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云吩咐就地造飯，吃過飯，又布置了看守馬場的人手，這才帶著劉光洪回轉驛站。

        驛站在望，林景云勒馬放慢了速度，近了卻見驛站外沒有一人看守，冷冷清清。

        林景云一驚：莫不是高賢王已被……

        她棄馬急奔幾步，沖進了驛館。劉光洪一見，也忙下馬。

        大堂中一個紅衣女子正在吩咐人收拾東西，一見林景云奔進來，嚇了一跳，再一定神，笑道：“您就是林將軍吧！”

        林景云看著她，并不動作。

        那女子笑道：“林將軍不必緊張，驛館被燒，王爺只能入城了。現在在州府府衙中。王爺吩咐我在此收拾些東西……啊，我叫鳳梨。”

        林景云聽荔枝介紹過，當下點點頭，仔細端詳著眼前人：鳳梨能跟在蕭紀邈身邊，想必武藝不弱，但她……本人看起來，卻嬌嬌軟軟的，個子不高，身段亦軟，穿著颯爽的紅衣，偏偏細細的腰上卻綁著飄逸的絲帶，絲帶下還墜著一個小鈴鐺。頭發高高束起，發尾翹著，她身處焦木之中，卻神態嬌俏，此時眉目含笑，很有些討好意味。

        看起來不像護衛，反像……林景云一驚，意識到這想法對鳳梨不尊重，連忙打住念頭，整理思緒，道：“知道了。”她沒再說什么，轉身出去，從劉光洪手中拿過韁繩，交代了兩句，重新上馬而去。

        “怎么回事？”鳳梨暗自嘀咕，這林將軍可不像荔枝說的那么好相處啊，冷冰冰的。

        ——————————————————————

        “剩下各處路口封住，讓高源去發布公告，擅闖者殺。”蕭紀邈聽了林景云的稟報，對著山竹吩咐。山竹應下，轉身出去尋陳州知府高源。

        “林將軍、劉郎將辛苦。”蕭紀邈神色已經好了些，能夠坐在椅中處理事務了。“我讓人備了酒菜，劉郎將請去用些飯菜，我與林將軍還有事情商討。”

        劉光洪自然說好，由隨從帶著下去了。

        屋內。

        他眼神很是柔和，手掌向前示意：“坐吧，我讓人備了溫酒，將軍暖暖身。”

        他倒了一杯酒，遞給林景云：“請林將軍恕我重傷在身，不能相陪。”

        林景云接過，蕭紀邈就不再說話，盯著林景云。

        林景云意識到，他是在等自己喝酒，不由有些尷尬有些疑惑，但還是抿了一口。

        酒溫過，少了些辛辣，入喉既柔且厚，滑到腹中，仿佛一股暖流在身體內游走。感覺很不錯，林景云抬手將酒干了。

        蕭紀邈道：“我已上書陛下，不日，就會有人來接手馬場。”

        他話到此處，又頓了一頓。林景云低頭放下酒杯，道：“臣明白。”

        “我想，我的意思，林將軍不明白。”蕭紀邈說著，給她的酒杯又滿上一杯。

        林景云疑惑地抬頭看他。

        “林將軍想的應該是，等朝廷人馬一到，就交出馬場，回京過年。”蕭紀邈捕捉住林景云的目光，確信她就是這么想的，“本王的意思是：林將軍不必再退避三舍，京中無聊，是處牢籠，林將軍不必急著回去。”

        牢籠！

        聽著這叛逆的話語，林景云心不禁一動。

        “林將軍，明明是你帶人攻下馬場，再往前說，明明是你平定了西疆，是你勞心勞力，卻總是將功勞拱手讓出，你真的甘心嗎？”他的聲音低沉溫柔，說得話卻字字入心。

        林景云心一痛，皺緊了眉。

        蕭紀邈見她皺眉，緊跟著道：“林將軍，我對你，絕無試探之意。我只是覺得可惜，你是一代將才，比我，比很多人，都厲害得多。你不是官家女眷，不不不，我是說，你不該只是官家女眷。你屬于戰場，屬于大燕。”

        他一時口誤，連忙搖頭，神色放松了許多。

        林景云卻沒笑，她被他說得心砰砰地跳：很久，很久沒有人這樣對自己說過了：不要只做姓名被埋沒的女眷，到屬于自己的戰場去，發光發熱！

        “林將軍，那天你在宴上演奏的那一曲《殺》，很激動人心。我聽到了你的心聲。”

        林景云一怔，臉有些可疑地紅了：什么意思？什么心聲？她緊張地抬手又喝了一杯。

        “我聽到，林將軍的心在說：好不甘心，真想殺了你們啊……”他沒受傷的左手扶在酒壺上，半邊身子側歪著，低低地拉長了聲音，帶出一絲幽怨。

        林景云“噗”地一聲笑出來。白緊張了，還以為這位高賢王真有看破人心的本事。什么心聲，根本是亂說嘛。

        蕭紀邈也淺淺一笑，轉而認真道：“我是認真的，林將軍，你比我厲害得多，從前便是如此。沒理由到了今時今日，你卻走到如此境地。”

        林景云聞言，只能深深低頭：“王爺說笑了，今時今日，臣又何敢說什么厲害。當年王爺亦是藏拙，才會有后來拿下百越、南海之功，臣望塵莫及。”

        蕭紀邈一笑，卻沒讓她岔開話題，繼續道：“林將軍瞞得很好，但要逼迫一員大將舍下一切回京，絕非陛下一人就可做到的。”

        他目光炯炯，緊盯著林景云，林景云一滯。蕭紀邈知道自己猜中，此事背后必然有人在推動。是哪一派呢？他盤算起京中勢力。

        林景云艱難地動一動喉嚨——此事，她從未開口向誰訴說過。

        蕭紀邈看出她的猶豫，又緩和了語氣：“我知道林將軍心存顧慮。只是，林將軍應當懂得，一退之下，便是步步退，最終，被逼下懸崖，只能是親者痛，仇者快。”

        林景云撇開了眼，又喝了一杯：她實在是顧慮得太多，不敢輕下決定。

        兩人一時之間沒人開口，氣氛凝滯。林景云抬眼看蕭紀邈，蕭紀邈也正看著她。那目光……似是含著淡淡的憂愁，又含著幾分心痛，又……

        林景云不敢再看，又垂下了頭。

        “林將軍，你或許對本王印象不深，但你的大名，我很小就聽過。你是林家和莫家的掌上明珠，武藝極好，陣法也是一點就通。那時父王總說，林家的小娘子聰明伶俐，我們這些都比不上你。”

        林景云跟著也陷入了回憶，那段打馬過街，肆意快樂的年少時光，因為有父母和外祖的庇護，顯得快樂且溫馨。

        蕭紀邈接著往下說：“后來，你去了西疆，一功一績都記錄在邸報上，傳遍大燕。我在百越看到這些，都會想：林家的小娘子果真是厲害，果真讓人拍馬不及。

        你說本王功績，可是，你的成就從不在本王之下。看到你如今，說得冒昧些，我很痛心。

        你是天之驕女，是京城風景，是戰場上的神話，如今卻被磋磨得只會低頭。”

        林景云聞言，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又望進了他那深深的鳳眸中去。他的眸仿佛飽含情意，果真不忍一般，讓人不敢多看。

        但蕭紀邈下一句話，卻把她看到那點情意全部打散：“我派人去了張掖郡。”

        “自然是查到了一些東西。”蕭紀邈淺笑著看著林景云，自然沒有忽略掉她眼中一瞬的慌亂。

        “袁二很厲害，易地而處，我絕不敢保證，能把一個沙場老將逼到那般境地。”蕭紀邈夸著袁二，林景云卻繃緊了面皮，手不自覺地用力。

        “所以，我想，他是不是有些什么依仗，才敢如此冒險，拿男女之別來做筏子。男女之別……呵，大燕都立國七十年了，還有人拿這些欺世的話在口頭上念叨。偏偏，他還如此幸運，一招中的，絲毫沒有拖泥帶水。”

        “啪”！林景云手中的酒杯終于不堪重負，脆弱的杯身碎成好幾塊。

        林景云緊緊咬唇，眼皮緊緊撐著，不肯眨動一下，很快眼圈就漲得泛紅了。

        “林將軍，此刻我絕無打探之心。先前會派人去查你，也是因為陛下的緣故。陛下幾番向我推薦你，我真的很好奇，到底是怎樣的經歷，讓你們君臣如此默契地緘默；到底是什么支撐著林將軍，在被奪走一切榮耀后，還能對大燕懷抱赤子之心。

        “其實，我手底下的人查到的也不多，窺探軍營，誰都擔不起這罪名。我會把人手撤回來，不再查此事。

        今日說這么多，我只想告訴林將軍：不要遂了那些人的愿。

        天下未定之時，鳳將、洛夫人挺身而出，功勛卓絕，何以天下一定，就要還給哪些蠹蟲！

        他們是活在陰溝里的碩鼠，見不得鳳將、林將軍這樣的光輝耀眼，所以想盡了法子，要把你、要把你們拉下來。

        林將軍，鳳將已逝，無可追悔。而你，不要再讓他們得意。”

        最后一句，他說得輕且柔。

        許久，她張了張嘴，艱難地找回自己的聲音：“其實，是我……識人不清。”

        “不要怪自己。”蕭紀邈語氣淡淡。

        林景云眨了眨眼，從蕭紀邈臉上看到了他那標志的，冷靜的，滿懷信心的神情。見林景云看他，他目光動也不動，又說了一遍：“有心算無心，算不過的，那不是你的錯。”

        林景云搖搖頭，怎么會不是自己的錯。但她不欲再多說，只是說：“我明白王爺的意思了。只是，馬場已定，我……我也沒有用武之地了。”

        “不必你再做什么。我會將你的功勞原原本本記下，向陛下討功。

        我知道，林將軍說不想踏入朝廷這個戰場，但世上事，不是逃避就有用的，面對，面對才能有轉機。

        林將軍要做的，就是接受。接受屬于你的功勞，接受站到人前，站到本王身邊來，可好？”

        林景云覺得自己真是三天沒睡，頭昏腦脹了，今天怎么回事，為什么一直覺得，他很可靠呢？語氣很溫和，不，是溫柔……


　　(https://www.dzxsw.cc/book/75711060/30383822.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