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房間內的光線有些昏暗。
只屋中央那張黃梨木圓桌上點著兩根食指粗長的紅燭,可能他之前在外面耽擱的時間久了點,那紅燭已燃去了大半,空留下燭臺里滿滿一灘清幽燭淚。
女人就面向他隔桌而坐。
還真是之前趴在二樓闌干上磕瓜子的那位異域美人。
那時候雖只是遙遙的一眼,但身為錦衣衛指揮使、大明朝的國安人員、最厲害的特務組織頭兒,怎么可以沒有一身識人記人的本事?
----其實以上都是些廢話。
除了換了身衣服,她妝發未變,臉上還蒙著初見時一模一樣的面紗。
瞧了個大概后陸炳的目光隨意一轉,驟然才注意到對方正灼灼地望著自己,登時愣了愣。
她大膽,而毫無羞意。
特別是那雙眼,肆意盯著自己看,在昏昧的燭光里特別的亮,燦若星子。
眉眼兒還是彎的。
想來她面紗下的嘴角,定然笑意泛濫,戲謔而輕佻……陸炳垂下眼眸。
可恥地,居然無端不敢跟個女人對視。
與此同時,陸炳只覺內心里升騰起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不知道是不是因之前在怡紅院外那無意中撞在一起的、譬如電光朝露的一眼。
難不成還真應了那句不著邊際的調笑話---一見傾心,二見如故,三見鐘情,四見五見緣定終身……
有些荒謬啊。
陸炳假做若無其事地又將視線落回在了依娜楚身上。
看得出她也重新梳妝打扮了一番,此時著的已是一身大紅色的圓領通袖袍,這是民間新娘子的吉服。沒有配鳳冠霞帔,就梳了個狄髻,云鬢上插著一對金鳳簪。
頭面實在素了些。
哪個出嫁的女子不是滿頭珠翠?娘親壓箱底的寶貝都堆在女兒頭上了。
不過……這是青樓,還是在做戲,鴇母能拿出金首飾出來妝點姑娘,已算是很大方的了。
陸炳把依娜楚一身行頭看了又看。
搖曳的昏黃燭火里,那件喜服色澤流光瀲滟,她又端方乖巧地坐在圓桌邊一動不動,像一朵艷艷紅蓮,也真好似個等待夫君蜜意憐愛的嬌嬌賢妻……陸炳狠狠閉了閉眼。
他到底在胡思亂想些什么?
今晚不知怎的,從初見她起,就一直有些不對勁兒。
陸炳張大眼,趕緊又去看了看她的面紗好醒醒神。
為什么會一眼認出她?很好記,就因為她臉上蒙的面紗是先前一樣的湖綠色。
好奇怪的洞房花燭夜的配色。
紅配綠,綠襯紅。
猛然想起一句如此色調的詩---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
又想起了一首詞---
昨夜雨疏風驟,濃睡不消殘酒。
試問卷簾人,卻道海棠依舊。
知否,知否?
應是綠肥紅瘦。
還憶得---
何日歸家洗客袍?銀字笙調,心字香燒。
流光容易把人拋,紅了櫻桃,綠了芭蕉。
……
哎,還是不行!
陸炳目光微閃,復又望向依娜楚那一身艷艷的紅,還有發梢顫顫輕晃的金鳳,無端生出種錯覺---這真就是他的洞房花燭夜!
她一直未作聲。
房間里很靜謐,偶爾聽見紅燭發出一聲火花的爆響,輕微的。兩個人已經沉默以對好一陣子了,互相較勁兒高手過招似的,仿佛誰先開了口,就誰先輸了,從今往后贏了的那個就會壓輸的那個一頭。
想來那些新婚夜的少年男女,都這樣被各自的父母事先暗暗提點過---父親交代兒郎,第一夜,一定要顯出男兒的雄風,往后女人才會什么都聽你的;母親則告訴女兒,一定拿出女人家的雌威來,這樣以后夫君和婆家人才不敢隨意拿捏你。
……
奇奇怪怪的想法在腦子里縈繞,陸炳一顆心,漸漸蠢蠢欲動。
想象那芙蓉帳內之妙---
他并非稚子孩童,早就成年了。于男女之事上雖無實踐經驗,但是理論知識不少。畢竟身為錦衣衛公職人員,風月場所進進出出了許多。天生的欲望,哪里能壓抑得住?想是很想的。若非連失去了三任未婚妻,府中那位嬌客早就成了他的女人了。
也許他該信命,命中無妻,為了保女人一命,所以才遲遲未下定決心向嫣紅下聘。
也想過要同天爭人。
皇上是真龍天子,那么討一道圣旨來,給女人一個誥命之銜,是否就能改命了呢?
……
甩甩頭,拋開這些煩惱。再看眼前的女人,他心恍惚。
真是越看越想,禁不住思忖,三做未婚夫,一次也沒能成真。莫不如今晚就把她要了,入一回洞房體味體味……
生出的這旖旎心思令他意亂心慌,不知要怎么開始,生平沒有做過,陸炳不受控制地有些緊張起來,假做欣賞起屋內景致,移步環視。但是余光卻瞥到他動,她的目光亦跟著他動。
陸炳只得目光亂晃,盡量不去對接依娜楚的視線,這就看見了她左手里正把玩兒著的,不正是之前他不甘不愿送出去的玉佩么?
金色的絲線已自她皙白的指節縫里露出來,蜿蜒迤邐在桌。
羊脂玉雕琢的螭紋瑞獸,潔白瑩潤,佩之可辟邪祛魔,寓意吉祥如意。
既收了我的東西,那么就是我的人了。
名正言順。
陸炳理直氣壯起來,不滿地開口:“你怎么還戴著面紗,對我藏頭露尾的?”
面紗下的依娜楚勾起嘴角,“做戲成親嘛,又不是真的。挑了蓋頭,就得把人領回家去。不想你為難,所以就不戴銷金蓋頭了,權且戴根絲巾做做樣子嘍。”
做做樣子?
事實的確如此。
但怎甘心就此讓她給堵住了話頭?
“既是做戲,不如一做到底。怎么不戴紅色的?這綠色看起來好扎眼,而且也毫無喜氣可言!标懕羧龗摹
依娜楚好整以暇:“紅男綠女啊!
做官的男人,禮服都用大紅色,代表了身份和地位。而女人要青衣黛眉,方才與男人匹配---她這么回答,也無不可。
陸炳無言以對。
三言兩語,已看出來她應對起他來,十分從容。
其實一直在觀她的言行舉止,又哪里是個青樓賣笑女呢?
莫說他入房間這么久,她既不給他端茶奉水,也不問他聽不聽曲兒。就是連聲“爺”,她也沒喊過,更是從頭至尾就沒怵過他這位大官老爺---青樓女子哪有似她這樣根本就不知道如何接客的?
反而她泰然端坐那里,目光又放肆,好似還等著他上前去伺候她呢!
陸炳竟不知接下來該拿這個女人怎么辦,總不能自己開口說“春宵一刻值千金”,這就叫她脫衣上床吧?太掉份兒。
一時陷入囧地。
依娜楚緊緊盯著陸炳。
---他有些緊張,努力想要做到鎮定自若,可是他臉上不自在的微表情、他飄忽的目光、他刻意的裝腔作勢……一切都叫她看得興致勃勃。
看陸炳開始沉默、發怔,不過須臾,一雙眼又來偷看自己的左手,頗覺好笑。
依娜楚忍住笑意,索性攤開手掌,露出手板心里那塊羊脂玉佩,直接挑釁問道:“你想要回去?”
陸炳一哂。
不期被她捉住窺看的視線。
即使不情愿,也得情愿了。
他迎上她戲謔的目光:“我陸某人送出去的東西,豈會再要回來?”
“那你為什么一直看?分明就是小氣,想要索回去的意思!
“……不能看嗎?”陸炳有點氣急敗壞,“我還想要看看你長什么模樣呢,這樣牙尖嘴利!”
話未落音,他疾步就朝依娜楚走過去。
依娜楚悚然一驚,立刻從座位上一彈而起,強笑道:“想看我長什么模樣?不要慌嘛,來者是客,我先敬你一杯!”
陸炳駐足,看依娜楚操起桌上那只青花瓷瓶和一只白玉酒盞,眼望著他就滿滿斟了一杯酒擱在桌面上,再慢慢推到了桌子中央,然后退開一步,沖他比了個手勢:“請!”
她這么明顯勾他入彀,這酒豈能喝?
“合巹酒嗎?”陸炳似笑非笑,“這流程不該是先揭蓋頭再喝酒?不過,你是女人,我就讓你一步,可以先喝酒再看你的模樣。只是,合巹酒又叫交杯酒,你隔得我這么遠,如何跟我喝交杯酒呢?”
說這么多廢話,還不是想要誑她靠近么?
他也不是好相與的嘛。
依娜楚偏頭看著陸炳,將那塊螭紋玉佩纏在食指上,再拎到半空中在他眼前晃來晃去,要笑不笑道:“看這細繩子上每個節都打得這么精巧漂亮,應該是個姑娘給你編的吧?人家很有心啊,可你竟隨隨便便就送了出去。這樣子,我給你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你要是自罰三杯的話,我就將這塊玉佩還給你!
陸炳十分好笑:“你以為我會上當么?”
“那你真送給我啦?”
“如果我說是,你給我看你的模樣么?”
“如果我說我不想給你看呢?”
“那你試試!
“……”
兩人正你來我往,神仙斗法,忽聽得房門被叩響:“老大,有點不對勁兒!”
依娜楚秀眉微蹙,拎著玉佩的手緩緩垂下。
陸炳神色自若:“什么事?”
“嚴侍郎房間里好像傳出了慘叫聲。”
“嗯?”陸炳一怔,登時轉身即走。
“都督大人!”依娜楚驟然拔高音量叫道,壓過了外面人的聲音。
“……”陸炳回頭,瞇眼看向她。
兩人無聲對視。
外面的錦衣衛小校催促:“老大?”
陸炳平靜地吩咐:“再探。”
“是!”
腳步聲很快消失。
“都督大人?”陸炳咂摸著這四個字,折轉身,重新走回來。
她在緊張,還喊錯了。
陸炳眼底微有薄怒:“如煙姑娘是吧?搞半天,你是認錯人了?原來你要勾引的男人并非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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