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大人不僅會官至左都督，以后還會成為大明朝唯一個三公兼三孤的官員，風光無比，青史留名。”

        “無稽之談！”陸炳大聲斥道，絲毫不為所動，“這種阿諛奉承話，本官不想聽！如煙姑娘，你既知我是陸炳，那么，你找上本官有何目的？最好如實招來。不然的話，北鎮撫司衙門的詔獄，少不得要請姑娘進去喝杯茶解解渴了！”

        他面色陰沉，一副不近人情模樣。

        依娜楚忍不住笑出聲：“你的衙門也興請人去喝茶嗎？”

        陸炳側目：“什么意思？”

        “咳，沒什么……就是剛才陸大人說要請我去詔獄喝茶，我才不信你會這么做呢。”

        “那你要不要試試看呢？”

        “你動不動就威脅我，不過---”她拖長聲，指腹輕輕撫觸著手中的玉佩，“我還真不怕，你知道為什么嗎？”

        “……”陸炳隱忍怒意，耐心問了句：“為什么？”

        依娜楚撐著下巴，眼含濃濃興味凝望著他道：“眾所周知，陸大人是出了名的憐香惜玉。他對女人好得不得了，既舍不得打，也舍不得罵，尤其是對漂亮女人毫無招架之力，所以他又怎么可能會舍得把我關進詔獄里去遭罪呢？”

        陸炳：“……”

        原來不過是個厚臉皮的女子。

        更是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

        “你們女人就是天真！你可知多少有權有勢的男人，身邊圍繞幾個漂亮女人，不過是為自己錦上添花罷了。一旦遇事，他們會第一個拿女人開刀，打殺發賣，隨意作踐！”

        “……”依娜楚雙目發亮，視線像網，密不透風地罩住陸炳。

        他的語氣分明怒她不爭。

        這多難得。

        怡紅院待的這段日子，富貴客已見過不少，有誰似他這般真情流露？一個也沒有，全是哄著想同你上床的。

        她當然也明白男人把美麗的女人當裝飾品，當炫耀的東西，哪個世界都一樣。他完全可以不說出來，他倆不過第一次見面而已。

        “如果是嚴肥豬和景王那樣的男人，你的話沒問題。但是，那個男人偏偏是你，我就有這個信心。”

        陸炳一怔。

        聽到女人稱呼嚴世蕃為嚴肥豬，暗自莞爾。又聽她將自己同嚴世蕃和朱載釧二人作比，明顯拔高他的地位，陸炳耳根開始微微發燙。

        斂去怒氣，他冷冷哼了聲，拂袖轉眼，望著桌上紅燭：“多謝姑娘謬贊。不過，外面對陸炳的謠傳很多，你勿要輕信。再說，你長得漂亮不漂亮，我怎么知道？我連你的長相都沒見過。”

        “誒？”依娜楚登時張大了眼，“這么說若是你見過了我的樣子，是不是還真有可能不會把我抓進詔獄了？啊，我好失望，我就隨便說說而已，結果……真沒看出來，你居然是個見色起意的男人。”

        “你……有一說一，不準東拉西扯！”陸炳鬧了個面紅耳赤。

        依娜楚咯咯而笑。

        “那，我聽說陸都督為第四房小妾上書請封誥命夫人。只是大明朝尚無小妾受封的先例，就是歷朝歷代也從未有之，可是都督大人仍舊要冒天下之大不韙，一而再、再而三的請求，不依不饒。更甚至你不惜橐金夜投，希冀通過賄賂同僚也要達成那妾室所愿，名聲因此毀于一旦……”

        依娜楚緊緊盯著陸炳臉上神色，眼底全是吊兒郎當之意，緩緩啟口：“請問都督大人，這件事情也是謠傳嗎？”

        “……”陸炳深深回看她，“呵呵，有意思。不知如煙姑娘還知道陸某一些什么事？何妨都說來聽聽？”

        “很多啊，比如陸大人很喜歡銀子……世上好像也沒多少人不喜歡銀子的哈，每個人都想擁有的黃白之物多多益善。當然我也很喜歡，不然我也不會投身怡紅院，希冀能賺到大錢……這會兒我們只說陸大人除了好色，還貪財，他看中了上司王佐的幾處莊園。于是在王佐死了之后，他立刻想方設法得到了其中兩處宅院，但還有一座別院未到手。”

        依娜楚微偏頭，目中玩笑之意更加濃烈。瞅到陸炳臉色變了，有意為之，她越說越快：“那處別院修得特別的宏偉壯麗，陸大人看著心癢難耐，可怎么也搞不到手。他夜不能寐，于是乎想了個法子，便是去威逼利誘王家仆人，叫他們誣陷家主，也就是王佐的兒子……”

        陸炳愕然：“你從哪里知道的這些？你到底想干什么？！”

        陸炳只覺此刻心情和渾身的感覺就像是翻起的滔天巨浪，一會兒攀至峰巔，一會兒蕩至淵底，七上八下，落不到實處。太高，深恐摔個半死不活；太低，只怕壓在萬丈深淵永不翻身。

        這女人好本事。就算是他這個世人談虎色變的錦衣衛指揮使，外人眼中心機深沉的笑面虎，也受不了她這樣一陣捧高，一陣踩低。

        但比起這些，陸炳更驚懼她是怎么知道他心儀王佐的宅子這件事情的？他從未宣之于口。

        還有，王佐兒子之事今日才發生---上午他才命人去將人逮捕歸案了，然后下午他應召去永壽宮見嘉靖，跟著晚上便來了此處。現下，王家一干人等悉數都還在詔獄里關著，根本尚未開堂問審，她如何猜到的他下一步是預備誣陷對方？

        她是誰？什么人？

        王家人嗎？

        不太可能。

        他做事情從無紕漏，一向不會給人留口實。

        也不知道她是否還知道他的其他陰私，如果這些秘密都傳揚出去……

        陸炳眸光一沉，突然飛身朝依娜楚撲了過去。

        依娜楚察覺時，陸炳的手已欺近她的面門。她登時驚叫出聲，身體倉皇朝后就倒。與此同時，手里抓著的東西本能地直直就朝陸炳使勁兒砸去。

        陸炳驟見一道白光急速襲來，以為是暗器，慌忙折身改為自救，再手腕翻轉截住它。這一停頓，就讓依娜楚成功躲過一劫。

        依娜楚隔桌同陸炳對峙，心仍砰砰跳得厲害。她只手按住胸口，只手將面上的紗巾束了束，又氣又笑：“都督大人，君子動口不動手。你想把玉佩要回去就明說嘛，嚇了我好大一跳！”

        陸炳：“……”

        雖有些遺憾沒有得逞，不過還有機會---陸炳冰冷的視線從依娜楚仍舊蒙著面紗的臉上收回來，低眼看了看手里的玉佩。

        如果剛才他沒接住或是直接避開，是不是這玉就……粉身碎骨了？

        價值連城的皇上御賜品，她想也不想就砸過來，這還是他送給她的文定之物……

        陸炳一把握緊拳頭，那只攢著玉佩的手負在身后，寒著臉看向對面人兒：“說，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依娜楚知道自己先前所說都是真的，揭了陸炳的遮羞布，原來他是惱了，有些得意：“沒別的意思，我就是聽人說陸大人對女人非常好，但凡女人所求，他幾乎無有不允的，我便是為此而來。”

        陸炳恍然大悟：“原來你也想用‘威逼利誘’這一招達成你的目的么？”

        “哎，不要說得那么難聽嘛。我也是女人，我也是有事想請陸大人幫個忙而已呀。”

        陸炳咬牙切齒：“你就這么肯定我一定會受你威脅讓你得逞？你不怕我先假意應承你，叫你安下心來放下戒備，然后我再出其不意就把你給……”

        “陸都督向來言而有信，答應了的事情一定會做到。”

        陸炳不語，端詳依娜楚一陣。

        她似乎是有恃無恐，可目光仍如初見時那么坦蕩，又似乎真的只是純粹地信賴他而已，并非要挾。

        陸炳有些無奈：“我很好奇，為何姑娘對陸某如此信任？”

        “因為你是我相中的男人啊。”依娜楚半開玩笑地說。

        “哈哈哈哈……”陸炳仰面大笑，“與這種沒什么誠意的套話比起來，我好像還是比較喜歡你對我明目張膽的威逼利誘啊，不過----，如煙，我只見你威逼，可沒見你利誘我呢。坦白講吧，我陸某人的確很喜歡美人，我更喜歡美人你能主動對我投懷送抱。這樣的話，或許我可能會滿足你提出來的任何要求也未可知呢。”

        依娜楚見陸炳說著話卻又朝自己慢慢踱步過來了，便也圍著桌子移動腳步，始終與他隔桌對峙。

        面上笑意盈盈道：“利誘嗎？但不知都督大人的那個第四房小妾是如何讓大人答應為她請封誥命夫人的？我學學。”

        “我不是說了嗎？投懷送抱。”

        “不見得。之前在怡紅院門口，我見那么多姐姐妹妹對都督大人你投懷送抱，你卻避之唯恐不及。所以，還是說說你那個小妾的手段比較實際點。”

        “呵呵，為什么你對我那個小妾念念不忘？”

        “不是啦，我念念不忘的只會是都督大人你。”

        “……”陸炳站著不動了，抱懷看著依娜楚，頗為玩味兒：“聽起來如煙姑娘對陸某非常上心呢，莫不是有意想要做我的第五房小妾？”

        “小妾？還是第五房？”依娜楚笑呸一聲，“都督大人你忘了我說過我心高氣傲了？我不嫁則已，一嫁，自然要嫁人做正妻的，我還不許我男人像你這樣養一大群妾室和外宅！”

        陸炳默默閉了口。

        就算是現在兩個人明顯已經在打情罵俏了，他也不好接這話。

        陸炳收起笑意，另問道：“但不知姑娘想要陸某為你辦一件什么事？”

        依娜楚垂睫思索了片刻，方抬頭道：“去歲冬天，韃靼首領俺答汗率部襲擾邊境，嘉靖封仇鸞為平虜大將軍，節制諸路兵馬，討伐韃靼。然那仇鸞畏敵如虎，屢遭敗績，還明目張膽用大明朝自己的老百姓的人頭去虛冒戰功，欺上瞞下，只苦了邊城數萬民眾---這件事情你可知？”

        陸炳心頭一凜。

        她的話題轉變實在太大，叫他措手不及。

        而且，一個青樓女子突然同他議論國家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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