還夾雜著樹葉與青草的氣息，潮濕得膩人。一直習慣了冰雪一般潔凈的她，不禁覺得有幾分熾熱的惡心。偌大的森林里，荒無人煙，不時有不知名的蟲蛇鳥獸出現，給這漫長的路程增添幾許趣味。那些鳥獸看見她之后，像是沒看見一樣，自顧自的離去了。她通身的本事，真仙的修為，在這里一無所用，整個人，似乎都被抽離了。

        好像在這里已經好久好久了。

        遙遠的昨日，冥君輕聲道：“大祭司，按例您將通過奈何森林的考驗才可下世為人。其中多有兇險，愿大祭司萬事小心。”

        “可還有誰，曾通過了這里？”素衣的少女輕聲問道。

        “除了叢烏將軍稍快，只用了兩百年的光陰，經過奈何森林的仙，所花費的時間，大都花費上千上萬年。”

        接著，便是無邊的沉默。盡管答非所問，素彌也知道，叢烏是什么樣的角色，她是不敵他的。

        “冥界一日，人間百年。真仙珍重！”

        恍恍惚惚中，天色漸晚。素彌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疲倦。然而，茫茫無際的森林，讓她徒生絕望。星月漸上，她的呼吸跟著沉重起來。她就近選擇了一棵樹，倚靠在樹上，半睡半醒的失去了知覺。

        冥君看著森林里的景象，兀自嘆氣。真仙的修為，也是對于這執念生成的奈何森林，無能為力。

        但愿，她可以盡早走出。

        不知過了多久，她醒來了。衣服上的泥土，干了之后，顯得笨重無比。陽光特別耀眼，她瞇著眼，看看天空，心中無限感慨。休息讓她恢復了力量，她緩緩起身，繼續往前行進著。荊棘叢劃傷了她的如雪的肌膚，血流過的土地，變得微微發黑。林間的燥熱，充斥著她的孱弱的呼吸。不知行進了多久，地勢突變，眼前出現了一片空曠的草地，青草生的葳蕤，卻不是雜亂無章，仿佛有人修剪打理過的。青蔥的顏色，讓人覺得舒心。

        “素彌真仙，小的這廂有禮了！”星夜君道。

        “星夜君？！”素彌失聲道。徹夜仙君的兄弟，星夜神君少時犯下錯，被打入冥界，成為冥界主神之一。上萬年未見了，昔時的情誼，分毫未減。

        “真仙此番何故為了靈蛇，舍棄了這一切？”星夜神君道。

        “許是一時的憐憫吧。不過重要的是，我感應到師父有難，我必是要下界走走的。此間奈何森林，何處是頭？”素彌緩聲道。

        “代我向儀端上仙問好。真仙已經用時三百多年了，不出意外，四百年應該夠了，最遲不超過五百年。繼續向前吧，小的不能幫您的！真仙，別過！”

        空靈的聲音，一閃而過，森林又恢復了常態，一望無際的碧色，像極了幽深的空洞的眼，讓人不寒而栗。素彌收拾好心情，兀自前行。她的心里，似乎生出了一種特別的力量。這力量，指引著她，更加無畏的向前。畢玉門的子弟，從來都不是躲避的懦夫。她的心里，有一個堅定的聲音，在咆哮著讓她向前，向前，再向前。

        無邊的黑暗終于被曙光所取代，她看見了一片蔚藍色的海洋。濕潤的風吹過她的臉頰，洗凈了她一身的疲憊。清涼的氣息，如花香一般沁人心脾。她忽然落下了淚來，師父，你還好嗎？我放棄這一切，只是為了你呵。畢玉門的弟子，也會為了某種原因，背叛了九界天嗎？上萬年過去了，我還是不相信，師父你背叛了這里。

        忽而，海上出現了一座彩虹一樣的橋帶。一個慈祥的老婦人緩緩行至跟前。她目光清亮，姿態優雅，眉眼間的氣息，溫和寧靜。青衣的小侍女，端來一碗熱氣騰騰的五色湯。素彌知道，這便是孟婆無疑。

        老婦人微微一笑，道：“素彌真仙，喝了老身這碗湯，上橋去吧！”

        “難為您的湯了，晚輩不想喝呢！”

        “真仙這可使不得，當年叢烏將軍也是喝了湯才走的。實不相瞞，老身的湯不僅洗去的是你這一世的記憶，也是給予你擁有于那橋抗衡的力量。仙家皆知奈何橋，卻不曉此橋實為七情六欲煉成，若你放不下執念那么將會跌落在海里，永不復存在。還請真仙三思。”

        孟婆的表情變得凝重。

        素彌不再說話，接過湯碗，一飲而盡。繼而，她雙眼迷離，早有青衣的侍女，攙著她上橋。

        那七彩炫目的光芒，凝結成輕舟，輕快地在海上駛行著。舟中人，沉沉睡去。

        橋邊的孟婆，突然扯下了頭發，身邊的女侍，也恢復了云錦色的衣裙。細細看來，竟是徹夜仙君。這時，孟婆走了出來，施了一禮，方才問道：“仙君可是辦妥了？”

        徹夜淡淡道：“徹夜多謝孟婆相助。素彌這孩子，還是什么都不肯說的性子，這可怎么辦才好？孟婆，我估摸著不日儀端就要來冥界了，倘若經過您這兒，就請您用五色湯讓她忘了一切吧。她不該背負著這些。”

        孟婆恭敬道：“小的記下了，定完成仙君交代的事情。”

        徹夜又道：“多謝你了。你放心，孟佳仙子，我會為她討回公道的！徹夜別過。”

        孟婆目送著徹夜離開，喃喃道：“佳佳，奶奶好想你”說著，渾濁的眼里，兩行清淚，晶瑩而刺目。

        身邊的女侍，緩聲道：“奶奶您別太難過了，千萬保重身子，仙子會記掛著您的。”說著，女侍的眼眶，已然紅了。

        孟婆拭了拭眼淚，嘆了口氣，道：“不曾想，天帝竟嚴苛至此，罷罷罷，咱們也回去吧！”

        奈何橋上，青衣的女侍，如暈染的層云，慈眉善目的老婆婆，步履蹣跚。她們身后，七彩的光芒，安靜而繁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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