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2章回家
回京次日,林景云從床上醒來,悠悠望著繡花紗帳和綢緞錦被,很是愣了一會。
正在愣神中,便聽得外面一道嬌聲:“怎么?大姑娘還沒起身?果然久不在京中,規(guī)矩也忘了吧?二夫人早早起了,正等著大姑娘過去請安呢。”
林景云皺了眉,就聽見廊下仆婦奔跑過來的聲音,刷地一下掀開門簾,喚道:“大姑娘,不好了,二夫人喚您過去呢。”
林景云斜斜看她一眼,一笑:“叔母喚我,有什么不好,大呼小叫沒個體統(tǒng)。伺候我洗漱。”對待這么個不知進(jìn)退的外人,林景云不必在意。
洗漱罷,林景云換上一條水綠色齊胸襦裙,是她昨日進(jìn)京經(jīng)過洛陽城長街時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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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日,她在城門口就下了馬車,仰首望著都城的巍巍城墻。
士兵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手持劍戟,威風(fēng)凜凜。槍纓在朔風(fēng)中飄揚(yáng),襯得士兵的臉部十分硬朗。
林景云收回目光,緊了緊身上的長斗篷,牽馬信步走進(jìn)城門。
承恩伯府在城西,算是比較偏僻,已經(jīng)很靠近城門了,林景云決定步行回家。
她穿著斗篷,帽檐遮到眉沿,一張臉遮了大半,倒不怕人打量。離家十年,她不由想要放慢腳步,慢慢看看京城的風(fēng)光。
此次回京,她只向上頭遞了道奏折,沒帶手下,孤身一人。去時如此,來時也如此。
走過高大的城門,一腳踏進(jìn)了熙攘的長街,她不由左右觀望,熱鬧是一樣的,吵嚷聲是一樣的,連生活的氣息也不曾變過,她不由也放慢了腳步。
看慣了孤煙大漠,再踏足人世紅塵,她有些按捺不住的興奮,在長街兩邊逡巡觀看,想買些什么。
可惜久不花錢,她倒是不知道該買些什么,在長街躑躅許久,也只給自己買了件日常襦裙,給大哥買了塊扇墜,給幼弟買了串糖葫蘆。
思及幼弟,她不由低低笑了。
她走時瀾弟不足周歲,偎依在大哥懷中。
如今已是十歲了,粉雕玉琢,每日負(fù)著書笈去管老夫子家中習(xí)文。
昨日,她進(jìn)了城,緩步走進(jìn)學(xué)府街,眼見著承恩伯府已在望,林景云腦中不由浮現(xiàn)出當(dāng)日離家的情形,不知不覺便走完學(xué)府街,抬頭一望,牌匾上金漆著“承恩伯府”四個大字,字形豪邁,隱有龍形,乃太上皇御筆親書。
林景云深吸一口氣,邁上臺階,站在門前,心中又生怯意。
日已西斜,瀾弟從同一條街的管老夫子處回家,見她在自家門前徘徊,許是親情所使,他一見她,便笑得燦爛,問道:“這位姐姐府上何處?可是找我嫂嫂?”
那笑容映在她心中,讓她心軟了,更讓她心酸。
正思量,房中的丫鬟已經(jīng)為她梳了個發(fā)髻,隨云起勢,襯得她整個人都柔和了起來。她抬手阻住丫鬟想要往上插簪的手,望著窗外的滿地殘骸,問道:“望月和流云呢?”
丫鬟臉色一變,不敢回答。
林景云抬起手撐住左頰,悠悠看著丫鬟。目光無物,卻格外剛硬,丫鬟嚇得矮身一跪,支支吾吾答道:“之……之前大太太說,望月……望月姐姐冒犯了小孫少爺,流云求情,都……都被打發(fā)到廚房燒火去了……”越說頭埋得越低,心中顫栗。
丫鬟口中的大太太乃是叔母的媳婦,林景云的堂嫂。林景云不發(fā)一言,拿起昨日進(jìn)門時穿的斗篷,揚(yáng)手一披,起身走了出去。
廊下站著一個十四五歲的小丫鬟,俏生生的,就是有點(diǎn)盛氣凌人,見有人掀簾出來,欲待上前去諷刺幾句,她是二夫人的貼身丫鬟,在這府中,連大少爺都不曾對她如此不客氣,讓她在廊下吹了兩刻鐘北風(fēng)。
只是當(dāng)她對上大小姐的雙眼,不知為何,心底升起一股難言的顫栗,激得她往后退了幾步,頭不由自主便垂了下來。眼覷得大小姐向前走去,她忙跟上。
松德堂
林景云深吸了口氣。松德堂是母親生前的居所,她站在門外,一梁一柱,都帶著母親的溫馨向她撲來。她低頭暗笑自己,回一趟京城,怎地這般多愁善感起來。
正沉吟間,便聽得一聲“阿錦”。
“阿錦”是她的小名,祖父想給她用“景”字,同大哥用同一個字,以示一視同仁。父親卻想給她取名“錦”,祖父和外祖都嫌父親俗氣,起的名字離不開錦繡富貴,不夠大氣。幾番爭執(zhí)下來,她最終還是叫“景云”,“阿錦”這個名字便留做小名一直叫了下來。
只是十年未聽見這個名字,乍一聽,還以為人家是在喚別人呢。
等她反應(yīng)過來,抬頭望去,小徑那頭的青年已奔了過來。青年身量高,只是久病纏身,身形纖弱,面容潔凈,皮膚白皙,像極了母親。
時隔十年,當(dāng)日抱著弟弟相送的十八歲病弱少年,已經(jīng)長成青年了。好在她走時兄長已經(jīng)長成,變化不大,只是眉眼更加清朗,更加成熟。
這么些年,家中沒有女眷,哥哥一人帶著幼弟長大,又是病痛纏身,加上京中權(quán)貴的冷落,日子想必難過。
林景云鼻中泛酸,叫道:“大哥……”林景滄緩下腳步,輕聲問:“阿錦,你回來了。”
“是,妹妹回來了。”
兄妹二人對視無言,良久,林景滄走上前,道:“阿錦,是哥哥無用,害你……”
林景云一笑:“大哥何須如此,妹妹也是姓林,怎能不擔(dān)起這份責(zé)任。”
林景滄眼泛淚光,默默無言。林景云說:“大哥,妹妹昨日回京,還沒見過叔母,我們快進(jìn)去吧。”
林景滄點(diǎn)頭,領(lǐng)她進(jìn)去。
剛跨進(jìn)院落,就見廊下站著一個童子,淺藍(lán)色冬衣穿在身上,更顯得白白胖胖。童子一見來人,大聲招呼:“大哥!”聲音甫一落地,門內(nèi)便傳出沉沉的一聲咳,隱隱含著威嚇,聲音不大,奈何她耳力好,聽得清楚。
林景云不由皺眉。
林景滄領(lǐng)著妹妹往前,說道:“阿錦,你走時瀾弟才八個月大,如今已經(jīng)七歲了,快來。”
林景滄一句話,引得林景云不由想要落淚,卻聽得廊下小童子叫道:“大哥,你總說小時候,我十歲多了!”
聽得童言童語,林景云不由破涕為笑。
林景滄上前拉住弟弟,蹲下來說:“瀾弟,來,見過大姐。”林景瀾雙目圓睜,看著大哥。林景滄喚道:“阿錦你來。”
林景云聞聲向前,笑道:“大哥,昨日我在門前遇到瀾弟了。”
林景瀾望著林景云,輕聲詢問:“大姐姐,是你?你真是我大姐?”
“是,我走時你還小……”林景云也蹲下來,斗篷伏地。
林景瀾卻突然道:“元寅真笨,他說得不對!大姐一點(diǎn)也不像男人!”
林景云與林景滄都愣住了,林景滄先反應(yīng)過來,道:“瀾弟,在大姐面前胡說什么!”林景云卻笑了,說:“難得瀾弟小小年紀(jì),就懂得分辨男女啦。”
她嘴貧一如既往,林景瀾也不由得笑了。
門上厚厚的防風(fēng)簾被掀開,一個丫鬟走了出來,說:“大公子,小公子,大姑娘,二夫人有請。”
一腳邁過門檻。
以前每次回家住,她總是不肯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每日都要在父母的院子里奔進(jìn)奔出,這里的門不論冬夏都不關(guān),不遮門簾,只因她幼時力氣小抬不起門簾,曾有一次跑得著急反被門簾打了一下,痛了幾日,父親著急得將門簾都扯下來了。
如今卻又掛上了。
一進(jìn)門便是撲鼻的暖香,煙霧繚繞。
母親是將門之后,不拘小節(jié),生活得有些簡單,從不喜伺弄花草香料之事。
她與哥哥也是最愛母親身上的味道,無論是汗味,乳香味還是體味,都嗅個不停,引得父親笑他們兄妹像兩只小豬。
屋內(nèi)陳設(shè)如前,墻上掛著一幅仕女圖,仕女倚著假山,低垂螓首,拈花微笑。
一聲低咳傳來,林景滄林景瀾躬身道:“侄兒給叔母請安。”
林景云收回目光,嘴角含著一抹笑,看向主位上坐著的婦人。
婦人年紀(jì)約莫三四十,挽著大髻,發(fā)上簪著幾根扁平金釵,襯得人大氣沉穩(wěn)。
婦人身旁仆婦環(huán)繞,一個小丫鬟跪在地上正給她翹腿,她悠悠端起茶碗,喝了一口,便有仆婦捧來漱口痰盂,婦人吐出茶水,仆婦又捧來熱面巾。
這婦人正是林景云的父親林成志之庶弟--林成廣的妻子,林景云的二嬸娘曾氏。
林成廣早年隨父兄上陣打仗,戰(zhàn)死在沙場,留下妻子和四五個月的遺腹子。待得遺腹子出生,因體弱一直養(yǎng)在老家鄉(xiāng)下,少有往來。
她不在京中的日子,這位叔母倒是將日子過到伯爺府來了,想來那位素未謀面的堂兄病已大好了。
林景滄林景瀾一直躬身請安,不得她說起身不敢有所動作。待得曾氏擦過臉和手,她才悠悠地說:“滄哥兒瀾哥兒客氣啦,快起來坐下。”
林景滄剛挺直腰背,就聽坐在一旁的堂嫂馬氏道:“哎喲,大姑娘好大威風(fēng),見了長輩卻不請安的。”
林景滄抬頭,卻詫異地發(fā)現(xiàn)馬氏右邊臉頰腫得高高的,還隱約可見五個手指印,雙眼紅腫,想是哭了許久。
他昨日在醫(yī)館中,早上聽了家里小廝來報(bào)說大姑娘回家了,這才一早趕了回來,并不知昨日發(fā)生了何事。
這時心下詫異,也只好回護(hù)妹妹道:“嫂子莫怪,阿錦離家多年,不免生疏了,并非不尊叔母。”
曾氏咳了一聲,道:“滄哥兒,昨日大姑娘一進(jìn)門,還未怎地就把阿玉打出了院子。
這府中下人這么多就動手,把阿玉的臉面放在何處?還動手打人。今日見了我,也是站得直挺挺,何曾有一點(diǎn)小輩的樣子。想是在外久了,不懂規(guī)矩了!”
林景滄一聽心下著急,還待說什么,被林景云伸手拉住。林景云向前跨了兩步,將兄長幼弟擋在身后。
昨日林景瀾誤以為她是客人,領(lǐng)她進(jìn)了府,她一手拿著包袱,腳下步子快,家中來往的幾個下人都不曾看清她的身形,便已來到了自己的院子。
院門大敞,仆婦丫鬟往來不絕,院子里幾個丫鬟陪著一個兩三歲的小兒在玩雪。見此情景,她有些疑惑,正在門口思索,一個丫鬟看見了她,叫道:“哪里來的外人?怎么闖到內(nèi)院啦!來人來人!”
外人?眉尖微蹙,她問:“此處是何人住?”
“這是我們大太太的院子,你到底是何人!”丫鬟見她身上衣履單薄,風(fēng)塵仆仆,斗篷遮住了半張臉,還背著一個包袱,以為是什么牙婆帶來的奴婢,言語很是咄咄逼人。
林景云沉聲道:“叫你主子出來。”她在門外已聽瀾弟說過,堂兄嫂跟著叔母住在府中,這位大太太想是堂嫂。
“你什么人,還要見我家主子,你再不快走,我喊人把你扔了出……”話未說完,人已撲地。
林景云十年未歸家,本是滿腔愁緒,被這丫鬟一鬧,心下不快,伸出手往她肩頭一搭,手臂一震,那丫鬟立時摔出去撲倒在地。
門內(nèi)人聽得門外丫鬟撲地的喊叫聲,紛紛跑了出來。
林景云卻觀察些院子。庭院里遍植樹木,枝干橫斜,快要下雪的時節(jié),難得院里打掃得干凈,地上沒有落葉。
廳門大開,廳上正中擺著一套黃花梨木桌椅,井然有序,與當(dāng)日走時無異。
林景云看得眼中酸澀起來,腳步也緩了下來。
院中玩耍的小兒與丫鬟都被這如同天降的女子嚇了一跳,便有人上前呵斥。聲音驚動了屋里的人,一聲嬌斥響起:“不要命了!誰在喧鬧!”
院里的丫鬟撲通撲通全跪下了,大太太脾氣太大,誰敢言語。那小兒倒是噠噠跑到門前,撲到出門的婦人身上。
婦人正是馬氏,她一見林景云,臉色大變,罵道:“好呀!哪來的賤人!也敢這般造次!來人,給我打這賤人!”原來林景云的堂兄林景源近幾月在外養(yǎng)了外室,多次來跟馬氏商量要納進(jìn)門來,昨夜夫妻吵了一架,林景源氣得走了,一夜未歸。馬氏哭了一日,卻聽人說院里來了個女子,當(dāng)時便以為是丈夫帶著外室上門了,氣得口不擇言,直罵賤人。
林景云久在軍中,與士兵們都是有話說話,實(shí)在看不順眼打一架,何曾被人如此戳著眉脊大罵,當(dāng)時沉下臉,伸手將馬氏的手拍開。
馬氏被刺激更深,罵聲更甚,口中罵著“賤人、蕩/婦”,手伸到林景云的肩上便要廝打起來。
林景云哪容人近身,幾乎是下意識地伸手,馬氏的手轉(zhuǎn)了個方向,直直對著自己的臉“啪”地一聲扇了下去。仆婦驚呼聲中,馬氏已經(jīng)身不由己扇了自己十幾個巴掌,羞惱起來,幾乎要暈過去了。
林景云放開馬氏,馬氏連聲也出不得了,倒在仆婦身上。林景云進(jìn)了屋,將不屬于自己的紗帳,草木,被褥,字畫一一砸出門外,仆婦在院子里驚聲尖叫,本欲搶進(jìn)門去阻止,那些家具就像長了眼似的向自己砸過來,只得尖叫著退開。
砸了有一盞茶的時間,林景云步出房間,看著院里慌亂的人,冷聲道:“滾去告訴管家,大姑娘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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