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4章 風去瞭望臺(二)
楚銘不敢走得太快,因為南下之路說不定還會遇見刺客,一想到這,楚銘就難免感到惴惴不安,但接下來的幾天平平安安,遇見的百姓也更熱心腸許多,對外地人排斥不大,甚至容許外地人住進客棧,楚銘終于找到一個落腳之處。
但是楚銘不敢隨便休息,以免死在睡夢之中,于是讓寧幽先去休息,四個時辰之后再換人,如今兩人真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不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而是同生共死,要么都活著,要么都去死,比起痛痛快快的死亡,兩人顯然更愿意開開心心的活著,所以彼此只能全心全意地信任。
守夜的楚銘神色虔誠,祈禱她能睡上一個好覺,不然等會她值班的時候打瞌睡被刺客趁虛而入,楚銘就很難見到明天的太陽了。但楚銘反倒先瞌睡起來,眼皮子搖搖欲墜,重心微微向下傾斜,可他一瞬間站起,整個人都清醒了,神經再次繃緊。
楚銘緩緩走至窗邊,視野隨之開闊,成百上千的人映入眼簾,楚銘暫時沒有看到可疑人員,轉而注視著街道上的洶涌人潮。楚銘有些走神,其實藥堂弟子之間可以互相聯絡,靠的就是法堂研究出來的傳訊感知之物,憑借此物,就能在一定范圍內感應到同門的位置。
這就省去許多麻煩,如果有人需要幫忙,就可以迅速找到幫手,還可以傳遞重要情報,辦事更加方便數倍不止,甚至還能在關鍵時刻救人一命,例如之前不幸偶遇尋龍部的藥堂弟子,雖然最后還是死了,但起碼沒有死得稀里糊涂,反而所有人都知道之后該找誰去報仇。但這是以隊伍為單位,一個隊伍大概只有兩三百人,也就是說,楚銘能夠聯絡到的人只不過是冰山一角,而且還有距離限制。
這個傳訊感知之物還是第一次用品,不用多久就會報廢,但楚銘看了一下,自己的傳訊感知之物還有三成新。
楚銘雙拳微微握緊,捫心自問,他并不愿意見到東陽國滅亡,畢竟他是官方記錄在冊的未來中郎將,堂堂從二品朝廷命官,前途無量,雖然這不過是一個虛名頭銜,但大概是楚銘目前為止最高的成就了,哪怕心知肚明,這只不過是宗門以及朝廷畫的一個大餅,但是一想到入門測試之時,那么多人為了這個虛名殺得你死我活,笑到最后的楚銘如何能不驕傲?
所以楚銘愿意做一些補救辦法,若是能將埋伏在暗處的刺客全部清理一空,那么不僅僅能挽救無數人的性命,還能讓他的南下之路一帆風順,確保不會再度遇見刺客,但這又談何容易?楚銘拿出一塊玉簡,這就是法堂打造的傳訊感知之物,楚銘往其中灌輸一股綿長渾厚的靈力,然后只見玉簡上亮起一團光芒,隨后光芒緩緩黯淡。
楚銘嘆了口氣,“看來附近并無同門師兄。”
楚銘正要收起玉簡,但就在此時,掌心感到有暖流涌動,玉簡正在悄然升溫,楚銘笑了笑,因為這個跡象表明有人回應,楚銘方才將靈力注入玉簡,其實是加強傳訊信息的強度,只有這樣才能把信號傳遞出去。
楚銘沒有想到能夠等來回應,驚訝過后,就不假思索地離開這套房間,穿過走廊走下樓梯,恰好此時掌柜緩緩走來,楚銘與其對視一眼,然后便擦肩而過,楚銘剛剛走出客棧,耳邊就聽到了一則令人瞠目結舌的消息:“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三天之后,劉富商會用他在此處的城堡,來舉辦一場煉丹大賽,精通藥理者都可以報名,獎勵尤其豐厚,大家都知道劉富商有一株萬年雪蓮,是幾年前從紫荒所得,天生地養,乃是難得一見的仙品,據說鄭國公都有意購買,可惜被那劉富商拒絕,可想而知此物是何等珍貴。劉富商勤儉節約了一輩子,這一次終于舍得大氣一回,將這株萬年雪蓮作為煉丹大賽的獎勵!除此之外,還有不計其數的天材地寶以及私人藏品,皆是價值連城之物,若是知道劉富商臨死前會鬧這么一出,我就該讓自己的兒子去學醫才對,這怕是要引為終生之憾,你們有誰精通藥理?可千萬不要錯過這個機會。”
楚銘回到客棧,說話的人正是掌柜,客官們饒有興趣地聽著,聽得津津有味,楚銘好奇問道:“此話當真?劉富商又是誰?”
掌柜唾沫四濺道:“這件事千真萬確,絕無半分弄虛作假。這位客人您有所不知,劉富商一生富貴,日進斗金,他的事業就沒有過低谷,他的一生甚至傳奇到了魔幻的地步,但是到了晚年疾病纏身,到處尋醫求藥,劉富商一邊治病,一邊繼續忙于自己的事業,他閑不下來,更不甘心每天躺在病床上,劉富商是開心了,可他的病情始終沒能好轉,終于累垮了他的身體。最近劉富商死馬當活馬醫,什么鬼方法都試了一遍,可病情非但沒有好轉,反而已是大限將至,到了這會,劉富商已經立下遺囑,允許自己的眾多妻妾改嫁,而且要把家產捐出去一半,他還想死前舉辦一場煉丹大會,邀請天下名醫前來赴會,一同探討醫學奧秘,為后世留下更多的醫學經驗,劉富商說,這是他人生中的最后一個貢獻,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楚銘一臉不信,掌柜用袖子抹去嘴角上的唾沫,嗓音沙啞道:“你們有誰毛遂自薦,去參加劉富商舉辦的煉丹大會,要是懂醫術的話,可千萬不要錯過報名的好機會,畢竟劉富商是何等人物,哪怕是見一面都能讓人覺得三生有幸。”
楚銘皺了皺眉頭,狐疑道:“這劉富商可說過要煉什么丹?”
掌柜搖了搖頭,他知道的消息也不多,但是他知道這件事情不可能像表面那般簡單,這個姓劉的老奸巨猾了一輩子,怎么臨死前想著做好事了?難道是良心發現?不可能,劉富商從來就沒有過良心。掌柜猜測道:“一同探討醫學奧妙可能只是一個幌子,劉富商是想借著煉丹大會,把天下名醫全部請過來,幫他看病,為他續命。”
有人小心翼翼問道:“我家有一張祖傳藥方,百用百靈,不知能否參加那個煉丹大會。”
掌柜搖頭道:“劉富商是病急亂投醫不錯,但也講究對癥下藥,絕不會亂吃不明不白的藥,劉富商自己也說了,他得的病十分罕見,至今都沒有能夠治療的醫藥,所以劉富商是打算自己花錢請人研制出解藥啊!”
楚銘重新轉過身,嘖嘖稱奇道:“真是財大氣粗。”
掌柜哈哈笑道:“用財大氣粗的詞語形容劉富商,實在是小看了劉富商。”
楚銘試探性問道:“劉富商究竟有多富?”
掌柜輕聲道:“無法想象,簡直無法想象,但是財富再多又有何用?最后不還是要死,這些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東西,還不如身體健康重要。”
楚銘面無表情地笑了笑,然后與掌柜交代幾句,就回到自己的房間,寧幽已經熟睡,楚銘就在一旁坐著,四個時辰很快就到,但是楚銘毫無困意,也就不急著叫醒她。突然一陣腳步聲響起,木門更是被敲得哐哐作響,寧幽驚醒過來,她的睡相原本很好,腦袋穩穩地擱在枕頭上,身體放松地伸展著,雙手疊在小腹,雙腿微微彎曲,展現出睡美人那樣的優雅姿態,就連呼吸聲都別有一番韻味,甚至比林蓉蓉的喘氣還要美妙。
但是驚醒之后,就變成披頭散發的瘋女人,瘋瘋癲癲地站起身來。木門已被推開,但楚銘還是臉色如常,笑道:“來者是客。”
“你的待客之道就是故意讓我出丑?”衣衫不整的女子氣笑一聲,蜷縮身體往后挪了挪,雖然姿態狼狽,但是眼神凌厲。
“你要是想梳妝打扮還來得及。”楚銘站起身,扔下一塊藥堂令牌,低聲道:“只要有這令牌,冒充成靈楓谷弟子完全不在話下,畢竟宗門一年招生數次,新陳代謝速度之快,如同曇花一現,你現在需要一個新身份,可以冒充藥堂弟子,但這只是暫時的。”
寧幽一頭霧水,有兩人已經笑著走來,都是人高馬大的男子,其中一人名叫董千秋,楚銘與其有過數面之緣,更是一同治療過病人。楚銘之前用法堂的玩意,與董千秋取得聯系,楚銘不久前就已經掌柜打了招呼,說如果有人來到這家客棧找人,就請把他帶到自己這間房間。
楚銘望向與董千秋并排而行的男子,后者在光天白日身披一件黑袍,顯得神秘兮兮,事實上,他是一位被東陽國人口誅筆伐的北方野人,雖然平日里都是夾著尾巴做人,還沒有燒殺搶掠的記錄,但并不妨礙他被當做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所以他不得不穿上一件黑袍來掩人耳目。
董千秋搓了搓手,寒暄道:“師弟數日不見,別來無恙。”
楚銘笑問道:“師兄的南下之路可還順利?”
“別說了,用了大半個月的時間,可能連四百里都沒有走到!”董千秋重重嘆息一聲,不爭氣地捶了捶自己的大腿,恨不得長出一雙翅膀來,他抱怨道:“宗門太小氣了,不讓我們搭乘天舟,也不給我們代步工具,只能步行南下,這一路上危險重重,我差點就死了!”
“師兄可是遭到刺客的刺殺?”楚銘直勾勾盯著董千秋。
“當然了!不然按照正常腳力,哪里可能走得這樣慢!實不相瞞,有刺客要殺我,因此耽擱了好幾天功夫,真是該死!”董千秋咬牙切齒,但是他也注意到自己的事態,緩了緩語氣,皺眉道:“但是話說回來,師弟怎么也走得這樣慢?難道是吃喝玩樂去了?我跟你說,你吃喝玩樂的時候千萬不能穿著藥堂道袍,不然有損宗門臉面,甚至會失去民心。”
楚銘苦笑道:“我也被刺殺了。”
董千秋吃了一驚。
更讓董千秋驚訝的是躲在床榻上的女子,這種議論正事的重要場合,怎么還有艷色?她長得溫婉動人,不同于標準的美人,因為佛學興起的緣故,東陽國的達官貴人們有了吃齋的習慣,開始以瘦為美,甚至以光頭為美,這位女子卻豐腴得很,發量更是驚人,而且還有著難得可貴的圓潤肩頭,溫婉大氣,她的肌膚色澤并非美人標志的白皙,似乎是因為營養不良而略顯杏黃,這種膚色在她身上恰到好處,壓蓋了過度的柔媚氣態,所以她既有英氣,也有女子的秀氣。
董千秋瞇起眼睛,這個獨來獨往的未來中郎將何時也有紅顏知己了?楚銘平靜道:“這位姑娘是藥堂的新弟子,不懂事腦子還有點傻,明明是新生,卻稀里糊涂的上了天舟,之后還被要求跟我們一起去支援前線,她孤單無助,便與我結伴而行,彼此間也有個照應。”
董千秋愣了一下,也介紹起了身邊之人的來歷,只不過他顯得做賊心虛,走到窗邊,小心翼翼地關上窗戶,董千秋嘆氣道:“看來我與師弟是同病相憐了,藥堂弟子真是命苦啊。十日之前,我與兩名同伴走在街上,不知怎么就惹來一伙刺客,明明素不相識,卻要我們三人性命!而且出手尤其狠辣,兩名同伴不幸遇害,我險之又險逃出生天,但仍是被他們攆殺幾十里,最后還是這位仁兄出手相助,打退了殺手.......”
董千秋滿懷感激地看著那個黑袍男子,介紹道:“這是我的救命恩人拓跋,若是沒有他,我早就一命嗚呼了,他不僅救了我一命,還告訴我了一個驚天真相,就是國內到處都是刺客,專門刺殺藥堂弟子!”
楚銘故作一臉震驚,驚訝得說不出話來,半晌過后,才結結巴巴問道:“真的假的?”
董千秋眼神復雜,顫聲道:“起先我也不愿意相信,但是事實告訴我,拓跋的話語不得不信,這一切說來話長,如果要認認真真解釋的話,怕是幾天幾夜都講不完,偏偏我們現在最缺少的就是時間,所以師兄就只能長話短說了。”
楚銘要比董千秋更加了解這件事的真相,但仍是耐著性子聽了下去,最后恍然大悟一般點了點頭,但楚銘只是表面上恍然大悟,實際上滿腹狐疑,董千秋不可能知道如此多的內幕,這一切都是由這個名為拓跋的神秘男子告知,他究竟想做什么?
拓跋伸了一個懶腰,扯去身上黑袍,他露出廬山真面目,墨綠瞳孔,瑩白長發,再配上深邃且充滿野性的五官,他整個人就像是一頭兇獸,連殺人不眨眼的寧幽都倒抽一口冷氣,拓跋微笑道:“我就是你們口中的北方野人,但是說來冤枉,喪盡天良的事,我是一件都沒有干,反而日日積德行善,只求能為族人贖清罪孽。”
董千秋拍胸脯保證道:“確實如此,他為了救我,可是冒著生命危險,這句話一點都不夸張,你可千萬不能人云亦云,拓跋他絕對是好人!你要是對他有敵意的話,不妨直說,我現在就帶著他走!”
楚銘將信將疑,其實東陽國人難免有根深蒂固的觀念,北方的游牧部落仿佛懼是臭名昭著的惡人,且不提前朝,東陽國立國五百年有余,始終不曾統一北方草原,這也就罷了,草原上的歷任雄主無不是對東陽國虎視眈眈,五百年來戰爭無數,死人無數,而往往是草原十八部不愿和平相處、主動挑起戰爭,所以東陽國人才會怒火中燒地稱其為‘北方野人’,就連遠在帝國以南的楚銘都有所耳聞。
但是董千秋心胸開闊,沒有異族成見,再加上這位北方野人對自己有救命之恩,所以他感激得一塌糊涂,楚銘抬起頭,冷冷看了一眼拓跋,一針見血問道:“你為何知道的這么清楚?難道是幕后的知情人?”
拓跋不打自招:“很簡單,無論是瘟疫還是刺殺藥堂弟子,都與我的族人有千絲萬縷的關系,所以我才會知道的這般清楚,但我既然敢把族人的罪行公之于眾,就已經是做好了叛族的準備,所以你大可不必這么緊張,我是你的朋友才對。”
楚銘笑道:“可你是異族?”
拓跋搖頭道:“我們同根同源。”
楚銘與這位異族交談起來毫無阻礙,曾經有過一種說法,這世上原本只有一個人種,過著男耕女織的生活,但是后來總有人想去北方草原打獵,去的人越來越多,最終分走了半數人口,后來就成了所謂的草原十八部,按照草原十八部的傳說,他們本來也是黑頭發黑眼睛的南人相貌,但是有一天神明隕落,死前將神性饋贈眾生,于是他們的相貌翻天地覆一般變化,有沒有神性不知道,反正是比以前更加熱愛燒殺搶掠了。
楚銘身形前傾,湊近這位北方野人,笑問道:“你與我們是一條船上的螞蚱了?”
拓跋頹然低頭,苦笑道:“北方混不下去了,所以來投靠東陽國皇帝,以一己之力搗毀我族的布置,這就是我的投名狀。”
楚銘陷入沉思之中,拓跋,明顯是草原游牧部落的姓氏,但是有姓無名,不符常理,楚銘嘴角勾起,這個北方野人連真實姓名都不愿透露,難道是什么舉足輕重的大人物?
按照這位北方人所說,這一場瘟疫并非天災,而是人禍,矛頭直指極北處的草原十八部,但事實恐怕遠遠沒有這般簡單,要知道布置在東陽國國內各處的刺客,撤離之時不僅能得到大離國的接應,而且草原部落也很熱意大開國門,收容刺客,并且支付原本既定的報酬,這一點寧幽能夠證明,如此看來,大離皇帝才是真正的禍首,北方野人不過是鼎力相助而已,雙方是要共同蠶食東陽國!
如今大離皇帝與草原部落紛紛發難,東陽國直接處于腹背受敵的尷尬處境,國內還亂作一團,前途不容樂觀,寧幽斷言東陽國必亡,楚銘怎么聽都不覺得是笑話,正在琢磨是否要找個地方避難,沒想到還有人心甘情愿地過來送死,拓跋放言要來投靠東陽皇帝,絕非明智之舉,且不提東陽國是否會滅亡,他的身份如此敏感,是臭名昭著的北方野人,東陽皇帝會對他委以重任?楚銘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拓跋是要富貴險中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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