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三叔眼底充滿了戾氣，一把推開靖川和管家，“都給我滾開，我哪里都不去，我就在這里守著。”

他氣沖沖地看著婉兒，眼底又蓄了淚水，力竭聲嘶地地道：“就喊一聲爹，有這么難為你嗎？”

婉兒還是不動，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

靖川想說話，但是卻被她拉住了手。

初三叔怒火上來，指著她的鼻子就痛斥，“若不是為你，他何至于此？之前在東浙，他欠你的，都還了回來，我知道你心里恨他，可那是他所愿嗎？他也不想啊，他錯了一次就萬劫不復了嗎？他膝下親生的就只有你，為了你，這條命都不要了，你就那么涼薄？他真傻啊，他不知道自己的女兒有能耐嗎？她既然甘心進去，自然就有辦法出來，可他不知道啊，他不了解自己的女兒，他千方百計地想贖罪，奈何人家不領情啊，傻啊，活該的！”

“初三叔，住嘴！”靖川冷了臉，“你斥責婉兒做什么？你以為她就不難過嗎？”

初三叔發泄了一通，憋著的那一口氣散掉，人整個地軟了下去，痛苦地跪在了地上。

婉兒這才輕輕彎身子，抱著他，頭埋在他的胸口上，痛苦地道：“我沒爹了，初三叔！”

初三叔忽地就哭了出來，嚎啕大哭，抱著婉兒哭得一個撕心裂肺。

婉兒也哭著，她壓著的情緒，也終于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

靖川和管家看了得心酸，別過了臉，管家道：“三小姐是讓初三叔發泄一通，不然，他還是會想不開的，這樣哭出來就好了。”

婉兒又吐了血，軟倒在初三叔的懷中。

“三小姐，三小姐！”初三叔忘了哭，大驚喊道。

靖川神色微變，疾步上前，從懷里取出藥丸讓婉兒服下去。

“怎么會這樣的？”初三叔震驚地看著靖川。

“沒事！”靖川沉聲道。

初三叔看著婉兒深呼吸幾口，本來蒼白的臉憋得有近乎發紫，他手足無措地站在一旁，“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這好一會兒，婉兒才緩過來，臉上的青紫才緩緩地褪去。

“寒毒蝕心！”靖川對初三叔道。

初三叔后悔不已，“對不起，三小姐，方才我不該這樣罵你。”

婉兒白著一張臉，眼眶又跌出了淚水，“父親讓你照顧我嗎？”

“我會照顧你。”

“你還尋死嗎？”

初三叔一怔，下意識地摸著額頭的繃帶，“不，不了！”

婉兒張嘴，淚水就滑落，“我身邊，通共疼我的就那么幾個，你不要尋死。”

“不會，不會了！”初三叔胸口難受得緊，伸手扶著她起來。

婉兒長長地松了一口氣，眸光看向床上。

她握住靖川的手，慢慢地走過去，在床邊坐下來。

靖川陪著她，問道：“要看看嗎？”

“我想單獨和他說說話，你們出去好嗎？”婉兒抬起頭，淚光盈盈地看著他。

“我陪著你！”

“有些話，我只想給他聽到，我們父女二人，似乎不怎么說過體己話！”婉兒說。

靖川輕輕嘆氣，“好，那我就在外頭，對了，有一封信是他留給你的。”

他走到柜子里取出了信，遞給婉兒，婉兒手指微顫地接過來，壓在了心口上。

“我們就在外頭！”靖川不放心地看著她說。

“好，”她看向管家，“你給我打一盆熱水來，拿一條毛巾，還有，刮刀。”

“是！”管家應道。

初三叔知道她想做什么，道：“這事不用你來，小斂的時候，有專門的人做。”

“我來就好！”婉兒輕聲道，“我沒服侍過他。”

初三叔還想說，靖川道：“讓她做吧。”

“那好！”初三叔擦了把眼淚，道。

管家親自打了熱水上來，刮刀，毛巾，羊脂膏，一應俱全。

靖川先上了香然后才出去把門關上。

婉兒在床邊坐下來，輕聲道：“好，如今便只有我們父女二人了。”

她伸出手，掀開覆蓋頭臉的錦被。

那張臉，像是瘦了許多，兩頰深陷下去，眼窩也深陷了下去。

眼睛閉上，舌尖外露，婉兒曾見過許多尸體，不乏血肉模糊的。

在戰場上，那堆積如山的尸體，沒有人會去關心死狀。

她伸出手，輕輕地撫摸過他的眉頭，他的眉毛很濃黑，她覺得，自己和他最像的應該就是眉毛了。

她把毛巾浸在水里，拿起來扭干，開始細細地為他清潔臉部。

初三叔應該是初步為他清理過，嘴角的唾沫都抹去了。

婉兒在他胡茬上涂抹了羊脂膏，涂抹均勻之后，拿起刮刀仔細地刮著胡茬。

刮完胡子，又為他梳頭，束了個發冠，看起來，便有幾分活著時候的英偉。

婉兒看著他，說：“難怪母親為你癡狂，仔細拾掇一番，多好看。”

她開始為他擦拭手腳，也開始說話，“其實我很小的時候，很喜歡做夢，做白日夢，我夢到你和母親牽著我的手一同去集市，母親給我買零嘴兒，你給我買玩意，還做個藤球和我在莊子里踢著玩兒，那時候，我是想象不到京城是什么模樣的，十四年，你沒到過瑤亭莊子，我也沒到過京城，但是，在我的白日夢里，我們一家三口，一起過的。”

“有一次，三兒被他爹揍了一頓，跟我哭訴呢，我又打了他一頓，在我跟前擺他爹寵他唄，他委屈，說都被爹揍了，我為什么還要揍他，他哪里知道我想什么呢？有爹揍不好嗎？我也盼著我爹揍我一頓呢，揍完之后，娘肯定得給我上藥，還會為我擦眼淚，娘的手，一定是很柔軟很溫暖的，跟大娘的不一樣，大娘的手都是繭子，擦我的臉可疼可疼的。”

婉兒翻開他的手心看，也是繭子，婉兒把自己的手放在他的手心里，便道：“你這雙手若揍我的話，肯定痛死了，別說，你還真揍過我，那時候我心里想，當初真的錯怪三兒了，原來被爹揍心里是這么難受的，那一巴掌下來，委屈得要緊。”

她彎著他的手指，試圖讓他的手包圍自己的手，淚盈于睫，又笑了起來，“看，就是這樣。”

她看著他，癡癡地道：“我們錯過了十六年，最終，錯過了這輩子的父女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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