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下午的，怡紅院尚未張燈營業呢，樓內先來了位美嬌娥，道她要自愿賣身青樓里。

        但是她有一個要求---賣藝不賣身。

        怡紅院的鴇母秦月娥微瞇一雙利眼，將這位自稱柳雪艷的美人兒前前后后，左左右右，用著十分挑剔的眼光檢視了又檢視，內心歡喜無限。

        嘿，我管你賣身不賣身，就憑著你這張國色天香的臉蛋兒和一副前凸后翹的身段兒，該大的地方大，該嬌的地方嬌，多一分則肥，瘦一分嫌少，而三分恰恰好。如此絕色，定然能給怡紅院招來不少恩客，至于以后嘛……哼，進了這種地方，焉還能保得住清白身子的？賣身不過是早晚的事情。

        你要是不賣，媽媽我也有的是手段叫你非乖乖賣了身子不可！

        但面上還是要拿喬，抽成的時候銀子才多些。

        “姑娘，我這樓里可不缺會說笑打趣兒的！”秦月娥拿腔作勢，冷冷睇視美人兒道，“我的人自小就打磨吃飯的技藝，入行前個個也是千挑萬選的小美人兒。她們容貌之嬌艷，姿態之娉婷，又會寫竹畫蘭，吟詩唱曲兒，隨時可陪著客人附庸風雅……”

        說到此處頓了一頓，“那些都不贅述了吧，單講我樓里最紅的姑娘，她彈一曲，余音繞梁仨月不去，回眸一笑百媚頓生，往來皆是青云貴客，京城里多少達官貴人捧著她哄著她。她那樣的身價和地位，也沒似你這般，張口就跟媽媽我討價還價啊。”

        意猶未盡，秦月娥乜斜著美人兒似笑非笑，又漫聲說道：“姑娘，你雖然長得尚可，可我樓中又不缺美人兒。那么，不知你有什么厲害本事讓恩客甘心為你掏銀子？又憑什么跟媽媽我講條件說你只賣藝不賣身？呵呵。”

        柳雪艷絲毫不將老鴇的輕蔑之意瞧在眼中，她木著一張俏臉，點點頭，道：“樓里的姑娘會撫琴唱曲，那她們可會武？”

        連聲線也一如既往毫無波瀾起伏。

        那面無表情的姿態，仿佛她不是來賣藝的，倒是來討債的。

        老鴇一怔：“哦，這個倒不會。”

        她抱胸，仍舊斜眼瞧著柳雪艷，“怎么，難道姑娘你會？”

        “嗯，我會，我還對十八般兵器樣樣精熟……”

        柳雪艷的話未說完，但秦月娥已面現慍怒：“姑娘，你會武，莫不是要將我的客人都打出去？做妓~女的會武，還嘚瑟上了？”

        她拉長了臉，愈加生氣：“你竟還跟我賣弄自己會十八般武藝！怎么，你預備要借我怡紅院這地盤，擺擂臺給自己招駙馬嗎？這么口出狂言好不要臉的姑娘，我今兒真正是大開眼界！”

        柳雪艷繃著一張雪臉，至始至終那眉那眼兒都冷若冰霜。

        看樣子，本身是個了不得的主。

        秦月娥的一番冷嘲熱諷，她不以為忤，嗓音仍如之前那般不疾不徐，慢慢道來：“男人們看多了千嬌百媚，聽多了咿咿呀呀，偶爾換點口味，瞧我耍上幾劍。他們見我這眉眼兒英氣逼人，性子野，應該會覺得很新鮮吧？媽媽做男人的生意，就猜猜男人的心思，看他們見著了我這樣的女子，是不是日思夜想如何才能征服我這匹烈馬以逞男性雄風，還是害怕被打出樓去而不敢進來這怡紅院？媽媽，你有沒有興趣與我賭一賭這結局呢？”

        已經有睡醒的嬌姐兒們趴在樓上欄桿往下看熱鬧。

        兩人的對話都聽在耳中。

        柳雪艷那話說罷，就有一熱情的姑娘嬌聲打趣道：“媽媽，她要擺擂臺招駙馬，你就依了她撒。你給爺們兒牽紅線做月老，那多新鮮有趣兒啊，肯定吸引得這長安城里的大小老爺們蜂擁而至，個個請您老亂點個鴛鴦譜，夜夜做新郎。屆時那銀子嘩嘩地來，不香嗎？”

        另一個道：“那到時候我們這可熱鬧了，天天鬧洞房哩。”

        其他看熱鬧的嬌姐兒和龜奴們都哄笑起來。

        柳雪艷英挺的眉峰一攢，冰冷的視線將周圍嬉笑的人群無聲一掃，各自心頭都微微一顫，暗自納罕，然后不自覺漸漸掩了笑意，肅然起敬。

        秦月娥瞧在眼中，聽進耳內。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

        哎，我怎么沒想到呢？

        剛才只擔心客人們被這姑娘揍個鼻青臉腫，毀了她的生意拆了她的臺，倒沒想到為何不將這皮肉生意套上個新郎官入洞房的文雅名頭，不比她在臺上舞刀弄槍的更有攬客的噱頭么？

        且她不愿賣身，其實也正可以長久吊著客人們的胃口，遲遲不讓男人們吃到嘴里，銀子不得天天往怡紅院送？

        秦月娥心忖一回，雙目發亮，愈加得意不已。

        暗自打定好了招駙馬的節目主意，轉眼再瞧去那美人兒---

        剛剛她那番話說來不卑不亢，話里的意思也不是全然不配合青樓的營生，所以到時候著她陪個酒、賣個笑，肯定是會聽話地配合著敷衍一下子的。

        難得的是，這柳雪艷瞧著不嬌不媚，似乎不解風情，可她倒將男人喜歡獵奇喜歡在女人面前逞強好勇的心理抓得緊緊的，手段了得啊。

        最關鍵的是她自己本身這通身輕易馴服不得的氣派，就算不說話不賣嬌，冷冰冰往那一站，也十分吸引男人的目光了。

        越看，秦月娥越覺對方就好似一塊吸鐵石一塊拙樸待琢的玉，連她個女人都瞧得移不開眼了。

        “媽媽？”柳雪艷喊了聲，“不光長安城，就算是放眼整個大明，只怕也沒人會在青樓里給客人們施展十八般武藝吧？光顧青樓的都是男客，我這刀光劍影定然能舞得叫客人們直瞧得熱血沸騰。你的怡紅院將要開這先河了，憑此，一定能一躍成為京城第一青樓的，財源廣進指日可待。”

        秦月娥回過神來。

        天子腳下，秦楚樓館少得了嗎？

        她這怡紅院在京師的青樓里根本排不上號的。

        長期以來，各樓各院要打出名聲，拼的全是姑娘們的色藝雙絕。

        柳雪艷說得對，想要怡紅院在長安城內林立的青樓中聲名鵲起，劍走偏鋒委實是一條捷徑！

        已經沒什么異議，秦月娥捏著蘭花指，掩著大紅的嘴呵呵笑道：“這個倒是啊。”

        其實早已被說動心，還裝模作樣呷了一口茶水，才點點頭道：“好，就依你！”

        正要喚人去請個識文斷字的先生來擬賣身契，半掩的門扉被人吱嘎一聲，由外至內完全推開。

        門洞大敞，只見背對天光，款款地，又走進來一位美人兒。

        她的雙腿跨過門檻時，便一邊摘下了覆面的紗巾，一邊笑盈盈地揚聲道：“媽媽，我也想要賣身，不過我也有個條件。”

        秦月娥忍不住擱下了茶盞，起身離桌，將來者愣愣地望著。

        全場也變得鴉雀無聲。

        及至那位美人的臉完全露出來，秦月娥覺得，她樓內所有姑娘的姿色加起來，在那張芙蓉面前也盡皆黯淡失色了，而整座怡紅院蓬蓽生輝！

        “喲，今兒是怎么了？早上起來的時候，我好像沒聽到喜鵲在窗外喳喳地叫喚啊。”

        她目不轉睛，再次將來者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地看個仔細。

        之前那位已經夠美了，沒想到后來的這個，還要美上三分。

        她眉目如畫，眼波含春，特別是她那笑，春風化雨般，甜到了人的心坎兒里。那么溫溫柔柔，明顯帶著狡黠。

        萬綠叢中一點紅，梨花枝頭春意鬧。

        看著看著，禁不住也跟著她揚起嘴角，心情變得愉快。

        就是看起來嬌滴滴的，弱風扶柳一般的身子骨，但性子倒是同前一位一樣爽快哩，竟也不廢話，開門見山就說也想要自愿賣身青樓里，只是---

        只是她雖然從未見過如此麗色，也不能忘記了自己所干的行當。

        秦月娥皺了皺眉頭，“你也想要賣藝不賣身？”

        她不耐煩了。

        “我說姑娘們啊，我開的是青樓，是妓院，你們要個個都只賣藝不賣身，那請你們往天橋下去，往戲園子去，別盡往我這里來啊！我不收江湖賣藝人，我這怡紅院也只賣笑不賣藝，它更不是善堂！”

        美人兒嫣然一笑，語氣依舊溫柔似水，“媽媽，我愿意賣身。只是賣給誰，可否由我說了算？”

        “那怎么行？”秦月娥直接拒絕，“萬一到時候你說這個爺不行，那個爺也不行，搞得大爺們火氣上涌，在我樓里打起來了，還得了？”

        “呵呵，媽媽你盡管放心，我絕不會叫男人們為我打起來的。”

        “媽媽我就是不放心呢，你說的話怎么作得數……”

        本來是要啰嗦一大堆，老鴇的目光隨意一轉間，就看到了旁邊站著的那位先來的美人。她一怔，閉上了唧唧歪歪的嘴。

        那美人側身而立，臻首低眉，對新人看也不看。

        秦月娥心思微動。

        一雙利眼在兩位美人臉上來回滴溜溜轉悠。

        那二人你不看我，我也不看你，互不理睬，敵意明顯。

        可也很明顯這前后腳進來的兩位是認識的啊，不然為何后者進屋一張口就說：“我也要賣身”？

        怎么看，怎么覺得這分明好似哪家嬌生慣養的兩個嬌小姐在此打擂臺……哦不，觀二人粉面含春，身段玲瓏，不是未出閣的貴女，倒八~九分像是某王孫貴族家里豢養的小妾借她的地方斗氣呢。

        目的還不就是在家里男人那里多爭點寵么？

        只是爭寵跑到妓院來搏人眼球，匪夷所思，荒謬可笑。

        然而，別以為秦月娥生出的這種想法荒誕不經，任誰聽說了京師最近出的一件奇聞，便也會同她一樣覺得此二女的任性兼奇葩行為就是小巫見大巫，當怪不怪了。

        ---那件奇聞逸事說的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當紅炸子雞、只用了兩年時間就從從五品的錦衣衛副千戶，連跳五級，年紀輕輕便一躍成了正三品大員的新晉錦衣衛指揮使陸炳，陸指揮，陸大人，為著個寵愛的小妾，向朝廷請封誥命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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