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第 25 章
雪憲只在科學課上拆卸和組裝過設備,他要學習的主科也不是這個,何況還是一個改造過的軍事配件,所以并不擅長。
不過他說干就干。
飛行艇陷在泥土里不是問題,有龍在,很快就能把飛行艇刨出來。
雪憲征用了龍做苦力,等飛行艇被刨出來以后,他就自己想辦法把里面的淤泥都清除了,減輕重量,最后再讓龍把空空的飛行艇拽到他們休息的那塊山崖平臺上。
寬大的圣裝袖子有些礙事。
雪憲幾乎沒有怎么猶豫,就用軍刀割掉一截袖子方便他做事。多余的布料則充當繩子,套在飛行艇的杠桿上,反向擰緊,讓凹陷變形的艙壁回正,以便他進入其中。
清除落葉淤泥后,飛行艇里有一股非常難聞的臭味,雪憲鉆進去后用布綁在臉上做口罩,勉強還能忍受。但是龍的嗅覺實在太靈敏了——篤篤多只因為好奇,湊過來了一次,就躲得遠遠地再也不肯靠近了。
它還是一頭挑剔的、愛干凈的龍呢!
雪憲使用軍刀、工事箱里面的螺絲釘,還有山上撿的石頭,敲敲打打地取下了音頻發射器,有兩根手指都起了血泡。
音頻發射器不大,和人類的一個巴掌差不多,他可以輕松地放進包裹里帶走。
龍吃完一整頭野豬后不必再進食,但在雪憲去河里清洗自己時,它替雪憲捕了一條魚。
晚上他們升了火,雪憲做了烤魚。
龍趴在火堆旁,吃了一些雪憲喂給它的肉,最后舔舔嘴巴,意猶未盡。
山風輕柔,月明星稀。
這是雪憲來到龍嶼后第一個過得非常平靜的夜晚。他依舊蜷縮在龍翼之下,聽著龍的呼吸,看著頭頂璀璨的繁星。
安靜的山谷里,雪憲輕輕地念了一首來自狄蘭·托馬斯的詩。
“死亡也并非是所向披靡……
西沉的月亮融為一體;
骨頭被剔凈,
而干凈的骨頭又消失,
他們的臂肘和腳底一定會有星星……”
“嗚……”
龍彎過脖子,下頜靠著雪憲的頭頂。
雪憲的臉臟兮兮的,有炭火痕跡,烏黑的眼睛隱隱有水光。感覺到龍的動作,他便伸長了胳膊,抱住了龍的脖子。粗糙冰涼的鱗片刮著他的皮膚,觸及他手臂上的傷口,讓他覺得安全。
第二天,他們在晨光乍現時出發。
雪憲睡得很好,精神抖擻,他將所有的東西都打包好,山間有些冷,他還披上了雪狼皮。
按照原計劃,雪憲會選擇一條相對好走的路,龍能在空中幫忙核對地形——憑龍的聰慧程度,他們的溝通一定會很順利。可是在他背好包裹準備出發時,龍卻對著他,俯下了沉重的身軀。
雪憲在歷史資料和影像里,見過有人騎龍。
不過,那都是在大戰前的事了,有的人馴服了惡龍,負責喂食、管束,讓龍成為人的坐騎,那樣&記30340;人被稱為馭龍者。不過,凡是智商高一些的龍都是很驕傲的,絕不會允許人類在它們的背上撒野。
先前兩次雪憲騎在龍背上,都是有特殊的原因,而這一次,是來自于龍的邀請。
“……庫木多亞那。”
龍的意識以難懂的音節傳入雪憲腦海。
“由卡。”
“我自己可以走的!”雪憲摸摸它的臉頰,“雖然慢一點,但是我靠自己能行。”
龍伸出粗大的舌頭,舔過雪憲臉。
它仍在發出邀請。
一頭龍,怎么會主動邀請人類騎上自己的背脊呢?
雪憲有些猶豫:“我不想欺負你,篤篤多。你已經幫我很多很多了。”
龍燦金色的瞳仁里倒映著人類弱小的模樣,它眨了眨眼睛,喉嚨里晦澀不明地發出了真正的音節:“……由卡。”
那個音節,以龍低沉含糊的嗓音真真切切地出現在雪憲耳邊,與這山間的微風一起,古老而遙遠。
雪憲怔忡,眉目都舒緩開來,只頓了頓,便來到龍的身側,抓住它的龍翼爬了上去。
他坐在龍脊上那一排骨刺中央,兩只手分別抓住前方兩根凸起的骨刺。龍感受到他的動作,背部往下的肌肉都微微痙攣,大概仍在適應。
“我準備好了!篤篤多!”
雪憲大聲喊道。
龍抬起上半身,沖著天空發出一聲長嘯。
緊接著,它扇動雙翼,載著雪憲騰飛,沖出了山谷平臺。
清晨的涼風刮得呼呼作響,雪憲立刻趴下身體,用以減緩風阻,他瞇著眼睛,感到身體往左-傾斜——那是龍在轉向,它并未急著離開,而是在山谷中盤旋了兩圈,好像是在讓背上的人類習慣空中的行進方式。
兩圈后,它才迸發出更加強勁的力量往前飛去。
山間的一切都越來越小,越來越遠,他們正在升高、遠離。
忒亞的金光穿透云層,照入他們身邊的霧氣,照亮了雪憲的瞳孔,照亮了龍身上密布的銀色龍鱗。
雪憲幾乎睜不開眼。
他戴上掛在脖子上的墨鏡回頭,從翻騰的云海中隱約看見了巴別塔的塔尖,還有極其遙遠的地方,一片白茫茫的雪域。
“再往前——篤篤多——”
這一路上他們沒有遇到別的龍,只在一處河邊沙地上,發現了疑似龍起飛后的痕跡,所以音頻發射器暫時沒有派上用場,當然,雪憲希望永遠也不要用上最好。
他們的飛行速度不算非常快,但大約中午時分,就抵達了補給站附近。
那是一片原始森林。
相對他們先前去過的森林和無窮星上別的森林,這里都更加原生態——這里的植被構造都以無窮星本土品種為主,一眼望去,幾乎難以發現外來物。
那些樹木都長得非常高、非常粗,所以樹木的間隙也很寬闊,哪怕龍進入其中也不嫌擠,何況是一架小型飛行艇。補給站建在記這里便于隱匿,又方便出入。
除此以外,森林里的藤蔓、低矮植物也要大得多,有的類似于天南星科的植物,一片葉子就有一扇門那么大。
在這里一切都好像被放大了,或者說,雪憲差點以為是自己變小了。
“我好像有點搞不清楚方向。”雪憲拿出電子筆記本,有點苦惱,“我們現在是走反了,還是在繞圈啊?”
從筆記本上的標記來看,他們距離補給站已經不遠,但無法從空中確認它的位置。
進入森林后更是摸不著頭腦。
雪憲把標記放大,花了很大力氣確認出一處標志物,但這么久的時間過去,那個標志物好像也找不到了。
龍也湊過來看電子筆記本。
它的鼻息弄得雪憲脖子旁邊癢癢的,雪憲笑著躲開,順便也伸手撓了它一下。
龍“嗚”地吼著,好像覺得很好玩,又用吻部來碰雪憲,一次、兩次,看樣子是想把雪憲推倒。這時候他們都變得幼稚,差點忘記了正事。
玩夠了,雪憲抽出軍刀對龍說:“我們用笨方法,給走過的路做個標記吧。這樣要是我們下次再路過這里,就會知道我們走錯了。”
“嘩啦。”
龍甩動尾巴,掃動了森林里的落葉,也不知道有沒有聽懂。
雪憲在走過的地方,都于樹干下方刻了小小的叉。
路上,他們遇到了一頭變異黑熊,足有四五米高,體積大得像一座山,也許也能像龍一樣隨手掀翻一顆樹。雪憲走在前面,那黑熊遙遙地看著他,讓他的血液都要凍結了。
幸好雪憲的背后還有龍。
看到黑熊,它沒怎么在意,只是“嗚嗚”發出一種警告,那黑熊就轉身逃開了。
忒亞的金光透過森林樹枝間隙,呈直線狀灑落在地面,雪憲看到幾只小小的黑團子跟在黑熊身后,一齊逃竄,原來那是一頭帶崽的母熊。
龍雖然是殘暴的生物,但在某些情況下也有自己的原則。
雪憲在原地站了好一會兒,確認那些小熊都跟著母熊跑遠了,才重新邁開腿。
他們在森林里尋找補給站的位置,雪憲一邊刻下標記,一邊問龍:“篤篤多,你見過你的母親嗎?”
龍:“咕?”
它好像不理解雪憲的問題。
“你以前是一顆蛋吧。”雪憲想了想,說,“你還是一顆蛋的時候,應該是住在父母的巢穴里,父母輪流孵育,讓你破殼而出,變成了一頭小龍幼崽。你是有母親的,你還記得她嗎?”
雪憲沒有母親,他只是一顆冷凍庫的受精卵,在培養皿里待到足月后,由圣殿的人親手將他抱出來,每一任圣子都是這樣。
龍沒有回答,可能是對父母已經完全沒有印象了,雪憲猜它的身世一定很可憐,否則怎么會流落在外。
“不記得也沒關系。”雪憲說,“你既然來到世上,說明她還是孵育了你,那可是一個很漫長的過程,沒有愛是做不到的。”
龍聽到這里,眨了眨眼睛。
雪憲就笑了:“‘愛’可不是吃的,愛啊,是一種很偉大的情感,能抵世間萬物。”
他在樹干上刻下記標記,收好軍刀。
他感覺他們已經走了很遠了,幸運的是,一路上也都沒遇到過之前留下的記號,他猜想,方向應該沒有出錯。
走了幾步,發現龍沒有跟上來。
雪憲回頭時,卻看見它還坐在原地,眼睛看向樹林深處。
“怎么了?”雪憲倒回去問。
“嗚——”龍裂開嘴,露出滿口的尖牙,面目猙獰。
雪憲猛地察覺了什么,正要回頭時,卻看見龍的脖頸上出現了一個紅色的小點。
有人瞄準了它。
槍口出現在一片寬大的綠色圓葉之下,黑洞洞的,冰冷,悄無聲息。
那圓葉后方走出一個佝僂的身影。
那是個和雪憲差不多大的少年,頭發留得很長,全都編成了小辮子,膚色黝黑。他沉默地看著他們,完全沒有放下槍的意思,甚至壓了壓,下一秒就要開槍——
“等等!”
雪憲大聲制止道,聲音都有點變調了。
他快速往旁邊走了兩步,擋在龍的身前,厲色道:“不要傷害它!”
后來,雪憲才想到這槍的威力其實不足以放倒一頭龍。
但那時,人類的威脅性-行為嚴重挑釁了龍,也挑釁了龍對雪憲的保護欲。
它怒意十足,根本沒有躲開的意思,一團光從它的肚腹處往升騰,直沖脖頸,龍火剎那間就將噴涌而出。
“砰——”
槍響之后,龍甩著頭后退,嘴巴里冒出一陣煙。
一支巨大的麻醉針釘在了它的頸側。
雪憲立刻拔出了軍刀。
“艾諾!”有另一把聲音出現了,“放下槍!”
黑皮少年這才放下槍,但目光仍緊緊鎖定雪憲,以及他身后的龍。
龍的鱗甲堅硬,皮糙肉厚,對麻醉成分還有強大的代謝能力。哪怕是大戰時,一支足量麻醉劑對龍的有效期也不過十幾分鐘。
樹林間嘩嘩作響,走出的卻是一位白發蒼蒼的老婆婆,她也和黑皮少年一樣,背著把□□。
她是一名重度畸變體,半邊臉龐和眼球都已經半黑了,但仍精神矍鑠,保持理智。
“別怕,孩子。”老婆婆和藹地對雪憲說,“我們不會傷害你和你的小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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