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下墜
一靠近,他立刻背過身去,悶聲道謝:“多謝大俠。”
佟十方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男子漢大丈夫,不過合衣睡一宿,哪兒那么多扭捏,你這副光景,即便往后金榜題名只怕也找不到媳婦。”
“我是個讀孔孟的,倫理綱常必須牢記心上。”
“所以我才討厭讀書人,一副死腦經。”佟十方躺平了望著黑洞洞的房頂,“讀書是為放大眼界,開胸闊腹,知天下事明世間理,不是整天子曰子曰的掛在嘴邊,越讀越禁錮,怕違背祖訓,怕忤逆圣言,什么都兢兢戰戰怕的不得了,要是這樣還不如不讀。”
他輕輕一笑,“大俠不讀書卻有如此見地,實在難得。”
“我不讀書?我要是不讀書不識字,你還不知道在哪兒呢。”她翻過身推了推他的背,“你學過數理化嗎?”
陳贗生心念一動,也翻過身來,“是什么?”
她搔額想了想,“就是珠算,物質運動規律和……制毒,不過我還沒學到那一層,不過是各領域的皮毛。”
“聽起來頗為高深,女子還可以學這些?大俠以前在哪里上的私塾?”
她笑道:“在我家鄉,我家鄉那民風淳樸開放,人心渾厚爽朗,男子女子通通可以去私塾,在私塾若是學的不好不精還可以請家塾先生呢,有時候還不止請一個,科科都請。”
“那可真是天上人間,大俠的家鄉在何處?”
“天外天。”
“天外天還有人?那豈不是仙人?”
“你豈不曾聽過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那就是天外天,我就是人外人。”
“既然家鄉那么好,為什么還要獨自闖這苦江湖?”
“因為我有病。”她不再說話,笑容從嘴角褪去,眼睛失光的望著屋頂,眉梢輕輕蹙在一處,似乎沉甸甸的思緒壓在她胸口。
陳贗生心道,知道她兇,原來是個連自己都罵的狠人,遂沒接話。
片刻后她才嘆了口氣,收回神,側頭看向陳贗生,“你盯我做什么?”
以往書生對她總有些敬畏和怯懦,對她長刀直入的目光總是閃避,但今夜他不躲了,一對眸子承接住她的目光,輕盈純粹,沁出賞識和好奇。
只輕輕說:“抹胭脂水粉是碧瓦朱墻,被江水洗盡后是柳岸長煙。”
這呆子,居然在品鑒她的臉盤子。
佟十方被他看的頭皮發麻,邪火往上冒,登時兇道:“背過身去,不準看我!”
“兇什么,你不是叫我不要扭捏嗎?”
“這回不一樣了,你敢動一下歪心思我立刻鍘了你,聽見沒有?”
夜漸入海,山野冷寂無聲,不多時二人就先后睡去。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陳贗生突然在黑暗中睜開眼睛,望向炕邊的方窗。
屋外仍在下雨,雨水窸窸窣窣的落在草木之間,聲音雖然嘈雜,卻另有一種粗悶笨拙的聲音,顯得格外特別。
是雨水打落在蓑衣斗笠上的聲音。
山間夜宅,夜半三更,哪來的未眠的行人在窗外徘徊?
他起身輕快得翻過佟十方,靠在窗邊,小心催動內力,聽覺登時澄明,他立刻分辨出有兩個人在屋外竊竊私語。
“來的什么人?”
“一男一女,女的膚白貌美皮相上等,男的面憨頭大,不過形體挺拔,看上去倒也干凈利落。”
“行,正缺兩味貨,就用他倆。”
看來今夜入錯了門。
陳贗生剛想推醒佟十方,她卻猝然抬手抓住他伸來的手,睜開眼目光如炬。
“書呆子,你想干什么?”
他立即收斂內力,指著窗外,“大俠,外面有——”
話還未完,身下石炕突然從中一分為二,二人來不及發聲就掉了下去,石炕在頭頂快速閉合。
原來那炕下面連著一個垂直的深深的甬道,二人不斷往下墜落,也不知身下哪里才到終點。
幸而佟十方平時的習慣是將青雁彎刀伴在枕邊,她掉落的一瞬間按住了刀,此刻她將手中的刀舉起,橫在甬道中央。
刀頭刀柄正巧卡在甬道兩側,只見刀頭在黑暗中冒出一串火星,又向下滑行了一陣后便牢牢卡死了。
她搖搖晃晃掛在刀上,對下面的陳贗生道:“身手還不賴嘛,這么黑的地方還能精準的抓住我的腿。”
陳贗生奮力環抱她的小腿,氣喘吁吁道:“我快……支撐不住了。”
她故意使壞甩了甩右腿,“我問你,剛才趁我睡著想干什么?”
“小生哪有那個膽子,我聽見屋外有人,想提醒你啊。”
“雨聲那么大,我靠著窗都沒聽見,你會聽見?”
“我尿急醒了啊。”
佟十方忍不住笑:“現在呢?”
“都嚇回去了。”
她噗一聲笑出聲,“可憐催的,行了,你順著我的腿向上爬,抱哪兒都成,就是別占著我的腿,我另有別用呢。”
陳贗生毫不掩飾的嘆了口氣,手臂在顫抖,“說來慚愧,小生,實在爬不動了。”
她也不廢話,先是抬起右腿,將他提到離手更近的地方,然后騰出一只手快速下抓,憑直覺薅住他的胳膊。
“松手!”
她又將他向上猛然一提。
“抱住!”
陳贗生憑借聲音定位,一把環住她的肩,剛剛好掛在她身上。
佟十方岔開雙腿,筆直的踩住兩側巖壁,這便上下開工,一點點向甬道深處挪動。
“看上去老大個頭,身子卻輕的沒骨頭似的,一到關鍵時刻就肌無力,以后李三粗吃肉你也吃,不準啃你那破燒餅。”
她喋喋不休起來正如小珠落玉盤,可唇上仍暈著淡淡的口脂香氣,軟綿綿的,如手指輕輕觸著他的臉。
離得這么近,不過兩指距離,若是有一道光投下,不知看見的會是什么光景。
他呆直木傻的目光在黑暗中漸漸松弛,將頭似有似無耷拉在她肩上。
兩人下移了不多時,便感到下方有微弱的幽光。
甬道下面連著更大的空間,應是一個地洞,佟十方手腳并用加快動作,等移動到了甬道出口才發現,下方擺著一口圓口深肚的大烏鼎,里面全是烏黑的水。
“見鬼,今天是不是與水犯忌?”
陳贗生低頭望了半晌,百思不解道:“他們為何在這放一鼎水?若是沒有這水,咱們從炕口直接摔到地底一命嗚呼,對他們而言豈不是更好?”
佟十方搖了搖頭:“你錯了,若是我們直接從炕口高度摔下去,即便下面是水仍會摔死。”
“為何?”
“從極高處墜落的人,落水速度極快,沖擊力是很大的,而力的作用是相互的,墜落時沖擊力與水面對抗,也就是說水面會以反作用力撞擊人的身體,如果不幸是趴著入水,人就會像撞上墻一樣,被水活活拍死。”
陳贗生瞪大眼睛,“這是何方學識?”
“物理的一點小皮毛。”她又吶吶自語起來,“不過,在水里摔死應該不至于死的太難看,但他們這么做到底圖什么?”
“先不說這些,我先跳下去,以免水中有埋伏。”
沒等佟十方開口,他已經脫手縱身一跳,噗通一聲落入鼎中,黑水咕咕冒出幾個泡,半晌后他游出水面,將胳膊舉起來。
“快下來,我接著你。”
佟十方頗為意料,卻也沒多想,便將刀先行取下拋給他,這才收腿捏鼻子縱身跳下,一下扎入水中。
這圓鼎真的極大極深,落水后雙腳竟始終沒觸到鼎底。
陳贗生將雙手往水中探,正穿過她腋下,將她撈起。
兩人渾身濕透拋在一處,目光短促的碰撞了一下,就立刻環視四周,這一望卻立即心生寒意。
這是一個窄長的地底空間,頭頂有鐵鉤,懸掛著一副副人體殘肢,有無數手無數腳,卻都被剝了皮,墻下還堆放著無數爬滿霉菌的骷髏白骨,都被人削掉了上半部分,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令人不適的惡臭。
極詭異,就像到了一處兩腳羊肉鋪。
“不宜久留,快找出路。”
二人還沒游到鼎壁邊,不遠處的拐角便傳來那老嫗的聲音。
“那對小伉儷估摸著已經死了,盡快動手。”
一人粗生粗氣接話,“不必你說,這批貨再不送出去,大家伙就得跟著一起倒霉。”
佟十方與陳贗生對視一眼,知道現在兩人處于不利境地,若是跳出來硬碰硬,只恐對方手中有機關,將二人鎖死在地下,索性就地裝死,待他們警覺放低,再出手一招斃命,然后奪路逃出去。
兩人這便閉上眼仰浮在水鼎內。
老嫗帶著兩個赤膊壯漢從拐角處走來,她到水鼎邊,探出手摸兩人鼻息,又摸了摸臉,“剛咽的氣還有余溫,你們動作快些,免得血凝了。”
其中一個壯漢取下墻上的鐵鉤,正要勾住陳贗生的鎖骨,便被老嫗呵斥下,“你這是干什么?上回就把皮勾破兩處,好縫歹縫還是扎眼,送過去害我被他們一頓臭罵,用繩索,動作輕些。”
一指粗的麻繩穿過兩人胸口,將他們拖出水鼎,放置在地面。
老嫗蹲下身打量佟十方的臉,“多俊的美人,多少年不見了,瞅她第一眼我就想好了拿她做什么,整張臉撕下來,去做張人|皮|面具,一定能兜售個好價錢,你們剝她的皮仔細著點。”
又移步到陳贗生身邊,“這書生腦袋大,骨骼也勻稱,骨相應當不錯,剁的時候輕些,別剁裂了,就指著這些賣好價錢了。”
佟十方只覺一股涼意,怪不得山坳里獨有一棟小屋,仔細想來但凡是個尋常人也不會愿意獨留于此,事出其反必有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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