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云頂的夜，總是黑得很早。除了自己偶爾來這里小住，便只有常年守候在沐云頂的靈者了。這些靈者，都是從五大部族里面除卻王族挑選出來的佼佼者。他們，共用一個名字，宛主的靈使。

        且說明溪性格清寂，每年總會在山頂住些日子。文執卻總是認為山頂雪下得太頻繁，寒氣太重，總會隔三差五地上山來送這送那的，儼然把自己當成了沐云頂管家的。明溪再三要求他不要來得太頻繁了，他才有所收斂。這一日，明溪去花房料理了花兒，有幾分疲累，早早地歇下了。

        不知怎么，睡得竟很不踏實。才上半夜，明溪便醒了。這時，靈使忽然來報，土佗族凌驍求見。明溪忽然有種很不好的預感。凌逸怎么沒來呢？她帶著疑惑，出來見了他。

        凌驍見她出來，淡淡開口道：“從前我聽說上一任宛主貌若天仙，可惜在我還沒見到她的時候，她就逝去了。我聽說，你似乎，比起她來，要遜色些。”

        明溪已經感應到了巨大的靈力壓迫感，但還是面色如常，落落大方道：“從前我是個凡人，自然用不得靈族的標準。后來我成了半靈，自然也是不能同靈族相比的。眼下我是靈族的宛主，靈族的規矩，不都是由我定的嗎？”

        凌驍語氣歡快，笑道：“你不過是微雨族的傀儡。如果我控制了你，我自然是可以控制整個靈族的。你聽好了，卑微的凡人，你永遠不會是我的對手。”

        明溪不怒反笑道：“怎么，凌逸走了就無法無天了么？”

        凌驍面露驚訝之色，道：“也不是一無是處，還有兩下子，居然知道凌逸那小子不在了。是，凌逸不在了。我土佗族，將是沐云頂的主人。你已經成為了過去式。”

        時下五部中的靈者，已有警覺的，準備開始向部族發出求援令。明溪打了一個手勢，制止了他們。

        凌驍得意道：“所有的路，已經被我加上了封印。這兒，連一只蒼蠅也飛不進來了。”

        素衣的女子，孑然獨立，不染纖塵。眉心一點朱砂痣，冷艷而高貴。通身上下，散發著清雅出塵的味道。女子眉眼溫和，淡然道：“凌驍，你想過凌川祭司的感受嗎？”

        青色祭司長袍的中年男子，原本飛揚的眉眼，此刻，變得猙獰而痛苦。他冷然道：“誰都可以在我面前提他，唯獨你，不能！是你們，是你們這些所謂的生活在沐云頂的靈族的主子，殺了他！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們！”

        凌驍說著，只停了一秒，又道：“尤其是你這個凡人，別以為依靠著靈族的力量，成了凡人的帝王，就可以號令我們靈族了。你終究只會是個凡人，從前是，現在是，以后，也會是。只不過，會腐爛得什么都不剩，混在泥土里，被風不知道吹到哪里。”

        明溪淡淡一笑，道：“你倒是周全得很，還為我預備了這么多。倒也不枉了凌川祭司和宛主之間的情分了。”

        凌驍又道：“我會記著你臨死前的模樣，轉告給文執的。還有什么愿望，趕緊說吧，我可不會手下留情的。我雖不是我叔叔帶大的，可是，叔叔卻是整個凌家，待我最好的長輩。我的叔叔，他是整個靈族，最偉大的祭司。你很幸運，是因為我叔叔死的。”

        明溪也不氣惱，只面色平靜地接話道：“你也很幸運，弒主，卻不會被墮入輪回。”

        沐云頂的雪，愈發下得大了。幾許嘈雜的鳥叫聲，在漆黑的夜里，落在茫茫的雪地里，詭異而凄涼。以至于驚落了殿上的一角飛檐上的雪沫，卻無靈者發覺，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沐云頂的天空。

        遙遠的祭司臺上。

        沒有雪，也沒有風。只有一片白色的衣裾，在漆黑的夜里，散發著柔和的光芒。輪回之盤，有微微的松動，卻沒有誰注意到了。

        五個時辰前。

        這里，是長身玉立的土佗神主，凌逸。

        族叔凌驍傳信于他，說有先主凌川祭司的消息，要他在祭司臺等他。

        然而，最終，卻等到了凌驍的訣剎之陣，奮力抵抗之后，恰逢祭司臺的輪回之力最為強盛之時。

        土佗族神主，凌逸，消逝。

        不屈的少年，在被輪回之力吸入之前，奮力送回了自己的些許衣裾，只為傳給五部一點消息。

        然而，此刻的沐云頂，已經隱藏在云端里。五部各族，都在沐云山下，等待消息。

        靈族的信息系統，處于崩潰的邊緣。沒有誰能夠沖破強大的靈力的包圍上沐云頂去，也不見任何靈者從沐云頂上下來。

        凌驍大笑，道：“你是哪門子的主？靈族還要奉一個不知從哪兒來的只碰巧見過宛主的消逝的凡人為主？你不覺得可笑嗎？你的力量，能夠阻擋我的靈力嗎？我的功夫，是我凌川叔叔教我的。沒有人能破解訣剎，除了我叔叔他自己。”

        明溪沉聲道：“你信不信，我會讓土佗族，付出沉重的代價？”

        凌驍道：“你覺得我會信嗎？將死之人，何足為懼？”

        明溪嘆了口氣，道：“你知道凌川祭司已經走了多少年了嗎？當然，那時候，我確實還不知道我自己在哪里。”

        凌驍皺起雙眉，道：“約莫有四百五六十年吧！”

        明溪又嘆了口氣，道：“你當真是……朽木不可雕也。凌川當年為你凡事親力親為，還為你向先主討過寄名符呢，你倒好，你竟……算了，我告訴你，凌川祭司走了一共四百七十二年了。先主在時，每年都會祭奠他。我卻是后來，才開始祭奠他的。你……有祭奠過他嗎？”

        凌驍道：“祭奠？那是什么玩意兒？是你們凡人幼稚的游戲吧？！我當然不會那樣做。我只會在每年的秋天，來沐云山下，安放一塊震靈石。我都不記得，放了多少塊了。我要讓你，你們，為我叔叔的消逝，付出沉痛的代價。”

        明溪冷冷道：“我告訴你凌驍，凌川祭司，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

        “與其讓叔叔不原諒我，總好過，我永遠都不會原諒我自己。”凌驍冷冷地說道，不帶一絲感情。他仿佛看見了叔叔離開以后，每一個漆黑的夜里，只有讓自己活在訣剎靈陣里，才能安穩入眠的自己。對于沐云頂，他只有無止無休的恨。

        明溪默然。

        凌驍又道：“我已經同你講了太多廢話了。來吧，用你的絕學，來與我對抗吧！”

        “不，凌驍，你等等，你確定，你不會后悔你今日的所做所為嗎？”明溪追問道。

        “我不會后悔的。”

        “那如果有一天，祭司臺在無土佗族呢？如果有一天，靈族的土佗族凌家，淪為靈族的奴隸呢？你不會后悔嗎？”

        凌驍道：“我這一生，真正在乎的人，只有我凌川叔叔。你說的，我都不會后悔。我只后悔，當年，沒能阻止你們！”

        明溪搖頭嘆息道：“你，本不該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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