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國公心里知曉他們明日就要走了，所以趁著幾分酒意，拉著他們進了書房里頭。

初三叔就站在外頭，聽到書房里頭傳出了笑聲，是開心的笑聲。

他眼底紅了，許久都不曾聽過國公爺這么開懷地笑過了。

自從甄依夫人走了之后，他活得很沉重，像心里一直都圍著一堵墻，把自己與這個世界隔絕開來。

初三叔慢慢地走開了，管家想送上醒酒湯，但是聽得里頭的聲音，又默默地端著醒酒湯走了。

這一晚上，婉兒說了很多話，都說她在莊子里的趣事。

她在莊子里頭過得開心，因此說起往事來，也十分的高興，陳國公就這樣看著她，笑容不自覺地眷戀上了臉上。

靖川也幾乎不怎么插話，只是一味地聽著，婉兒的描述很生動，他仿佛能看到那個梳著雙丸髻的精靈少女在山間橫沖直撞，一會上樹，一會下河，一會兒在斜坡上抓小兔，一會與狼狗追逐，他甚至能聽到那銀鈴般的笑聲。

然后他驕傲地在心里說，這少女成了他的妻子。

還有什么比這更幸福的？

他也注視陳國公的臉，很好的，他們最后分別，是那樣的開心，完全沒有半點的傷感。

就這樣一直說著，遠處傳來了雞鳴的聲音。

陳國公深呼吸了一口，然后凝望著婉兒，他伸出手撫摸婉兒的臉，眼底含著淚花，“自你母親走后，我不曾像今晚這樣快樂過，父親浪費了許多和你相聚的日子，但幸好可以彌補，這段日子我們父女一同出征，一同殺敵，這將是彌足珍貴的記憶。”

婉兒握住他的手，雖然心里并不悲傷，但還是止不住地落了淚。

婉兒與靖川走出國公府的時候，太陽已經冉冉升起，暖陽驅散了冬日的寒冷，他們二人站在府門口，深深地回頭看了一眼，陳國公與初三叔就在站門口，凝望著兩人。

眼前的一切，漸漸地便成了虛幻，仿佛泡影一般，在兩人的眼前退散，消失。

終究，什么都不剩。

一陣白光刺目地射了過來，兩人都下意識地閉上眼，便只感覺身子凌空而起，輕得仿佛沒有任何重量。

隨即，是一陣的黑暗和眩暈，之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她意識恢復的時候，耳邊有嬰孩哇哇啼哭的聲音，一聲聲，仿佛鐘鼓，敲在了心田上。

她猛地睜開眼睛，便見靖川抱著孩子坐在床邊，靖川臉上有溫柔的笑，柔聲道：“快，看看孩子。”

婉兒慢慢地坐起來，屋中圍了許多人，婆兒舅媽二可她們都在，大家都含喜帶淚地看著她，尤其婆兒，高興得快要昏過去了，顫巍巍地伸出手，要坐過來她的身邊。

她忙起來伸手要扶，婆兒卻道：“看孩子，快看看孩子。”

婉兒慢慢地轉過頭去，淚水已經凝在了眼眶里頭，一直忍住沒落下，模糊了視線，她只看到一個輪廓，在襁褓里頭，露出一張小小粉紅的臉，正哭鬧著。

她伸出手，輕輕地觸摸了一下他的臉，那柔軟的觸感讓她的心一下子就有了真實感，眼淚簌簌滾下。

兩輩子了，她才能與孩子見上一面。

在戰時，總能聽到孩子的哭聲，仿佛看到了孩子，但是，她總是看不清楚他的臉。

如今，依舊被淚水模糊了眼睛，也瞧不見，但是，真就在她的面前了。

靖川伸手溫柔地為她擦拭眼淚，眼底也濕潤了，“瞧你這傻氣的模樣，自己兒子不認識了嗎？快抱一下。”

說完，便把孩子慢慢地放到她的懷中，婉兒只覺得全身都顫抖起來，竟不知道怎么抱他，雖有襁褓包裹住，但是他怎么那么柔軟啊？

她笑著擦了眼淚，卻又馬上涌出來，想慎重地對孩子說一句話，但是喉頭被什么堵著，一個音符都發不出來，只是一味哽咽。

“好了，不哭了，再哭可就傷身子了，你這生完孩子之后就一直昏迷，半月了沒見醒賴，婆兒不知道多擔心。”大舅媽也有些激動，足足昏迷了十五天了，可把大家都給嚇壞了。

“半月了……”婉兒喃喃地道，真好，真好，孩子如今半月，還沒滿月，她趕得及孩子所有的儀式。

靖川再為她擦干眼淚，讓她認認真真地看孩子一眼。

婉兒這會看得清楚了，孩子也不哭了，黑油油的眼珠子骨碌骨碌地轉著，十分好奇的模樣。

婉兒癡癡地看著，伸手用指腹輕輕地撫摸他的臉頰，孩子一個勁地把嘴巴偏過來要吃她的手指，模樣著急又可愛，方才哭，該是餓了。

婉兒舍不得放開他，但是看他吃不到手指要扁嘴的模樣就心疼，便忙叫靖川抱去給奶娘了。

少不了，還得安撫婆兒幾句，說自己沒事，婆兒這才放心。

大家都走了之后，靖川坐下來看著她，眼底充滿了幸福與眷戀，“我們回來了。”

婉兒輕輕地呼氣，笑容在唇邊堆積上，“是的，回來了，真好。”

靖川輕輕地抱她入懷，“婉兒，再沒什么能把我們一家三口分開了。”

婉兒把頭伏在他的懷中，心里又酸又痛卻又歡喜，是的，再沒什么能把他們分開了。

與此同時，遠在歸州的地方，李良晟躺在懸崖底下，慢慢地轉醒。

自從離京之后，他就到了歸州，投奔軍營。

他如今只是一個普通的兵士，誰都不知道他的身份，前兩天帶隊偵查，不小心失足掉了下來。

他以為必死無疑了，殊不知，卻又活了過來。

腦子里，有一些事情慢慢地涌進來，前生今生，仿佛靈魂都契合了起來。

他總算知道，為什么陳婉兒會這么恨他。

他也總算知道，為什么陳婉兒和陳靖川會在一起了。

兩輩子，他都活了一遍了。

他抱著頭，痛哭了一場，他不知道自己哭什么，只知道心頭很痛很痛，他也好憎恨自己。

他心頭暗暗告誡自己，李良晟，你能重活一輩子，還要一直混蛋下去嗎？

懸崖上頭，有人在喊他的名字，“陳三，陳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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