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后悔

        紀與逍一下子就懵了。

        他跟何適在一起這么多年，幾乎從未見過對方這么難過的樣子。

        紀與逍心頭的邪火被瞬間澆滅，只余一陣慌亂。他連忙扶住了何適，才發現對方近些天來瘦了很多，肩膀也單薄得厲害。

        “怎么回事？哥哥，怎么了？你別哭啊……”

        本能的危機感驅使著紀與逍低下了頭，他想去親何適的眼睛，卻被別過了臉。

        何適的淚水尚未溢出，語氣也很淡：“我沒事。”

        他只是覺得自己很失敗而已。

        自己和紀與逍相愛七年，對方對待他卻只有肆無忌憚的隱瞞、敷衍，還會倒打一耙地懷疑自己在湯曼君面前耍手段，來要挾他回家。

        湯曼君說得沒錯，何適也知道，自己在和紀與逍分手的事情上選擇了逃避。

        面對一個億的股份，他能請來律師、瀟灑切割，但對于自己在紀與逍身邊付出的七年光陰，他心中總有不甘。

        就像一個重度沉迷的氪金玩家，何適已經投入了自己全部的心力和時間，實在無法在結局到來時淡淡地抽身而去。

        他一直在等待傳說中的badending。

        等著求婚失敗，等著旁人上位，等著紀與逍先對他不耐煩……

        但紀與逍戴上了戒指，葉維和stella都確認了他的“正牌”身份，紀與逍也丟下了整個劇組回來哄他，為他營造著被愛的錯覺。

        就如此刻，紀與逍看到他流淚，就會紆尊降貴地耐心哄勸，隔著被子給他一個溫暖的懷抱，撫摸他的耳垂和后頸。

        紀與逍會一遍遍地道歉，說自己是因為拍戲壓力太大，又收不到他的消息，才會一時心急說錯了話。

        紀與逍還在增添著補償的措施：“明天早上我有個雜志拍攝的行程，可以帶著哥哥一起去，挑些好看的衣服。對了，還有不久就是哥哥的生日了，那時天涼，我們可以去山里跑溫泉，或者出國看極光……”

        承諾得好聽，但何適只漠然地想，如果自己是書里的“何適”，紀與逍從一開始就不可能那樣對他。

        何適還記得，紀與逍當年在追自己的時候，連他皺一下眉毛都舍不得。

        他在悶熱枯燥的鋼琴教室練得累了，紀與逍就會跑去給他買來一瓶印著告白的全糖奶茶；他在模聯教室里看資料看得晚了，紀與逍就會偷偷給他塞裝滿了情歌的mp3和小零食。

        都是很小很小的事情，卻讓他記了很久很久。

        何適還記得，按照書里的設定，自己原本會在高三的時候備考留學。

        甚至他會去參加和紀與逍正式接觸的那次國際模聯，也是因為父母想讓他在當地選擇一處心儀的高校。

        何適當時才和紀與逍發展出了一些曖昧的苗頭，還沒完全想好要不要出國，老師們就在閑聊間把他要去留學的消息散播了出去。

        他們那時的關系和感情都處于朦朧階段，所以聽說何適要留學的事情，紀與逍也很不知所措。

        他不想讓何適覺得為難，自己一個人做了許多“傻事”。

        比如故意讓老師把他趕出教室罰站，扒著走廊的欄桿去看對面樓臨窗而坐的何適；又比如悄悄尾隨著何適回家，在他家樓下淋了一肩膀的雪。

        只為了多看何適兩眼。

        這些事情何適本不該知道，但他看過書中男主回憶的片段，稍微留了下心，就發現了紀與逍的這些小動作。

        當時的他深受感動，轉頭就拒絕了國外名牌大學的offer，還因為選擇專業的問題跟父母產生了摩擦。

        何適的父母都是資深的高校教授，受到了精英教育理念的熏陶，他們對何適的期望一直很高。

        但何適身為市里常駐前十的優等生，不僅沒有去學法律、金融、醫生等社會地位較高的專業，轉頭報了“不務正業”的游戲設計，還放棄了資源和技術都更加先進的國外大學，打算留在國內。

        他們完全無法理解何適的選擇。

        何適本就沒能好好融入自己在這個世界的新家，又因為選擇大學的事情和父母生出了嫌隙，后來被知道自己是因為一個男人才放棄了留學的機會，父母對他只余失望。

        何適艱難維持的家庭關系終于走向了冰點。

        但他當時剛和紀與逍走到一起，心中的甜蜜遠大于苦澀，都沒向紀與逍提起這件事情。

        甚至有余力去想，作者給“何適”設計的直男人設的確細致，連家庭背景也勾勒得不容有錯。

        但后來，何適才慢慢品出，少了家人這一后盾，無依無靠的自己在跟紀與逍起沖突時，會有多難熬。

        不知不覺間，他的生活圈子越來越小，整個人都被紀與逍拿捏在了手心里。

        可笑的是，何適后來才意識到，連紀與逍當初追求自己做的那些事情，都是他根據設定，為書里的“何適”做的，根本不是為了自己。

        年少時的光環迷惑了紀與逍的眼睛，而如今，何適沒有什么留洋海外的精英身份，與從前相比，只余一副相同的皮囊。

        連紀與逍本人也不知道，在他面前的這個何適，只是原書角色的替身。

        何適這樣想著，突兀地笑了一下。

        他打斷了紀與逍的假期規劃，平靜地問：“你說了這么多哄人的話，是因為想要跟我做·愛嗎？”

        何適很少說得這么直接，紀與逍撤開了環著他的手臂，壓低了聲音說：“哥哥覺得，我會在你不開心的時候，還想著做這種事？”

        何適不置可否地翻身背對著他，說：“不是就好。很累了，早點睡覺吧。”

        “那明天拍雜志的事——”

        “我有別的行程，不方便過去。”

        紀與逍被他一噎，又生了些脾氣出來：“是你游戲公司的事情？一個破游戲而已，也不是什么正經工作，周末還要加班，又累錢還少——”

        “我不覺得累。”

        或許是因為喝了酒的緣故，何適胸中的情緒比以往更加濃烈。

        既然湯曼君的意思是讓他先耗盡了兩人的愛意，分手之后再談他們間的利益關系，那他不如就讓紀與逍再失望一點。

        何適半回過頭，將漠然的瞥視投在紀與逍的臉上。

        “我就是喜歡不務正業地打游戲，你有什么不滿嗎？”

        他的心里只剩下了一個念頭。

        好想回家啊。

        ·

        何適來紀家別館這么多次，第一次被獨自一人留在了紀與逍的房間里。

        或許是因為酒精作祟，他直到很晚才入眠，還做了許多光怪陸離的夢——一會兒夢到自己回到了現實的世界，一會兒又重回高考。

        何適睡得相當不安穩，但他翌日還是起了個大早。掐著點避開了紀與逍，何適只跟湯曼君告了別，隨后就坐著高鐵去了鄰市。

        原本他是為了推辭紀與逍的邀請，才說自己有事，但最終，何適還是決定回“家”看看。

        何適穿進書里時，已經錯過了可以和父母撒嬌的年紀。

        他在現實世界中沒有什么能和雙親接觸的機會，本就不知該怎么跟這對設定上的“父母”相處。而原主的父母忙于工作，還以為兒子是因為遲到的叛逆期才突然轉了性子，也沒有強行與他交流。

        一來二去，雙方錯失了親近的機會。

        何適一直分得很清楚，那對陌生的夫妻是原主的父母，并不是自己的。

        但他仍在為沒有扮演好對方的兒子而感到愧疚。

        如果不是自己無端穿越過來，占了“何適”的殼子，他們的兒子本應是一位留洋海外的業界精英，會在30歲時娶妻生子，過完平淡而又幸福的一生。

        而不是像他這樣，任性地去當一個受人詬病的同性戀，為喜歡的人放棄了留學的機會，和家里鬧僵了關系，卻錯付七年的青春，到頭來什么也沒有留下。

        何適猶豫著，在那扇被他開啟過無數次的防盜門前立了很久很久。最終是門內先傳來了咔噠一聲輕響，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女人手提著購物袋打開了門。

        杜夢嫻倏然睜大了眼睛：“小、小適，你……你終于愿意回來了？”

        何適瞬間紅了眼眶。

        “怎么了……這是怎么了？快先進來……”杜夢嫻說著一口溫柔的吳儂軟語，手忙腳亂地把何適迎進屋里。

        何適剛一進門，就聞到了帶著糊味的甜栗香氣從廚房里飄來。

        見他怔怔看著餐臺上被炒得發黑的糖栗子，杜夢嫻有些緊張地輕捋了下鬢邊的少許白發，說：“前些日子媽看你小簡哥在朋友圈里發了你喝的栗子粥，就想著學著做做，但媽還沒有學會……”

        何適忍耐了一整夜的淚水突然奪眶而出。

        他后悔了。

        他從未像現在這樣想家、想念母親、想和紀與逍分手。

        “對不起……對不起……”

        杜夢嫻見他突兀地潸然淚下，還不停地跟自己道歉，連忙心急如焚地拉住了何適的手，問他：“怎么回事？到底發生了什么？是不是小紀的身體情況真的很不好？”

        何適的心臟在一瞬間失速：“……他怎么了？”

        杜夢嫻頓時更加慌亂：“你不知道？熱搜上都在說，小紀去拍雜志的路上出了車禍，好像受了很嚴重的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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