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過關口
一輪艷陽從地平線升起,七月里的日頭毒辣又逼仄,迅速將大地烘干,黃色的塵土跟著三人的步履不斷飛揚。
佟十方從良知秋手中接過那支十字機關|弩和箭,聽他將昨夜的遭遇細細道來。
她不由說起:“之前我就被這群人追殺過,沒想到還是官家的人,之前那支箭你也見過的,的確和這支如出一轍,那時我慫恿你去查,你沒查嗎?”
“當時手上事務繁忙,所以就把查箭的事交托給了大理寺的人。”
她輕輕啊了一聲,“該不會是在江州的時候順便交給了孫柳吧?”
當日提及佟十方時,見孫柳那副支吾難言的模樣,良知秋便已心知一二。
“你和孫寺丞果然相識,怎么回事?”
“這就說來話長了,命運使然,不過也只是萍水相逢而已。”
雖說孫柳是大理寺的人,但他一心在追查販人組織的大案,恐怕是不會有閑心幫良知秋調查弩|箭的來源了。
官家出身的殺手,殺手的機關|弩,設計同樣精湛的骷髏上的機關扣,以及與之相關的販人組織,這些線索之間似乎有所關聯。
耳邊想起那老漢的聲音:‘我的主子,就是閻王見了也要禮客相待。’
囂張的簡直沒了譜,但從老漢口中輕飄飄說出來,又不像是在唬人。
藏在這背后的權勢應該不簡單吧。
“我想等這一切結束,去會會孫柳,問問他的案子有什么新線索。”
“這些事等過了今日再追查不遲。”九郎在前方停下腳步,下巴輕輕點了一下道路前方,“看。”
前方石壁兩側血跡橫飛,地面有不少拖拽的痕跡,道旁有折斷的箭頭以及幾根慘白的指頭,各處細節都述說著慘狀,但就是不見活人。
這里大有一種陰兵過道、寸甲不留的慘像。
“叫他們斗吧,狗咬狗,咬死狗,對我只有百利而無一害。”此時此刻的佟十方生出一種步入考場的沉心靜氣。
“百蟲食噬,終要出蠱。”九郎憂心憧憧道,“最后要面對的,可不是簡單角色。”
佟十方心里明白,今日要遭遇的是小說里的高潮片段,抗爭的過程一定坎坷,但只要熬過去了,就能位居江湖尊者之位,受江湖群雄膜拜,這本小說也就完結了,完結之后,她要繼續做咸魚,研究美妝,好吃懶做。
如果不幸死了,又有什么關系呢,她本來早就該死了,能在心電圖停跳后又活了這一年多,難道還不算賺到了?
這么一想,人就釋然了,她舉步向前,無懼生死。
行上半日,但見兩側山崖越來越閉塞,古道漸漸狹窄,頭上只余一線青天。
前方陡峭石壁上高高的鑿刻著“雁門關”三字,比劃橫如刀,豎如劍,瀟灑蒼勁。
步入關口,便見此處被三面陡峭的山崖包圍,形成三個出入口,高高的崖頂上橫著數條青蒼色的巨石,遮擋住了散漫的天光,投下暗戳戳的黑影。
氣氛幽冥詭異,三人不再言語,在警惕中前行。
走至中段,忽有一滴水落在她鞋尖上,她猛然駐步,快速一睹,看見一顆紅艷艷的濃稠的血珠正漸漸洇入干燥的鞋面。
“這什么——”她話還未脫口,一對胳膊分別被九郎和良知秋抓住,向后一拽。
趔趄兩步還未站穩,眼前便散落無數物件,七零八落的砸在地上,緊接著鼻端前扇起一陣腥臭的風。
三人定睛一看,遍地是肝膽肚腸人心人脾,全都被摔成了血糊糊的爛泥。
九郎擋在最前,被污血濺了滿襟,他立刻扯下外衣丟在腳邊。
他仰頭望,旬日還算泰然的人,此刻面上也難掩錯愕與震驚。
只見方才還空無一物的遮天巨石上,居然悄然無息的多出了三十來具晃晃悠悠的懸尸。
這些尸首早已被人割開了肚皮,內臟既已落下,身子便癟了下去,掛在半空像一片空貝殼。
場面十分血腥驚駭,九郎囑咐道:“你們別輕舉妄動,待我先上去看看。”
他飛身踏上崖壁,手指抓著石頭上的縫隙,在離地兩丈余高的地方停下,離懸尸近了,他得以看清那些人的模樣,隨后飛落下來。
“上面有西蜀九華派的顧掌門,青蝶谷的白藥師,石敢當馬大俠……不熟悉沒關系,總之這里所有的人,不是名門掌門和執事,就是頗賦聲望的正派人士。”
武林正派,俠之大者,名利當前也不過化身成趨之若鶩的蒼蠅,趕到此地拔頭籌,眾多高手云集于古道,總有輸贏,丟了性命,也是情理之中的。
但是,什么人能把他們同時殺死。
“把這么多死人掛在上面,需要多少人手?”良知秋面露不安,“而且還用了十方殺人的手段處理了尸體,莫非是想栽贓。”
九郎緩緩搖頭,“我看更像是恐嚇和叫囂。”
二人正分析此事,頭頂突然傳來一聲悶響,緊接著頭頂上的懸尸接二連三的爆炸。
每具尸首腹腔內都藏了火藥,將它們在高空炸成了破爛流丟的碎肉,一時間骨肉橫飛。
爆炸聲巨大,三角關口的構造又使聲音不斷回旋疊加擴大,三人被震的腦中嗡鳴,顧不得橫飛的人體組織,捂住雙耳疾退。
但身后已經無路可退,三個出入口,同時涌入層層疊疊的青黑盾牌,如三道大門將關口全部封住。
這些盾牌方正高大,人藏在后面可以一絲不露,而盾牌的門面上雕刻有獸紋,獸口大開,露出四顆巨大的青紅獠牙,獸口中|央有一道閥門。
此刻,所有閥門一同打開,從中飛出彎鉤鐵索,從三個方位刺向三人,速度更是迅如雷電。
三人同時亮出兵器,各自面對一方,將背后交給另外兩人。
這種彎鉤鐵索,佟十方遭遇過兩回,一次在客棧,一次在江面,雖然鎖鏈粗細寬窄各有不同,但絕對是出于同一種設計。
她終于確定了,有一伙兒人,從一開始就在鍥而不舍的接近她追殺她。
面對無數彎鉤鐵索,青雁彎刀向前一探一勾,再翻刀旋轉,將其余的鐵索全部纏在刀上。
“王八蛋!”她目光中露出狂躁,“同樣的把戲,你們不該玩三次!”
鐵索試圖向回收,她偏用雙手鎮刀,就是不放,雙方僵持著。
她以為這樣就可以逼出盾牌后面的人,卻沒想到下一刻有火銃從每一個獸口中探出。
這些火銃鐵筒極長,且是雙筒設計,怎么看都像是□□。
見狀,她眼疾手快猛然撤刀,任鐵索高速的彈回獸口,正好撞在火銃上,火銃內的鉛珠與彎鉤相擊,威力巨大,躲在盾牌后面的人受到波及,摔倒在地,盾牌也隨之倒下一些。
但很快就有新的盾牌替補上位。
好家伙,沒完沒了了。
九郎與良知秋各自擊退一波襲擊,三人退至背靠背。
盾牌后面再次傳來齒輪轉動的聲音,他們準備卷土重來了,佟十方緊握發燙的刀柄,知道不能繼續耗下去。
“看樣子只是個開始,不知道還有沒有后招,咱們別硬杠,走為上策。”
良知秋:“三條路都已經被封死,只怕外面還有埋伏,唯一能逃出去的只有天頂了。”
“那就從天頂走。”九郎將脊槍收回袖底,“我們踏山壁上行,想辦法抓住上面的繩索蕩出石隙。”
“好!”
時不待人,獸口閥門再開,這次是向外射出急雨般的短箭。
三人同時行動,各自向一面山壁上奔去,飛檐走壁,刀劍相助,一路蹬走至高處,又轉身縱身一跳,抓住了懸尸上的繩子。
良知秋不巧抓到一根極短的,繩子上有沾染著碎肉和血液,十分濕滑,下滑片刻,最后只剩一點繩尾還攥在手心里,他不敢再動,只怕稍微不甚就要掉下去。
“良兄!”佟十方看出他的不對勁,雙手攥緊自己的繩子,將身子用力向他蕩,“快抓住我的腿。”
下面的盾牌正向上揚起,獸口再開,探出更長的箭。
九郎縱身向前飛躍,抓住佟十方身側的一根麻繩,纏在手心,又將她單手抱來,“我先送你上去!”
“不行!不能不管他!”
“你上去了,我自然救他。”她稍一遲疑,他立刻又道:“你不走,我絕不會救。”
不等她答應,他雙腿在半空用力一折,身體高高蕩起,單手將她托上天頂的石縫,佟十方雙手扒住青石,奮力爬了上去。
良知秋那頭并未坐以待斃,他正輕輕搖晃身體,試圖去抓離最近的一根長繩,但距離遠遠超出了他的臂長,他決心縱身一躍,賭一把,誰知身子只稍稍一動,手中的繩子就先行脫了手,身子一沉掉了下去。
在這緊急關頭,隕鐵脊槍自半空追下,迅速由剛變柔,蛇一般靈巧的纏住他的手腕。
他驚魂未定,無限感激,“多謝九郎兄!”
“沒時間煽情了,我把你甩上去,自行穩住。”九郎如法炮制將他推送上天頂。
佟十方將良知秋拉上來后,立刻趴在石隙邊向下張望。
為了幫良知秋,九郎現在的位置有些偏離,而她身在慘白的陽光下,關口里卻很昏暗,看的并不清楚。
下面傳出嗖嗖的急風聲,箭已向上追來,她連忙將手臂深深的探入石隙里,“快!抓住我!”
九郎曲身用力一蕩,脫手飛出,抓住了她的手,兩只手立刻十指緊鎖。
他的另一只手剛摸到天頂上的青石,便聽見刺耳的啾鳴聲從下方飛來,一只急箭對準的是石隙外面佟十方的臉。
他毫不猶豫抬手去擋,箭瞬間刺穿了他的掌心。
佟十方見他負傷,心中生怒,從懷中掏出珍藏已久的周娘子的金鈴鐺,拋下去,金鈴鐺飛速墜落,砸在下面的盾牌上,又幾番彈跳,發出波長不同的魔音,在關口內不斷疊加,愈演愈烈,下面的人聞聲頭疼欲裂,早已丟兵棄甲,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九郎和佟十方也受了影響,二人頭疼欲裂,但仍舊死死抓住對方。
良知秋正欲上前幫助,卻聽見腦后傳來破風聲,他拔锏格擋,在半空打下幾把狠絕的飛刀。
這伙兒人早已在雁門關上下做好了部署,一條生路也不打算給他們留。
等候多時的殺手已經順著連接關口的唯一山脊飛奔而來,已到了幾丈開外。
佟十方大呼不好,左手用力撐石面,右手使勁把九郎向上拉,她咬緊槽牙,臉憋得通紅,“腹背受敵!快上來!”
九郎看見她胸口迅速洇出一片紅色的血漬,還未痊愈的傷口再次裂開了。
她疼,忍的滿額是汗。
他連忙松開五指,“你快放手,我自己想辦法。”
“你敢!”佟十方罵道:“在我揍你之前趕快上來!”
“別慌,我去攔他們!”見九郎一時無法攀上來,良知秋毫無猶豫,雙足蹬地,如離弦箭一般沖殺手迎去。
那群殺手原以為他仨體力耗盡又腹背受敵,很快就會亂了陣腳,最后只得跳下山崖,卻沒想到良知秋如破江的千層浪,單槍匹馬的就沖了過來。
腳下的山脊十分狹窄,僅為兩掌的寬度,如一線刀刃立在天幕之下,稍稍身形不穩就要掉下去,良知秋從未走過這樣的險境,若非為身后二人,他也絕不會敢走這樣一步。
他穩住自己的重心,前后虛晃數招,將對方晃下山脊,哪知后面的殺手已經看清了他的招數,尋著他的破綻就來,他一時失衡,腳下又踏碎了一片沙土,徑直就往山脊一側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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