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完之后，唏噓了一聲，把信遞給了婉兒。

婉兒接過來，這信寫了其實不長，都是叮囑之言。

其中，卻有四句叮囑他，好好對待她，還說了一些她會上戰場之類的事情，傳授一些經驗。

底下有關于他的喪禮，說只求與甄依合葬。

對陳梁暉也有幾句交代的，不外乎是仕途上的事情。

只是這些叮嚀的背后，灌注了他對塵世的最后一絲留戀。

婉兒紅了眼圈，抬起頭沖著火光一笑，“從莊子里回來的時候，我很渴望得到他的喜歡，想討好他，成為他喜歡的那種乖女兒，收斂了自己張狂的性子，學習京中千金的禮儀……卻要在他臨死前，我才得到這一切，可到底，該得到的，我也得到了，他說只想和母親合葬，那么，是否可以解讀為他不在乎葬在哪里？”

陳梁暉也沒那么反對了，倒不是因為這封信。

而是因為婉兒說的那些話。

婉兒說，要等到他臨死前才得到他的愛。

而父親臨死前，還牽念著婉兒。

他未必會愿意自己離開京城，離開婉兒。

至于葬不葬在祖墳里，是一個儀式，他和母親在一起了，應該會不在乎這些儀式。

能和那個很愛很愛的人永遠在一起，永遠可以守護著自己的孩子，其他的，還重要嗎？

陳梁暉腦子里，慢慢地浮現出瑞清郡主的臉。

他心里很暖。

很溫暖。

如果能與她同生共死，塵世間的一切，他也都不在乎了。

他抬起頭，看著婉兒說：“婉妹妹，明日若他們態度強硬，我們就馬上把父親母親送回棗莊里。”

婉兒看著他，眸子濡濕，“好！”

三人相視微笑，雖微笑中還透著悲傷，但是，大家都認為，或許這是最好的結果。

靖川道：“既然決定了回棗莊，那是不是該先命人回去選好地方？”

陳梁暉道：“也別著急，先看看明日如何，若不行，我們馬上就去，如果他們讓步，可能是父親的意思，他還是想葬在祖墳里。”

其實婉兒已經打定主意要回去了，但是，大哥也說得對，總要看最后的結果。

三人又聊了一會兒，酒喝得有點多，便都有些昏昏欲睡。

靖川是清醒的，他讓陳梁暉躺下歇息一會兒，再把婉兒抱在懷中，讓她睡。

這一路辛勞，她確實也累了。

婉兒迷迷糊糊地就進了夢鄉。

也不知道過去多久，帳篷忽然被人掀開，她坐起來，借著火光看過去，卻是一怔。

她站起來，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

帳篷外，站著兩個人。

男的身穿錦衣腰纏金玉帶，束冠，俊美不凡，正是父親。

女的一身紅色暗云紋纏枝蝶戀花緞裙，面容姣好，眸光溫柔，含癡帶淚地凝望著她。

她沒見過母親，但是那一幅畫像她曾癡癡凝望許久。

她認得出此人是誰。

“婉兒，我的女兒！”甄依笑盈盈上前，眸子卻滑出了淚水，上前牽著她的手。

婉兒癡癡地看著她，淚水滑落，嘴唇顫抖了一下，卻不敢說話，怕一說話，她就消失了。

“我們走！”她柔柔地說，伸手擦拭她臉上的淚水，便牽著她的手轉身出去。

外頭的風很大，但是婉兒一點都不覺得冷。

她癡癡地看著牽著她手的女子，又回頭看看慢慢地跟著她們走的男人，是在做夢吧？

她的腳步很輕盈，眼前的一切都在褪去，變得模糊，慢慢地，又豁然清晰起來。

母親忽然放開她的手，她一慌，伸手去抓，撲了個空。

“我在這里！”前面，傳來了聲音。

婉兒抬起頭，卻見父母站在了棗樹下，沖她溫柔地笑著。

婉兒哭了出來，看著他們，分明是那么近，但是，她的腳步卻移不動了。

淚水模糊了眼睛，唯有父母的笑容依舊明亮，他們相視一笑，牽手轉身，慢慢地隱沒在了棗林里。

“我們一直在這里！”

遠遠地，有聲音傳過來，婉兒失措大喊，“娘，娘……”

她依舊沒辦法動彈，頭上是白晃晃的月亮，棗子林里有一道光芒，她追不到，她追不到啊。

“婉兒，婉兒！”

耳邊傳來靖川焦灼的聲音。

婉兒頓時覺得天旋地轉，眼前一黑一亮間，她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靖川緊張的臉。

“你做噩夢了嗎？你一直在哭！”靖川擦拭她的眼角，擔憂地問道。

婉兒慢慢地坐起來，做夢？

看著眼前依舊燒旺的火堆，她腦子很迷茫，“我做夢了？我睡了多久？”

“沒多久，就半個時辰左右！”靖川看著她，正欲說話，卻見陳梁暉也坐了起來，神色怔惘。

陳梁暉看過來，看到婉兒臉上掛滿了淚水，喃喃地道：“婉妹妹，我夢見了父親和母親。”

婉兒啊了一聲，爬過去抓住他的手，急切地問道：：“你也看到他們了？那我不是做夢？”

“你也夢見了？”陳梁暉大吃一驚。

婉兒哽咽地道：“是的，我夢見了，他們在棗樹底下沖我笑，說他們在那里，然后就走了，我追不上。”

“我也是啊，也是夢到他們在棗樹底下沖我笑！”陳梁暉渾身的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有些激動，“難道這是托夢嗎？他們想回棗莊？我們說的話，他們都聽到了？他們就在我們身邊嗎？”

“是，一定是！”婉兒慢慢地坐下來，仔細地回想著母親的容貌，母親與她說的話，那眼神，那舉止，那動作，一絲一毫，都從搜索出來細細回味咀嚼。

靖川詫異地看著兩人，但是也不滿有些失望吃醋，“就你們夢見？我怎么沒夢見？我也在這里啊，是巧合吧？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你們剛才說棗莊，結果就都夢到棗莊了。”

“你沒睡，如何能夢見?”陳梁暉看了他一眼，覺得還是不可思議，這或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但是更愿意相信是父母冥冥之中給他們的旨意。

婉兒依偎在靖川的身邊，喃喃地道：“如果是夢，那讓我每天晚上都夢見她就好。”

她如癡如醉，那樣清晰的夢境，就像是真的一樣。

她信靈魂。

因為她就是一縷重生歸來的靈魂。

他們就在她的身邊。

想到這里，婉兒的心一下子踏實了。

也知道接下來該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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