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過午膳，周廷玉又急急趕回刑部。鎮(zhèn)國公與皇后謀逆一案證據(jù)確鑿，毋庸置疑，判決書也已經(jīng)下達。

        可就在即將行刑之際，牢中憔悴不堪又精神恍惚的鎮(zhèn)國公無意中道出一條線索。

        “先生……先生去哪？”

        “先生，嘿嘿，糧……糧草您來供？嘿嘿……不是我，不是我……”

        “沒來……沒來……”鎮(zhèn)國公大喊，忽而興奮，忽而驚恐，忽而諂媚得意，“吾乃鎮(zhèn)國公，不能殺我，不能殺我，我不能死……”

        周廷玉坐在隔壁牢房，一直聽著鎮(zhèn)國公那些瘋言瘋語，從中提取關(guān)鍵。

        “先生？糧草？滅口？”他整個人往椅背后面靠，眉心緊蹙，思索著這些字之間的關(guān)聯(lián)。

        能被鎮(zhèn)國公稱為“先生”的，若不是身份比他高，那就是有本事能為他出謀劃策的。

        “與鎮(zhèn)國公府有關(guān)的幕僚都調(diào)查清楚了吧？”

        長風(fēng)在旁一直沒敢打擾，聽到問話，這才答道：“回主子，都已調(diào)查完畢，反復(fù)核查未曾發(fā)現(xiàn)遺漏。”

        “嗯。”周廷玉若有所思，腦中有什么一閃而過，可速度太快了，他來不及抓住。

        一問一答間，他坐直了身體食指在扶手處輕輕敲擊，片刻后，他站起來，往外走去。

        長風(fēng)跟在身后出來，緊接著聽到周廷玉不緊不慢地道：“給他用點迷藥，盡量引導(dǎo)他說出先生是誰，都接觸了何人。”

        “本王入宮一趟。”

        斬草不除根，春風(fēng)吹又生，既然此案尚有不明晰之處，那這些人都還不能死，更不能離京。

        他要入宮，向正德帝討一道行刑延后的圣旨，還要去一趟冷宮，看看能不能從廢后那里入手。

        “是！”

        主仆二人分頭行動，事不宜遲。

        “老六在外面？那傳他進來。”

        御書房中，正德帝剛和朝臣萬國來朝準(zhǔn)備事宜，結(jié)束后，聽聞周廷玉在門外候著，有要事需稟，便讓王公公將其請進來。

        沒等正德帝詢問，周廷玉就單刀直入，直言道：“父皇，鎮(zhèn)國公府謀逆案尚有疑點……”

        周廷玉神色凝重，三幾句話將目前的情況道出，疑點與他的猜測。

        “準(zhǔn)了。”正德帝不太相信鎮(zhèn)國公的瘋言瘋語，可既然有人提出問題，以防萬一的道理他還是清楚的。

        “讓王德喜陪你去。”

        正德帝扭頭看了一眼身旁的王公公，“宮中審人的手段一點也不比刑部差，王德喜最懂，有他陪著，能讓你省不少事。”

        “朕這里只留小葉子幫研墨便可，無甚要緊事。”

        幫忙只是其一，其二是有王公公跟著，御書房這邊也能第一時間收到結(jié)果，免得周廷玉跑來跑去麻煩。

        “是，兒臣多謝父皇，既如此，事不宜遲，兒臣先告退了。”臨走前，周廷玉覷了王公公一眼，王公公點點頭，二人便一前一后離開御書房。

        冷宮地處整個皇宮的最西邊，平時很少有人踏足，越是往西走，越看不到人影，就連植被都是少的可憐。

        附近宮室陳舊破爛，有些數(shù)十年都未曾用過，也未曾有人修繕，已存頹敗之勢。

        周廷玉一路走走看看，卻沒有說話。這是他長大后，第一次來這邊。

        小時候頑皮，倒是時常與四哥五哥，還有七弟來玩耍，后來七弟沒了，就來得少了。

        那時在冷宮附近玩，看到這荒涼頹敗之景，會聯(lián)想到許多鬼怪故事上的場景，偶爾也聽到太監(jiān)宮女偷偷討論哪里死了人。

        小孩子嘛，記吃不記打，聽著既害怕又抵不住好奇，幾人就湊到一塊，時不時去探索一番。

        如今想來，只覺得可笑。再次看到這些荒涼景象，早已有了不同心境。

        “殿下，可是有什么不妥？”王公公見周廷玉停下腳步，看著旁邊破敗院落若有所思，連忙開口詢問一句。

        周廷玉搖搖頭，回了句“沒事”，又繼續(xù)往前走，心里卻是覺得皇宮建這般大，這些宮殿用不到，丟在這里由它破敗，著實是太浪費了。

        可父皇都沒說什么，他自然也不能去開口，免得討嫌。

        關(guān)押廢后的宮殿配備了兩名御林衛(wèi)和一名送飯的小太監(jiān)，起居照料還是由廢后原來的貼身女官蘭姑負責(zé)。

        前段時間，送飯的小太監(jiān)曾向王公公稟告，廢后瘋了。

        王公公聞言未置一詞，私下派人試探過，真瘋還是假瘋卻是不能下定論。在后宮混了幾十年的人，哪里是他隨便一試就能試出來的？

        “奴才派人試探過，未曾發(fā)現(xiàn)問題，一會兒殿下還請謹(jǐn)慎些。”想了想，王公公還是將自己知道的事與周廷玉說了說，好讓周廷玉有個心理準(zhǔn)備。

        “嗯！”周廷玉點點頭，二人停在門口。

        守門的兩名御林衛(wèi)忙行禮，恭恭敬敬地替二人開門，待他們進去，又立即將門關(guān)上，可謂是盡職盡責(zé)。

        聽到聲響，蘭姑以為是送飯的小太監(jiān)到了，忙笑著迎出去。

        虎落平陽，她不再是皇后娘娘身邊的第一女官了，為了主仆二人能在冷宮過得好一些，她不得不低頭，巴結(jié)那些以往她根本看不上的人。

        就是被欺辱謾罵，亦或是克扣那口飯，也不得不忍著，她沒得選擇。

        只是一出來，沒看到送飯的小太監(jiān)，入目是兩張熟悉的面孔，她的笑臉頓時僵在臉上。

        “奴婢見過淵王殿下，見過王總管。”蘭姑慌亂地跪到地上，整個人匍匐于地，連頭都不敢抬。

        周廷玉冷著一張臉，沒說話，也沒有讓她起來，視線看向那漆黑的屋子。

        關(guān)押廢后的冷宮宮殿采光不是很好，就是白天里，房中也是暗沉沉的，與原先的棲鳳宮可謂是天壤之別。

        王公公見狀，上前一步，替周廷玉開了口，問道：“陳氏可在里面？”

        沒了皇后之尊位，廢后只能是陳氏陳靈。

        “在……在里面。”蘭姑顫顫巍巍回答，這一個多月的折磨，讓她身心俱疲，見王公公問起主子，內(nèi)心忐忑不安，忙起身將兩人領(lǐng)進去。

        兩人一前一后進去，沒有屏風(fēng)遮擋，一眼就能看到坐在床沿上的陳氏。

        只見她目光空洞，呆呆地望著前面，衣著還算整潔，懷中抱著一個枕頭，喃喃自語，也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周廷玉微瞇眼眸，將其打量了一番，并未發(fā)現(xiàn)任何不妥。

        “陳氏，見到淵王殿下還不行禮？”王公公知曉廢后已瘋，這般說，不過是想試探試探。

        他聲音不小，房內(nèi)只有他們四人，清晰可聞，但廢后依舊維持著方才的模樣，并未有什么反應(yīng)。

        王公公下意識地抬頭，側(cè)目掃了周廷玉一眼，觀其神色淡然，也識趣地不再說話了，恭敬地立在一旁，等候周廷玉下一步指令。

        “母后可還認(rèn)得我？”

        周廷玉沒管其他人，隨手拖過一張椅子坐在廢后面前，對她的稱呼也未變。

        “不認(rèn)得也不打緊，本王今日過來，也不是來敘舊的。”

        他冷嗤一聲，徑直走向香爐處，將隨身帶來的香點燃，青煙裊裊，香氣逐漸在屋中蔓延開來。

        接收到周廷玉的眼神，王公公立即意會，將蘭姑帶出門外。

        蘭姑心有猶豫，回頭看了廢后一眼，到底是惜命不敢反抗，乖乖跟了出去。

        房門合上，屋中只余下周廷玉與廢后二人，這下，廢后終于有了動靜。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本宮……哈哈哈……本宮是皇后，再過來，本宮要滅你九族。”

        周廷玉往前一些，她便激動許多，眼中布滿驚恐。

        不再是剛開始呆愣的模樣，她手中的枕頭此刻已經(jīng)扔開了，人也站了起來，嘴里喃喃道：“有鬼，有鬼……”

        “珩兒，你來了？”突然間，她又變了神色，眉眼帶了笑，甚是溫柔。

        她拉住周廷玉的胳膊，笑盈盈地問道：“你都許久沒來看母后了。”

        “賤人，珩兒，休了那個賤人，母后不會害你的。”

        “你個逆子，你滾……”

        周廷玉冷眼看著她，看她一會兒怒罵，一會兒笑一會兒哭，也沒有甩開她。

        片刻后，廢后漸漸平靜下來，眼神空洞，如同沒有思想的牽線木偶。

        這種反應(yīng)，周廷玉便知迷香開始起作用了，他將人扶到床榻邊坐下，自己則坐到對面的椅子上，開始循循善誘。

        “母后，兒臣回來看您了，您可還好？”周廷玉學(xué)著靜王平日說話的語氣，開口問道。

        “好……不……本宮很好。”廢后回答，神色間似有掙扎，周廷玉緊盯著她，沒有放過任何一個表情。

        “那就好，兒臣這次回來，還想告訴您一個好消息，您快要做祖母了，您……”

        周廷玉盡量將聲音放柔和，閑談間觀察廢后變化，見她越來越平靜，迷香的作用出來了。他不再繞彎子，開始此行的目的。

        “鎮(zhèn)國公陳植你可認(rèn)得？”

        “認(rèn)得。”

        “調(diào)兵謀逆是你的主意還是鎮(zhèn)國公的主意？”

        “鎮(zhèn)國公。”

        “先生是誰？”

        “神秘人。”

        周廷玉神色一僵，很快又恢復(fù)過來，繼續(xù)問道：“神秘人姓甚名誰？”

        廢后眉頭蹙起，不知是在掙扎，還是在思索，周廷玉看著并未打擾她。

        過了一會兒，廢后才緩緩開口，道：“看不清，蒙臉。”

        這話周廷玉大還也明白了，這是一個蒙面神秘人給鎮(zhèn)國公的謀劃。

        “神秘人是男還是女？”

        “是……是男子。”

        “除此之外，可還有哪些同謀？”

        一問一答，兩刻鐘下來，倒是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東西。

        香慢慢燃盡，周廷玉起身，沒再看廢后一眼，房門打開，王公公和蘭姑一同望向周廷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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