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任性

        傍晚暖黃色的日光穿透了玻璃，落在潔白的長桌之上。

        何適被助理帶進了律師辦公室，正站在咖啡機前的男人回頭朝他看來，朝他伸出了手。

        “你好，我是薛念�！�

        薛念眉目溫和，瞳色深沉，穿著一身剪裁得體的淺灰色西裝，連握手的力道都透露著一股篤定的溫柔，很值得依靠。

        “我正在煮咖啡，給你做一杯摩卡，可以嗎？”

        何適愣了一下：“……謝謝�！�

        何適原本不記得自己怎么加上了薛念，但看對方實在眼熟，他有些猶豫地問：“我們是不是同修過一門數學課？”

        薛念的眼睛深深地看著他，微笑著給何適的咖啡里添了一塊糖：“何學弟竟然還記得。”

        香甜熟悉的氣味中和了環境的陌生，看著咖啡上浮著的厚厚奶泡，何適忽然有些安心下來。

        他一直在社交方面有些朦朧和遲鈍，幾乎沒有參與過大學校園里熱鬧的活動，卻也聽過很多次薛念的名號——校草，法學系，學生會會長，有個愛而不得的暗戀對象。

        但他們怎么加上微信的，他確實記不清楚了，或許只是同班時偶然加上的，何適沒有放在心上。

        二人見面是為了公事，自然不會把時間浪費在敘舊之上。

        簡明達同何適說過，薛念后來出國進修，讀了名校的榮譽博士，邊界早些年找法務的時候還去勾搭過他，但他那時就已經只負責上市公司的法務問題了，能力非常出眾。

        何適手里的華藝股份怎么說也上了億，肯定要找最好最專業的律師出面。

        何適開門見山地問：“薛律師，你之前在郵件中說有一些問題需要和我當面確認，是我擬出的這份合同有什么問題嗎？”

        “股東之間轉移股份不需要公司內部投票，這份合同的制式并沒有太大的問題，我會對其中部分條款進行一定的調整，希望它能對你更加有利。”

        “好的，那之后的談判也拜托你了�！�

        “嗯�！毖δ钤掍h一轉，“不過，你之前提到自己和朋友對半出資買下了這些股份，并且沒有簽署股份代持的協議，我能否向你確認一下，你當年購入股份的資金來源是什么？”

        似是怕他覺得不適，薛念十指交叉，放低上身，做出一個仰視的姿態。

        他溫和地補充道：“你放心，代理律師有著嚴格的保密義務，我只是想幫您規避掉其中潛在的法律風險而已�！�

        雖然薛念沒有明說，但何適明白，在外人看來，六年前的自己還只是一個大學生，哪里能拿得出五百萬來購入股票。

        即便他能說清楚資金的來源，那么以自己的名義幫別人購入股份，也很有可能會牽涉到非法的資產轉移或洗錢。

        但明說了資金的來源，就相當于直接暴露了自己和紀與逍的來往。

        何適磨了磨指尖。

        他心里還是稍微有些障礙，只模糊地描述道：“我朋友是通過贈與資產的方式讓我有了足夠的資金購入股份。至于我所出資的那一部分，當年，我跟人簽了一份和解協議……”

        薛念聞言有些意外：“什么協議？”

        何適的鏡片之后流露出了一絲罕見的情緒，他慢慢地說：“我賣掉了我的游戲�！�

        ·

        重新修訂過合同之后，何適就將其和薛念的聯系方式一起打包寄送給了鄭美合的團隊，期待能盡早解決股份的問題。

        畢竟，如果是在和紀與逍提出分手、他們二人的關系完全破裂之后，這筆爛賬可能就會成為對方牽制他的籌碼。

        雖然在關系存續期間就開始單方面地籌備未來的財產分割問題，似乎算不上什么多道德的事情，但何適和紀與逍在一起七年時間，他實在是想為這一段戀情畫下一個完整的句號，不想在分開以后還演什么“互相虧欠”“耿耿于懷”的戲碼。

        但是，與他的態度截然相反，這些天來，紀與逍跟何適發過來的消息已經超過了最近半年全部的累積。

        雖然數目依舊寥寥，但換做以前的何適，肯定會覺得心口泛甜，還要往南墻上撞。

        可是這一次，雖然他心里仍有觸動，卻只偶爾冷淡地回復一句，不含愛意，只是權作緩兵之計。

        他真的麻木了。

        鄭美合收到郵件后，很快給他打來了一個電話。

        雖然他已經將自己的意思在郵件里表達得非常清晰，但鄭美合仍在向他確認：“小何先生，你真的考慮好了要將股份全部轉出嗎？”

        何適淡淡地說：“嗯。這些股份在我手里，和在您的手里，對于紀家母子來說，應該都沒有太大的區別吧。”

        鄭美合嘆了口氣，又問：“小紀知道這件事情嗎？”

        “他不參與公司的事情，自己手里的股份都是邵野在幫他打理……”

        何適忽然覺得自己沒必要解釋那么多，只淡淡地說：“公事還是公辦得好。”

        鄭美合沉默了片刻，道：“但是，我作為代持股份的人，必須要將這件事情告訴曼君，她可能不會同意……”

        湯曼君就是紀與逍的母親，想起她這些年一直善待自己，何適心中不由地升騰起一絲抱歉。

        他說：“……沒關系，您按正常的流程走就可以�！�

        掛斷電話后不久，何適就收到了湯曼君發來的消息：“小何，周末回家里吃飯吧�！�

        ·

        《臨江仙》的劇組已經開始了忙碌的拍攝工作。

        雖然他們制作的是一部古裝偶像劇，但是整個劇組的工作人員都非常專業，無論是道具、服裝還是燈光、布景都請了業內最為優秀的領軍人物，甚至還邀請了能夠駕馭名著翻拍的專業制作團隊來幫他們把關。

        而紀與逍身為一名演員，對自己的要求也十分嚴格。

        這部電視劇當然無法幫他達成滿貫影帝的成就，但是作為人氣與演技雙長的藝人，他還需要在商業價值和藝術價值之間找到一個平衡。

        在紀與逍的心里，從來沒有什么魚與熊掌不可兼得。

        既然有著老天爺賞飯吃的才華和外貌，又不費什么力氣，他有什么理由不全都拿到？

        他們這次拍攝全程使用專業級別的電影攝像鏡頭，對畫面要求本就苛刻，古裝戲更是需要演員瘦到皮包骨頭才好看，還要注意攝鹽含量，絕對不能出現水腫。

        所以紀與逍每日晨跑，嚴格把控飲食，在連軸轉的三十多場戲之間尋找補充水分和營養的空檔，還要試圖控制時不時就被夜戲攪和得一團亂麻的作息時間。

        紀與逍對拍戲時的苛刻條件已經習以為常，但讓他難以習慣的，是何適近些天來對他的態度。

        在鏡頭之前，紀與逍從來只沉浸于劇中角色，不會為旁人分心。

        但縈繞在他周圍的低氣壓實在是太過明顯，一段出塵絕艷的師徒切磋被他演得好似在砍殺父仇人，跟他拍對手戲的葉維都被他劍上的力道震麻了手臂。

        導演喊卡之后，葉維揉著虎口，笑著抱怨道：“紀前輩對待‘小徒弟’可真不溫柔�！�

        紀與逍收劍回鞘，飄逸的白色長袖沉沉垂落，他冷冷吐出了劇中的臺詞：“多事�！�

        葉維聽出他話里的警告之意，卻只拱著臥蠶裝傻賠笑。

        導演以為他倆起了沖突，忍不住出面道：“紀老師，我知道您對自己的要求嚴格，但咱們這個戲不用有那么大的壓力……不如先休息一會兒吧？”

        紀與逍知道自己狀態不對，也不強求，丟下一句“三分鐘就好”，從吳安那兒拿回了自己的手機。

        沒有收到何適的任何回復，吳安撐起的傘都遮不住紀與逍頭上冒出的火。

        紀與逍壓著聲音問：“你的飯到底是怎么送的？”

        “是按照您說的啊，雖然何哥好像沒有看到近來的熱搜……但我可是連著一個星期，早中晚一次不落，親手把您挑的飯菜送給何哥了啊。”

        吳安惶恐地在心里補充，雖然他走得是匆忙了一點兒，但態度都挺好的，何適不會是向紀與逍告狀了吧？

        吳安覺得自己越發摸不清何適在紀與逍心里的地位了。

        他想了想，補充道：“何哥那么喜歡老板，肯定就是隨便鬧個小脾氣而已……”

        紀與逍冷冷道：“我當然知道�！�

        但以往勾勾手指就能找回來的小貓咪卻忽然不理人了，換誰心里都不會太過舒坦。

        何適從來沒有這么放肆任性過，所以紀與逍才會這么煩躁。

        他忍了又忍，還是給何適去了個電話。

        他在心里默默盤算著，如果何適敢不接……

        “嘟——”的提示音顯得格外漫長，紀與逍的耐心在一分一秒的流逝中宣布告罄。

        在電子女聲響起的瞬間，他狠狠掛斷了電話。

        紀與逍是徹底搞不明白何適想要什么了。

        主動求婚的是他，晾著自己不理的也是他。

        難道讓助理送飯不夠，還想要自己這個男主角拋下一大劇組的人親自過去哄他嗎？

        眼見約定的三分鐘時限就要到了，紀與逍正想著要不要給何適發一條好聽點的語音，微信界面卻彈出了來自母親的消息。

        “周六晚上七點，小何要來家里，你跟劇組請個假，回來一起吃飯�！�

        紀與逍差點就被氣笑了。

        怪不得小貓敢不理人了，原來是逼宮逼到自己家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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