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更衣
鄴王尋妓一事,其中牽涉人命,很快傳得滿朝皆知。
不斷有官員上書彈劾,皇帝震怒,下令將鄴王按照律例,收歸天牢。
欽懸司靳風接旨,奉命徹查此事。
這日下了朝,靳風緊趕兩步,叫住了前頭的人:“太子殿下!請留步!”
元君白立在奉天殿階前,回身等他。
靳風匆匆上前,先行了禮,才道:“殿下恕罪,下官有一事想向您請教。”
元君白微微一笑,顯得很是平易近人:“靳大人不必多禮,邊走邊說吧。”
“是。”
兩人拾階而下,靳風性耿直,幾乎沒有任何鋪墊,開門見山地說道:“殿下,卑職奉命盤查鄴王身上所懸之命案,自鄴王入獄,他一直都在叫屈,言及此事乃太子殿下所設之局。”
他停頓了下,仔細觀察太子神色,卻未見任何可疑端倪,便又道,“為避免有損太子殿下清譽,卑職日夜徹查,可目下手中線索卻是寥寥。唯一一處可以解釋的疑點,便是鄴王一口咬定當夜相陪的乃是天香樓花魁范雙雙。可據查,競下范雙雙初夜之人乃是京中第一的商賈陳氏,那夜,范雙雙相陪之人亦是此人。鄴王殿下那日飲酒大醉之后,方入天香樓,多人看見他斥退了屋內相伴的舞姬,獨自宿在了廂房,料想鄴王殿下醉后記憶出現了差錯也未可知。”
元君白毫不避諱地與他對視:“靳大人有何疑慮,是孤能解惑之處?”
靳風正色道:“卑職想知,太子殿下此前可曾見過嚴大人之女?”
元君白沉默了一下:“此事說來有辱皇家顏面,但既如今你承辦此事,又問及此,孤也應當據實相告。前些日子宮中設宴,孤姍姍來遲,實則是被人引至了一處偏僻宮院,屋內燃放奇香,此女衣衫不整,獻于床前。后見孤勃然大怒,心生懼意,這才放孤離去,此后也未再相見。她一個官宦之女,對宮中不甚熟悉,能做到此種地步,其中必有人從中牽拉。索性未釀成大禍,其中深牽皇家及女子清譽,孤不欲深究,這才閉口不言。”
“多謝殿下相告。”
“嗯,此事在結案之前,不宜聲張。”
“是,卑職謹記。”
走到分岔路口,元君白道:“靳大人查案辛苦,快下雨了,此傘帶著吧。”
泰安上前,將手中的傘奉上。
靳風受寵若驚,拒不敢接,元君白卻道了聲無礙,讓他接下,自顧轉身離開。
靳風躬身行禮:“多謝殿下,卑職恭送殿下!”
一路轉入無人所在的□□,楚越壓低聲音道:“靳風的人今晨在徐州碼頭抓到了天香樓的守門奴,嚴彰此前應是買通了此人,將他女兒的尸體運送進去。”
元君白贊道:“嗯,離了京城這么遠也能截住,他辦事確有些章法。”
楚越有些不理解:“殿下,緣何留下這樣一個空子,讓靳風追查?”
“若非如此,如何能順藤摸瓜,往深處查出這其中牽扯。”元君白睨著楚越,指了指,“你啊,武功不錯,謀算還需精進。”
楚越稱是,虛心受教。
“殿下,另有一事。鄴王入獄,成王殿下便順著接下了他手中的差事,不日就要出發錦州查鹽稅之事。他托人傳信,陛下近日心情不好,風口浪尖之時,不好再入宮,說等回來再來以酒酬謝殿下舉薦之恩。”
他是最懶怠不愿意干活的,這是說反話呢。
元君白眼底浮現笑意:“讓他好好干,這頓酒孤請了。”
*
天牢。
四周幽黑,唯有石壁上的火把滋滋燃放。
不甚明亮的光線下,一個身覆黑色兜帽,將自己從頭遮罩到尾的女子,在獄卒的引路下,快步往天牢深處走去。
甬道之內不斷在犯人的慘叫聲傳來。
扶著她的侍女強壓著驚恐,將頭埋得深深的,不敢往周圍張望。
到了一處稍顯干凈的獄房。
獄卒將牢門打開,畢恭畢敬地躬身笑道:“貴人,待會兒要換班了,最多一炷香,不可耽擱太久,請貴人見諒。”
女人點了點頭,侍女連忙掏出一顆金錠子放到他手中,獄卒便千恩萬謝地退了出去。
坐在陰影處的男人一腿蜷縮,一腿散放,目光卻如蛇一般緊緊黏附在女子身上。
“母后,兒臣等你等的好苦啊……”他嘴角勾著冷笑,“差點以為自己已成為了棄子。”
女子微帶薄怒:“少在那兒陰陽怪氣!因著此事,陛下近來對我也不曾有好臉色,我怎顧得上來看你?”
撒了氣,她深呼吸一口,示意侍女將攜帶的食盒放到桌上,緩了語氣,關懷了他一番。
鄴王懶懶坐到桌邊,接過侍女倒的酒,一飲而盡,直言問道:“何時能我弄出去?這破地方我一刻也不想待了!”
梁皇后耐下性子安撫道:“你且再耐心等幾日,我已經在想法子了。”
鄴王目光陰翳:“嚴彰不能再留了。”
梁皇后頷首:“我知道,已經安排了,萬事有我,你就放寬心罷。”
從天牢出來,侍女忍不住進言道:“娘娘,眼下欽懸司的人四處查探,這個節骨眼若是救鄴王出來,不異于引火燒身。”
梁皇后神色冷凝:“本宮何嘗不知?只是他已知曉本宮太多秘密,不能不救。況且,前朝也需要一個人支應,否則如何能跟太子成王一黨抗衡?”
可是,靠這個好色草包又能走多遠?
頓了頓,她的目光從搖擺到緩緩堅定起來,仿佛這件事已在她心中掂量盤算了許久,這一刻才終于下定決心:“還是應早日誕下皇裔為宜。”
*
過了半旬,便是太子生辰。
這日大朝會并無什么棘手的大事需要商議,因而大臣們循例奏報以后,早早就散了會。
元君白前腳剛到東宮,賜禮的后腳就緊跟而至。
自靜端皇后去后,每年生辰他都是在京外別院而過。
那處宅子是靜端皇后生前的嫁妝私產,后來給了元君白,除了生辰之日,他幾乎每年都會過去小住些時日。
皇帝是不愿去那處私宅的,因念著太子生辰之日獨自在外,太過孤清,便讓太后操持,替他每年在私宅處小擺宴席,熱鬧一番。
皇帝不去,賜下的生辰禮卻是豐厚,大約也算是一種補償。
班馥今日一身宮女裝扮,手持托盤,跟在進早膳的隊伍末尾,有幸目睹皇帝賜禮的“大陣仗”。
隨著皇帝身邊的太監總管彭盛高低起伏的唱吟,一個個獻禮的太監宮女捧著珍玉金物魚貫而入,足足站了有三排。
太子接旨謝恩,唇邊含著淡笑,神色是一慣的平靜無波。
太監總管彭盛笑著說了幾句恭賀太子生辰的吉祥話,太子態度和煦,不但恩賞了彭盛,就連一同來獻禮的太監宮女也得了彩頭。
班馥心道,這樣的好差事,怪不得每年宮里的人頭搶破頭也想到太子面前露一下臉。
進獻早膳的領隊嚴肅地小聲提醒她們:“要進去了,都給我端起十二分的精神,莫到碰灑了菜肴。”
班馥的手端得都快酸死了,一說叫走,連忙邁步跟上。
她是最后一個奉菜的。
托盤上是一碗仍冒著白煙熱氣的長壽面,碗邊趴著一只白面團子捏的小白兔,頭上頂著胡蘿卜,耳朵上還缺了一個小角,眼望著面湯一副饞樣。
這是她今日特意早早起來,到小廚房親自下廚,揉面趕制。不知廢了多少料,才得了這么一碗讓她滿意的長壽面。
實則她雕刻的功夫不太到家,到捏的面團還是頗具神色,小兔子玉雪可愛,讓元君白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彼時,他剛凈了手坐下,笑問了句:“這兔子捏得倒像是班馥養的那只。”
鄧顯用銀針在菜肴中逐一插試,聞言也瞟了一眼:“哎喲可不是,這缺耳兔子,奴才也認得,成日里在院子里蹦來蹦去。說來也奇怪,瞅著姑娘似乎也挺怕這兔子的,也不知為何又要養著。”
班馥跟著上早膳的宮女要退下去,嫻月卻走了幾步攔住了她,示意她站到太子身邊去。
班馥做這么一出,本就是為了親耳聽聽元君白對這碗面的真實評價,磨著步子走正是在想法子多停留片刻。
如今既被嫻月認出來,便也大方一笑,嘴巴動了動,無聲謝過她,悄步走到元君白側后方站著。
長壽面被鄧顯挪了位置,放到了元君白面前,他第一筷子自然是往面碗里伸。
班馥看著他細嚼慢咽地吃下一口,頓了頓,似乎是輕笑了一下,這才繼續吃起來。
太子進食優雅,但食量卻不少,滿滿一碗長壽面很快見了底。
隨后,他又進了少量的其余膳食,這才擱了筷,讓撤膳。
“更衣,去別莊。”
元君白往里間而去。
鄧顯見立在一旁的宮女跟木頭似的,動也不動,忍不住蹙眉道:“夕露,還不快去?”
他轉臉過去,霎時對上班馥微笑的臉。
“你——”
他話未說完,元君白卻突然停了腳步,轉身溫和詢問:“怎么了?”
班馥連忙背轉過身,低著頭。
嫻月微笑道:“無事。夕露,快去伺候殿下更衣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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