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克大公被蛇蛇先生的胃液腐蝕，命不久矣，而與他一起遭殃的幾個士兵，可能是由于盔甲的保護或者身體更健康些，倒是沒多久就康復了。

        而赫雅對這個欺騙與拋棄她母親、經常辱罵與毆打她的父親也沒什么感情，使用魔法麻木他的痛苦已經算是仁至義盡了。

        在她三番五次地拒絕伊里斯熱情的幫助后，巴克大公終于迎來了生命的終結。

        “他中毒了，我可以祈求毒蛇之神治好他。”

        “真的嗎？”少女眼眸一亮，旋即又失落地黯淡下去：“可是……請不要對我這么好，伊里斯大人。他下毒毒害了你們，你耗費心神為他治療，我……”

        “那不必花多大力氣。”因為毒就是他下的，一個斬下他頭顱的無禮凡人可不能全身而退。

        她感動得眼尾泛紅：“不用再欺騙我了，您才復活，我只希望您好好休息，我會照顧好他的。”

        “你還可以召喚亡靈之神復活巴克大公。”

        她還欠著一個頭生子當祭品呢……

        “試一試？”

        少女長睫微顫，無奈地搖頭：“我的父親是虔誠的光明信徒，在生命與信仰面前，被亡靈之神復活，他寧愿去死，就讓他安然地進入女神的花園之中吧。”

        “……女神的花園恐怕容不下這樣的無恥之徒，也許他更適合留在這片混亂骯臟的土地上。”

        ……

        最后，赫雅終于忍不住將門板拍在伊里斯的頭盔上：“你一定要我親口說出，希望他安安靜靜地死去嗎？”

        “我可沒那么想。”伊里斯取下頭盔，他單手撐著門板，英俊的臉上是狡黠的笑容。

        “你之前看上去和巴克大公可算不上關系和睦，我想試試你能說多少句違心的謊話。”他像一個試驗著新玩具的孩子。

        赫雅惱羞成怒：“那您對我的表現滿意嗎？尊敬的、不敢以真面目示人的伊里斯大人？我已經猜到了是你下的毒，他既交不上傭金，又謀害了你，你恐怕沒寬容大度到會放過他。”

        “基本滿意。”他對少女的嘲諷置若罔聞。

        他黑眸如黑曜石般閃耀，飽含笑意：“這段時間，你有向亡靈之神禱告嗎？那可是增進神明與信徒感情的最佳方式。”

        赫雅愣了一愣，她最近忙著試驗她的新力量……不過，她又沒事要找神明，為什么要向他禱告？假若每祈禱一次，就能在沒有祭品的情況下獲得新力量，她倒愿意試試。

        她內心的虔誠程度不足她言語的百分之一。

        “看你的表情我就知道你沒有。”伊里斯遺憾道。

        “因為在獻上祭品前，我沒有顏面面對他。”她神情從容。

        ----

        細雨蒙蒙，冷風如亡靈的親吻，讓人從心底打著寒顫。

        少女紅發挽起，憂傷的眉目半掩在黑紗之下，一滴珍珠般的眼淚自她蒼白的面頰上滑落而下。

        “我可憐的父親……”她虛情假意地哽咽道。

        黑壓壓的人群中，萊德突然喊道：“赫雅小姐，你可以用亡靈魔法喚回他的靈魂呀！如果你真的如此想念他，大可以這樣做。”

        赫雅的哭聲頓時哽住，不僅是她，所有故作哀傷的仆人們都難掩古怪的表情。

        伊里斯和他的寵物們為何提出如此刁鉆、令人難堪的建議？

        是的，寵物們。

        經過這段時間的相處，赫雅終于發現雇傭兵們都是動物變的，飛禽走獸，應有盡有，只有伊里斯一個人類。

        不過也說不準，要說伊里斯是盔甲精，她也是會信的。

        英勇強大、惡名遠揚、喜怒無常的雇傭兵首領？伊里斯和手握權力、任性妄為的小孩子沒有任何區別。

        少女深吸一口氣，斜睨身旁的艾琳一眼。

        艾琳收到眼色，急忙朗聲道：“巴克大公的靈魂已經回歸了光明女神的懷抱，我們怎能因一己之私將他束縛在人世間呢？”

        雇傭兵們發出毫不配合的噓聲。

        “女王怎么會擁抱一頭骯臟的豬玀？”

        “他孱弱的靈魂都不配在深淵的熔爐里當燃料。”

        ……

        不幸的是，沒有人為巴克大公感到忿忿不平，所有仆人都或多或少地遭受過他的打罵斥責，女仆們忍饑挨餓，卻要小心翼翼地為他準備著大魚大肉。

        唯一可能為他說話的大公夫人瑪麗亞與小王子拉蒙，已經乘著馬車跑得沒影了。

        “安靜。”伊里斯抬起手。

        墓園里瞬間鴉雀無聲。

        赫雅回眸，透過朦朧的黑紗看向躲在盔甲中的膽小鬼，她猜想他面上掛著得意的笑容。

        “繼續悼念你的父親吧。”他的聲音從頭盔縫隙中傳出。

        機械般毫無感情的言語落在赫雅耳中如挑釁般。

        假若他摘下頭盔，他就會暴露出自己幼稚鬼的一面。

        既不談論拖欠的傭金，也不提及未來的行程，赫雅不明白伊里斯留在城堡中意欲何為，幸好他們自食其力，不會使喚仆人們做事，也不會吃所剩不多的食物。

        翻動的泥土在雨后散發出清新的香氣，厚重的棺槨精美華貴，赫雅繼續背誦著老套而又無趣的悼詞。

        根據皮斯的訊息，大公夫人與安娜已經帶著拉蒙逃去了其他國家求助，她們帶去了伊里斯被殺、巴克大公生死不明的消息，巴克大公薄情寡義的親戚們都想來分一杯羹，不日便會抵達。

        然而，他們并不知道伊里斯那個惡趣味的家伙通過信鴿的眼睛掌握著他們的一舉一動，興致勃勃地等待著他們的大駕光臨。

        ----

        城堡里的小客廳內。

        “他們甚至請來了奧特蘭帝國神廟里的祭司。”萊德手舞足蹈地說著：“盡管那只是神廟中的一個見習祭司，也可以看出他們下了大功夫！”

        普羅亞公國是奧特蘭帝國位于邊陲的附屬國，赫雅只聽說帝國繁榮鼎盛，首都的魔法學院里隨便抓一個魔法師出來都能施展神跡，鐵匠鋪里打鐵的矮人都是神級鍛造師，貴族們隨手聘用的衛兵都是高級劍士。

        而她，只不過是貴族們眼中的村姑。

        赫雅興致缺缺，她小心翼翼地用勺子給餐桌上的懷特喂著米粥，皮斯出去打探消息，將懷特留下來讓她照料，美其名曰“練習”。

        她也不明白自己要練習什么，她只覺得懷特明明能變成生活能夠自理的小男孩，卻因為光頭而不愿的行為實在是無理取鬧。

        “太燙了。”懷特咂巴著嘴。

        赫雅無奈地將勺子放在一邊，漫不經心地與帕羅特兄弟聊著天：“他們很厲害嗎？比伊里斯大人如何？”

        “那當然是不能比。”萊德驕傲地仰起頭：“見習祭司連光明女神的面都沒見過，而伊里斯大人是……。”

        格林趕忙幫他打補丁：“而伊里斯大人作為毒蛇之神的眷屬，是見過他的。”

        “那你們在激動什么？”赫雅問道。

        萊德說道：“親朋好友，祭司的見證，你的地位將得到承認。”

        “見習祭司也行？”

        “普羅亞公國偏僻又弱小，帝國首都來的見習祭司就夠了。”萊德心虛地摸了摸鼻子。

        當一個名號如探囊取物時，人們就不會太過在意那個虛名，而且她并不信奉光明女神。

        赫雅心不在焉道：“是嗎？我更希望有朝一日神明能親自為我加冕。”

        她統一大陸的那日。

        但在為雄心壯志奮斗之前，她要先照顧好伊里斯帶來的小麻煩們，其他雇傭兵們各司其職，幫助著城堡恢復原樣，刺探消息，把這群小屁孩全丟給了她。

        如果伊里斯是她的亡靈騎士，強大優雅，聽話順從，而不像現在這樣賴著不走，儼然一副霸占城堡的模樣，那該有多美妙啊。

        雖然在親戚們對她的土地虎視眈眈的情況下，伊里斯能派上很大的用處，但赫雅心中總有不安的預感：他會在那一天制造一個令人窒息的驚嚇。

        她試了試米粥的溫度，差不多合適，又將勺子送到懷特嘴邊。

        “太冷了。”懷特非常挑剔：“不過勉強可以接受，嬰兒的腸胃是很脆弱的，請務必要精準。”

        赫雅抿唇，誰會將一只喝酒喝到昏迷不醒的鴿子當作嬌嫩的小嬰兒？

        “假如我吃完之后全部吐了怎么辦？”懷特沒頭沒腦地問道。

        隨著對彼此熟悉程度的增加，赫雅偶爾就不想偽裝得溫和有禮，更別提她現在的魔力強于這幾只小鳥。

        她攤手，無所謂道：“那就讓你吐。”

        “唔……”小鴿子難以置信地眨了眨眼：“你這樣怎么當一個合格的母親？”

        她為什么要考慮當一個合格的母親？

        大多數時候，撫養孩子都不在她的人生計劃內。

        “我的丈夫，或者說我的情人，死了嗎？他完全可以承擔起撫養孩子的責任，比起給孩子喂飯，我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比如制造骷髏戰士，她最近發現她的骷髏戰士比公國里的士兵強大多了。

        “無意冒犯，可我們聽……”格林為難地撓著后腦勺：“亡靈之神告訴毒蛇之神，毒蛇之神告訴伊里斯大人，我們聽伊里斯大人說，你要獻上頭生子作為祭品。”

        “那個孩子你要亡靈之神親自撫養嗎？”

        難道不是一生下來就獻祭嗎？莫非還要她養到成年？

        赫雅抿唇，她不想再和鸚鵡們討論這些奇怪的話題。

        “對了，你準備什么時候獻上祭品嗎？”萊德忽然問道。

        理想情況是她成為女王、滿足心中一切所愿之后，但那聽上去太不知好歹了，完全是與神明討價還價的意味。

        她終結話題道：“那至少得是我在擺脫私生女這個身份之后。”

        萊德激動地拍了拍桌子，赫雅手一抖，勺里的米粥全灑在了小鴿子頭上。

        “那就沒問題了，大公夫人瑪麗亞與見習祭司，一抵達就能承認你公主的地位，至于女大公的身份……那可以慢慢探討。”

        “你們的虔誠令我動容。”赫雅無奈地擦拭著灑落的米粥，亡靈之神都沒來催交祭品。

        就算她成為公主又怎樣？她大可以沒有合適的父親人選為由，繼續拖延下去。

        傻子才會在事業起步期花費寶貴的時間與精力去生一個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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