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脫粉
禮賢王是當今小皇帝的皇叔,秦北玄卻叫他二叔,她到底是何等身份顯然已經不言而喻。
“近來城中出了五尸命案,離你這不足三里,二叔憂心你就來看看,順便替戮王打聽孫柳的下落,京城上下已經排查過,只余下你這里戮王不便打聽,所以就請我來走一趟了。”禮賢王坐定后目光朝花園中似有似無的輕輕一掃,“你與孫柳向來交好,這么長時間以來,他沒有來找過你嗎?”
“沒有。”秦北玄借著斟茶的動作,用寬大博袖擋住他的視線,“那家伙你又不是不知道,整日念叨著要靠自己在大理寺出頭,旬日里獨自東奔西走的,都是為了翻找個驚天動地的案子,現在指不定又在哪刨坑翻案呢。”
禮賢王聞言頷首,接茶喝上一口,清脆有聲的放在石桌上。
他眼眸低低垂著,“你府上有客?”
桌沿擺著三只水量不同的茶杯,還未有時間處理。
該來的躲不掉,秦北玄索性大方說道:“有,不過是出門在外結識的朋友,不是京城人,初來乍到羞赧的很。”
“所以就躲在花叢中?”禮賢王淡淡一笑,看向夕陽下的如夢似幻的花園,“朋友何不出來一坐?”
孫柳為恩公憂心憂患,一股男子氣概涌上心頭,正打算犧牲小我,要站出來,卻被身旁的佟十方按住肩頭,她戴好面紗,沖他擺頭,先一步站起身。
“果真。”禮賢王輕輕一笑,抬手道:“姑娘請坐。”
佟十方淡定自若走回亭中,在秦北玄身側坐下。
王爺只淡淡道:“見過姑娘。”
佟十方無可奈何,裝模作樣的掐著嗓子喚了一聲二叔。
他又道:“我記得阿爍自小不喜歡結識女伴,總說是京城的姑娘家扭捏作態,今日她能以姑娘為友,實在是難得。”
秦北玄一顆心撲通亂跳,“對對,難得她不拘小節不造作,我就喜歡這樣的朋友。”
禮賢王心不在焉的應了一聲,從桌上果盤里挑了一顆荔枝遞給佟十方,“請,還望我的突然造訪沒有壞了你二人的雅興。”
他那對勾頭翹尾的桃花眼灼灼有光,好似一眼燒穿了她的面紗。
佟十方伸手去接,那顆荔枝卻先一步從他指中落下,滾落在地面。
“抱歉。”他道。
佟十方笑了笑,下意識彎腰去撿,只一個折腰的動作,面紗便從臉上飄離開。
她腦中白光一閃,意識到什么,目光暗中飛高,看見斜對面的禮賢王雖然正襟危坐,但卻在目不轉睛望著她面紗下的臉,目光里有種難以言喻的興奮。
他是故意把荔枝丟在地上的。
仔細想來,一塊輕薄的面紗怎么瞞得過自己的頭號大粉,大概化成灰他也能認出。
她拾起荔枝,仔細撥殼,然后大方的揭下面紗,將瑩白如玉的肉塞入口中。
秦北玄魂驚魄惕的看著佟十方的這一番操作。
如今,這京城上下哪個沒見過她佟十方的畫像?她干嘛自爆?吃荔枝有那么重要?
這頭,佟十方正等著禮賢王的反應,好作為。
那頭,禮賢王卻優雅一笑,站起身來,“天色不早了,既無大事,就不打擾你們了。”他沖二人微微點頭,目光從秦北玄臉上掃至佟十方臉上,又淡淡飛過,收了回來。
那是一種長輩對待晚輩的謙和感和距離感,隨后他轉身走了。
佟十方有些詫異,這就是貴人多忘事吧。
今日這突兀的一遭后,佟十方直言自己認得禮賢王,曾見過他為流民施粥,秦北玄這才不得不坦誠了自己的身份。
她本名叫秦炎樂,是當今小皇帝的姐姐,曾被先皇賜長爍公主的雅號,在后宮過了小半輩子養尊處優的日子,直到她十三歲時乍然覺醒,覺得自己應該是個男人。
自那之后,滿朝文武都認定長爍公主中了邪,先皇甚至請了北方薩滿前來作法,驅邪無果,還令公主越發囂張,甚至去盜取宦官服,著裝后在宮中毫無掩飾的四下行走。
先皇只覺得面上無顏,一氣之下將她趕出宮,令她自行在京城中置辦了宅子。
一段時日后,先皇心壁稍稍融化,想著畢竟是自己的骨肉,便打聽出消息,微服登門來看望她,沒想到彼此的長爍公主,已經全無女子之貌。
先皇短了氣,與她大吵一翻,回宮后令內侍前來傳旨,咬定不認這個兒子,每月也只肯給她固定的月俸,剛剛夠養活宅子,多的沒有。若想回宮,她必須換回女兒妝。
從公主到平民,日子有些苦,好在平日里短了什么,都是好心二叔禮賢王來補上的。
秦北玄說了半晌,對面的人卻好像全無興趣,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話到盡處,天色已晚,三人從花園散場。
孫柳被今天一遭嚇怕,匆匆回院收魂去。
秦北玄見佟十方落在最后,將手在她面前一揮,“想什么呢?”
“哦,想著能不能借由王爺的力,幫我出城去。”她說完又立刻回神,罵自己異想什么天開。
其實有那么幾個剎那,禮賢王的眼神已經昭示出了:我已經認出了你。但他不動聲色只能說明:我不想搭理你。
遙想第一次相見時,他的熱忱古道,再到今日這樣的淡漠無意,可謂是冰火兩重天了。
佟十方絞盡腦汁想了想,只有一個可能,大粉他脫粉了。
現在“佟十方”和“賠錢”的惡名是掛鉤的,他自然也會被大眾的厭惡情緒的浪潮裹挾著,對她失去崇敬和欣賞。
人之常情,可以理解。
他沒化身為黑粉,她就該感恩戴德了,怎么還敢招人煩主動求索。
恰巧秦北玄沒聽清楚,又追問了一聲,她一笑而過,“發白日夢呢。”
封閉的京城高墻內,兇殺案失蹤案接連上演,所有的事都在毒辣的慘白日光下盤旋發酵,令人心生惶恐。
良知秋靜靜站在墻下,聽著外面街道上不斷傳來巡視兵來往的腳步聲。
他在等張太師的一聲傳喚,可能是為了他的表外孫,也可能是為了佟十方,現在這兩件事變成了同一件事,無論哪一件事都令他惴惴不安。
沒有任何證據,但他有強烈的預感,那痞孫就是佟十方殺的。
她殺了那五個人,像是在泄憤,像是在幫他,更像是殺雞儆猴,以此警告他。
他知道她,一個殺伐果斷的人,恨也恨的敞亮直接。
怎么就,走到了她的對立面,她對自己必然很失望吧。
盡管張太師曾對他承諾,不過是想見見佟十方,并不會傷她性命,但他擔任了多年的錦衣衛千戶,有一雙能看穿為官者心思的眼睛。
張太師要佟十方,目的絕不單純。
可是,為了有養育教誨之恩的親爹和偌大的良家兩府上下,他不得不勸自己相信張太師的話。
他原本早已想好了,即便把佟十方帶到張太師面前,他仍要與她寸步不離,一旦有任何事變,他一定竭盡全力保她安危。
這些心思,他根本找不到契機來抒發,她就已經走了。
等了幾日,太師府那頭始終沒有來傳遞消息,放任自己胡思亂想根本就是煎熬,他決定再次主動登門。
這一次,他很快就被傳喚進入后堂,后堂里早已候著幾個六扇門的捕快,想必來此都是為了那痞孫的案子。
須臾后,張太師快步走來,多日不見他的精氣神依舊,眉宇間滿是盛氣凌人,并沒有一點悲戚。
他頭也不抬,坐下便問,“今日如何?”
“回太師,一一拷打過了,都是良民,有結怨的沒有作案時間,有時間的又毫無作案能力。”
“一群廢物!”他揮袖將茶碗被砸在地上,瓷片飛濺,幾人都退了一步,悉聽他痛罵,“顛來倒去不過這幾句廢話,這已是幾日了?居然還查不出線索!你們六扇門豈非有名無實?”
他心里不痛快,轉念又氣不過,“那該死小畜生,死都不死的安分,在人來人往的地頭鬧出這么大的動靜,簡直是丟人現眼!”
沒有人敢言語,只等著他怒火漸息。
好片刻另一杯茶被承上,他潤了潤喉,氣息才平緩一些,沉聲切齒喃喃,“膽大包天的,連我張府的人都敢動。”
目光淺淺一掃,這才看見站在人圈外的良知秋,張太師抬手示意捕快們先行離去。
“你怎么來了?”
良知秋上前幾步,一板一眼正色道:“晚輩聽說了貴府公子的事,特地前來悼念。”
“悼念?”張太師聞言嗤笑,身子后仰,“他人……不是你殺的吧?”
“不是。”良知秋壓定心神,大方與他對視,不卑不亢。
張太師見他面色如常,這才開口,“我第一個查的人就是你,好在當日當時,你正在眾目睽睽下打酒,否則我必定拿你開刀,既是如此,我也沒有多的話需要與你說,你走吧。”
他站著沒動。
“怎么?”
“我爹呢。”
“你爹?”太師扶案起身,“我還沒問你,佟十方她人呢?”
“她……”
“事情既然沒辦成,就不要操心你爹的事了。”
“晚輩雖未將她帶到此處,但是已將她引入京城。”良知秋快步追上前,焦急道:“即便我爹不能官復原職,至少應當先將他從刑部釋放,何況——”
張太師本已往來處走去,聞言腳步一遲,回過身來,兇神惡煞,“良知秋,你在和我談條件?”
“晚輩不敢,”他抱拳埋首,指骨捏的出聲,卻逼自己隱忍再隱忍,畢恭畢敬道:“晚輩絕無不敬,只是救父心切,還望太師諒解。”
張太師俯手打量起他,喉頭發出一串低沉的痰音,他走回良知秋面前的梳背椅上坐下。
“經你一提,我倒是想起,如今指揮使和兩位指揮同知都在刑部關押受審,錦衣衛群龍無首,岌岌可危,不如我先恢復你的官職,且送你坐上指揮同知的位置,暫時操持錦衣衛上下。”他雙眼微闔,將澄黃鋒利的目光藏在里面,“至于佟十方,你既將她帶回京城,我姑且饒你。”
良知秋聞言怔楞,從張太師波瀾不驚的語氣來看,他似乎早知佟十方邁入京城,而且聽起來,真正要佟十方的人不是張太師。
他還在暗忖,張太師已輕咳一聲,“其余的不許再過問,更別癡心妄想。”
這樣的結果,無異于是任自己受制于人。
京中官場,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從前是爹良爭擋在他身前,為他抵擋驚濤駭浪,如今他獨自立在這里,才明白,身不由己的事太多,能做的選擇又太少。
他何曾不想做自己的選擇,如猛獸般爆發,將狼牙锏狠辣的打出,直擊這個奸黨的要害。
一時意氣風發也許在世間能博得一聲美譽,但接踵而至的,是拖累良家上下百口,害死忠貞的爹,他不能如此自私。
他腦中閃過藍天白云下,佟十方與九郎談笑間的肆意灑脫,心中猶然向往那份自由和果敢,但他生來就是官家人,命不同,他認命。
他壓抑著心中的悻然不甘,緩緩單膝跪下。
“良知秋從今日起唯太師侍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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