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忽冷忽熱
更深夜冷。
廊下的燈籠隨風搖曳,發(fā)出細微的聲響。
班馥攏著披風站在昏暗的光團下,長睫低垂,往常如花一般嬌艷的唇瓣蒼白地抿著。聽見殿門打開的吱呀聲響,她連忙抬眸望過去,緊走了幾步。
鄧顯作了個止步的手勢,打了個和煦的笑臉:“姑娘,殿下累了,今日不宜再召見,讓你將東西交給老奴轉呈即可。”
班馥愣了愣,好半晌才應了一聲。
她將懷中的筆盒遞給鄧顯,說有勞公公,頓了頓,又忍不住問:“殿下他……沒事吧?”
“姑娘莫擔心,殿下很好。”鄧顯又轉頭對浮香道,“快扶你主子回去歇息吧,仔細她的傷口,別再吹風了,回頭發(fā)起熱癥來就壞了。”
浮香諾諾應是。
班馥道了謝,又最后看了一眼緊閉的殿門,轉身走了。
鄧顯望著走遠的裊裊背影,忍不住嘆息一聲。
這會兒對班馥,他倒全然沒了之前不好的觀感,只覺這傻姑娘好像當真對殿下挺上心的。
可惜了。
他收回視線,重新回了太子寢殿。
楚越剛好出來,他退避到一邊,笑著說:“楚大人慢走。”
送走了楚越,鄧顯邁步進去,殿下微微閉眼,正靜靠在椅子上小憩。
鄧顯放輕腳步,將筆盒輕輕放在書案上,正要退出去,卻見元君白慢慢睜眼,目光落在筆盒上定了片刻,伸手輕輕摸了摸筆盒表面的梅花花紋。
“她的傷勢如何了?”他低聲問。
“回殿下,請了太醫(yī)過來看過了,傷口比較深,需要靜養(yǎng)些時日。”
元君白“嗯”了一聲,像是隨口吩咐道:“這些時日她的飲食需得看顧一下,定期也請?zhí)t(yī)過來,為她復診一下。”
鄧顯一一應下。
元君白頓了頓,又道:“府庫里的雪肌膏找出來,給她送過去。”
女孩兒最是怕身上落下傷痕。
雪肌膏有腐骨生肌之效,最是合宜。
可鄧顯聽了,心中越發(fā)納罕,不是說再也不召見了嗎,怎么感覺還挺關心她的?
在屋子里悶躺了大半個月,班馥的傷勢好了不少,感覺又活過來了。
這日陽光正好,園中海棠花開得嬌艷欲滴。
不少美人都出來閑逛,圍著涼亭而坐,吃糕點、講趣事兒。
班馥被邀請參加,免不得被問詢一番和殿下一同去參加花燈節(jié),怎么會負傷回來之事。
這些實情自然是不好說給她們聽的。
班馥隨意編了個借口,說路上碰到剛逃出牢獄的兇徒搶劫之類的,她說得有頭有尾,倒是沒有一人起疑心。
只有安詩雨酸不溜丟地說了一句:“依你這么說,你還救了殿下不成?”
班馥一笑:“姐姐認為有何不妥?”
“吹牛皮也要適可而止,你真當?shù)钕律磉叺淖o衛(wèi)是虛設不成?”安詩雨捋了捋垂在耳邊的長發(fā),嘆了口氣,假裝漫不經(jīng)心地說,“你也不必辯解,我可不耐煩聽,今夜我就去問問殿下,是不是有個撒謊精在攬功。”
“郡主要去見殿下?”有人問。
安詩雨隱晦一笑,高傲與得色盡顯在臉上。
她身邊的跟班插嘴道:“各位還不知道吧?今日一早,鄧總管派人過來,讓安姐姐好好準備準備,今晚要去侍寢呢。”
不少人發(fā)出艷羨的聲音。
班馥垂眸,不甚在意地抿了一口茶。
她這副風淡云輕的模樣,怎么看怎么叫安詩雨不舒坦,她冷笑一聲,擰開了臉。
整個白天,班馥都有些懨懨的,提不起精神。
她不知道自己這是怎么了。
似離國太子這等身份尊貴之人,有三妻四妾再正常不過。以后,他若登基為帝,還會有后宮佳麗三千人。她來離國是被脅迫,也是為了報恩,為什么要這么在意安詩雨會不會去侍寢?
也許,是認為安詩雨為人與太子殿下不堪匹配?
她趴在桌上,煩躁地蹬了蹬腿,一個不小心,連鞋也給踹飛了出去。
浮香噗嗤一下笑出聲,轉頭對上班馥哀怨的眼神,連忙收笑,噠噠噠地跑過去把鞋撿回來,小心翼翼地問:“姑娘可是心情不好?”
“我沒有。”班馥接過鞋穿上,站起來,“走,出去逛逛,屋子里悶死了。”
東宮其實挺大,除了太子活動的范圍不好去晃蕩之外,其余地方,其實都是可以隨便走走的。
有些偏僻院子,因長時間無人打理,草木叢生,看起來跟冷宮似的。
班馥帶著浮香到處走,賞了會兒池塘里的鯉魚,走過石橋,往前走一段路,就到了一處院子。這處院子可以說位于東宮最偏僻之處了,院中雖無雜草,但門窗上卻蒙了一層灰塵,像是許久無人踏足了。
兩人頂著烈日走了大半個時辰,正是有些口渴,便在門口問:“有人嗎?”
既無守衛(wèi),也無人應聲。
兩人對視一眼,大著膽子往里走。
院落不大,小道兩邊種滿了竹子,風吹過,葉子輕沙沙作響,很是涼爽舒適。
門沒有關,輕輕一推,就敞開了。
陽光從窗欞瀉入,金色光柱在空中流轉。
屋內陳設簡單,一面書架、一張書案、一張矮塌,便沒有其他了,看起來更像是一間書房。
班馥走到書架邊,隨手翻了本書出來。
一本講山河分布的書,用詞有趣,翻到后面,有幾頁關于一些小國的風貌,還有簡短的批注寫在旁邊。
筆鋒如銀鉤蠆尾,遒勁有力。
班馥怔了怔,一下將書合上。
……怎么有些像殿下的筆跡?
好不容易好點的心情瞬間又有了起伏,班馥將書放回去,聲音低下去:“走吧,回去了。”
*
晚上有些失眠。
最近這段時間其實都是這樣的,只是今天格外難以入眠。寂靜中傳來人說話走路的聲音。
班馥翻來覆去的動作突然頓住。
安詩雨就住在同個小院對門,出門的聲音班馥也能聽得清清楚楚,更何況對方是有意放大動作聲響的。
她一下翻坐起來,在黑暗中瞪大眼睛。
直到腳步聲走遠,她才有氣無力地栽倒在床。
班馥這會兒的感覺,就像是她一直仰慕的神邸,突然有了七情六欲,像被下了降頭,毫無征兆地喜歡上了她最討厭的人。
心慌,難受!
班馥又坐起來,推開窗,看了一眼天上冷月。
索性也不睡了,沒有叫醒守夜的浮香,輕手輕腳換了衣裳出門去。
也許是有意識,也許是無意識,她逛著逛著就又走到了白日里進去過的那間偏僻小院。
進屋點了燈,她站了一會兒,這才去隨手挑了本書翻看起來。書名叫《南溪小札》,還挺有意思的,講的是隱居之士帶月荷鋤歸的生活,卻并不無聊,很有意趣。
奇怪的是,卻只有上冊,看不到下冊。
她索性也不找了,捧起來正讀得專注,腳下忽有東西爬過之感,發(fā)出吱吱的響聲。班馥定睛一看,一只肥碩的老鼠就站在腳邊。
她發(fā)出一聲尖叫,整個人跳了起來。
后背撞上書架,上端放置不穩(wěn)的書嘩啦啦掉下來,砸了她滿頭滿臉。
老鼠早已一溜煙逃竄而走。
喪氣地將書本一一撿起,她踮著腳將書放歸原位。可是書架實在太高,伸長了手臂,用指尖推了好半天才推進去一本。
舒了口氣,正要把第二本如法炮制地推放上去,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接過書,幫她放了上去。
手指骨節(jié)分明,掌心寬大,很是好看。
班馥傻傻轉頭,對上元君白微垂的雙眸。
她連殿下也忘了叫,更別說行禮了,任由元君白將她手中剩下的書取過,輕而易舉地放回去。
“傷勢可好些了?”元君白問。
“已經(jīng)好很多了,多謝殿下關心。”班馥轉身,背抵靠在書架,沉默地垂眸盯著腳尖看。
因方才他幫忙放書之舉,此刻兩人離得極近。
遠遠望去,就像元君白將女孩兒圈堵在角落里,不讓她離開似的。
“嗯,”元君白的目光從她眼底隱約可見的青黑處掃過,退開兩步,“此處是孤閑來無事搭建的書屋,多是些閑書,你若是睡不著,可挑選幾本聊以解悶。”
他說“孤”,沒有再說“我”,好像那日在島上親近的相處都是她一人的幻覺。
他的疏離其實她隱隱約約是有察覺的。
可是既然如此,又為何要讓太醫(yī)如此上心地看顧她的傷口,千金難求的雪肌膏一罐罐的差人送來,“失寵”后日常用度非但沒有縮減,反而提升了一個階位。
忽冷忽熱的,讓人看不懂。
“殿下。”
她鼓起勇氣抬眸直視他,很想問清楚,自己是不是做錯了什么事。為何從島上回來后,他就避而不見?
可是對上他清冷深邃的眼,卻怎么也問不出口。
罷了,眼下這樣不是很好嗎?
遠離他,本就是她一開始的打算。
身為一個細作,不去探聽離國機密,本身也是報恩的一種了。
“多謝殿下,不過不必了。”她止住了原本想說的話頭,微微展顏一笑,“擅闖此處,望殿下恕罪。打擾您了。”
她蹲了安,頭也沒回地轉身往外走。
一路疾步往回走,越走越快,走到后面甚至奔跑起來,像是這樣心中的郁氣就能散走一般。
她出了一頭的汗,站在院門口,扶著墻喘氣。
正準備等氣喘勻了,再進屋的,可沒過一會兒,就聽到一道熟悉的女聲氣急敗壞地小聲低呼:“我在太子寢宮足足跪了一個時辰!腳都快斷了!我問那老太監(jiān)殿下去了何處?他竟說不知道!還暗示我今日之事,保密對我更好?!你說氣不氣人!”
“郡主莫氣了,小心隔墻有耳,老奴扶您進屋罷,有什么話回去再說!”
班馥貼靠在墻慢慢站直了,心神晃動,就像是被重石壓倒的春草突地又冒了尖。
……是呀,殿下今夜不是召安詩雨侍寢嗎?
他怎么會出現(xiàn)在偏院書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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