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自從楊桓的尸骨回到楊府,梁氏就一直躺在屋里絕食,一心尋死。丫鬟婆子們連續守了幾天幾夜,都疲憊不堪,到了昨天夜里,守夜的小丫鬟困得實在支持不住,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一大清早,梁氏的陪房端了熱水進來,一抬頭就看見梁氏用一條白綾掛在房梁上,身體還在微微晃動。這可把丫鬟婆子嚇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七手八腳將梁氏解下來,一面去稟告余氏,一面打發人去尋大夫,整個楊府霎時亂作一團。
好在發現得及時,梁氏命不該絕。待楊樾去到梁氏屋內時,梁氏正好悠悠醒轉過來,面如金紙,脖頸上一圈猩紅的勒痕觸目驚心。
余氏拉著梁妍的手,哭道,“好孩子,你若有事,我該如何向你父親交代!你就是不為自己著想,也該想想晏兒啊!”
梁妍艱難開口,“祖母,佑安走了,我也不想活了,你就讓我隨他去了吧!”說著掙扎著起來,便要向床柱撞去,屋內登時又亂作一團。
楊樾站在門口,她覺得有點可笑,又有點可悲。但是她也不知道該如何制止這出鬧劇,只好像一個局外人,冷冷看著這一切。
直到傍晚,梁氏掙扎得沒了力氣,才漸漸安靜下來。
余氏回到屋內,就有丫鬟上來稟報,說是楊樾想去探望梁氏,順便勸解一番,來請她示下。
余氏被鬧了一天,正是頭疼,聞言不以為意地擺擺手,讓她想去就去,反正死馬當成活馬醫,她也不指望楊樾能成什么事。
楊樾再次來到梁氏屋內,只見屋內燭火高照,梁氏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幾個力氣大的丫鬟婆子眼睛都不敢眨一下,團團圍在床邊。
楊樾慢慢走過去,開口喚道,“大嫂……”聽見這聲呼喚,梁氏慢慢睜開眼睛,露出攝人的眼光,她想要翻身起來,又被婆子們按住,只好狠狠瞪著楊樾。
楊樾也不太明白梁氏為何對自己有那么大的敵意,只好無視。她又靠近了一點,溫言道,“大嫂,你在屋里躺了好久,這幾天你見過阿晏沒有?你知不知道,阿晏和我阿兄長得越來越像了。”
聽完這句話,梁氏激動地尖叫起來,“你要對阿晏做什么?!”
一旁的婆子恨不能將楊樾拉出去,但又不敢動手,使了個眼色,立時就有小丫頭跑出去到余氏院中報信。
楊樾并不理會,她走到床邊坐下,望著梁氏激動扭曲的臉,平靜地說道,“我不想做什么。我只是想說,在遼東的時候,阿兄最掛念的就是阿晏和你,天天念叨著,一見到什么新奇東西,都要給你們留著,攢了滿滿一屋子,壓根不讓人動。他還給阿晏做了好多小兔子之類的小玩意兒呢,可有意思了。可惜這次打戰的時候,女真人把我們的衛所一把火燒了,什么都沒帶出來,唉。”
梁妍慢慢停止了掙扎,她望向楊樾,似乎開始認真聽她說話。
楊樾接著說道,“阿兄還托了軍中的兄弟,物色了京城的好幾個武師,本來打算今年回來過年的時候考察一番,給阿晏聘一個棍棒師父呢。對了,你記得阿兄為什么給你倆的孩子取名叫楊晏嗎?”
梁妍喃喃道,“他的畢生所愿就是四海升平,海晏河清,他說給我們的孩子取名叫晏,就是希望他能夠生在太平盛世里,一輩子平平安安的。”說著,豆大的淚珠從她的眼角滾落,瞬間沒入絲綢枕頭,消失不見。
“是啊,海晏河清,去年中秋的時候,阿兄還說,等他有了第二個孩子,就起名叫楊清,還被我們笑了好久呢。”說著,楊樾也有些悵然。
“大嫂,若你今天去了九泉之下見了我阿兄。阿兄問你,阿晏好不好,個頭長高了沒有,識得了幾個字,他一直盼望的太平盛世實現了沒有,到時候,你該如何回答他呢?”
梁氏再也忍不住,哇地一聲吐出一口淤血,開始放聲大哭。她哭得那么肆意,全然沒有了平日的端莊內斂,仿佛要將自己一生的委屈,通通在哭聲中釋放出來。
楊樾靜靜看著,臉上竟是悲憫之色。她轉身出來,正好碰上聞訊趕來的余氏,楊樾道,“成了,她不會再尋死了。”說罷,不再理會眾人,飄然而去。
楊樾一口氣回到屋里,坐下呆愣半晌,方把一直緊握的雙手松開,手心已經被指甲硌出了深深的血痕。她茫然看著前方的虛空,喃喃自語道,“阿兄,我把你的妻子和孩子救回來了,你可以放心了……”說著,眼淚滾滾而落。
楊樾有一個不能告訴任何人的秘密,折磨得她寢食難安,而這個秘密就是,她喜歡自己的哥哥。
楊樾出生在邊關,安定侯軍務繁忙,天天忙得不見人影,楊樾的母親金氏身體不好,長年蝸居在小院里養病,湯藥不斷,楊楷又是個不愛說話的鋸嘴葫蘆,這讓生性活潑好動的楊樾極為寂寞。
七八歲的時候,她第一次見到楊桓,豪爽利落的清秀少年笑吟吟對她伸出手來,說道,“阿樾,我是你的長兄,楊桓。”楊樾當場就呆住了,從此她就跟在了楊桓身邊,楊桓教她習武念書,帶她去河里撈魚摸蝦,對她極為照顧。
楊樾對這位阿兄眷戀極深,一開始她以為這就是普通的兄妹之情,直到她十四歲那年,金氏病重不治,臨死前她將楊樾喚到塌前,屏退眾人,告訴楊樾,楊思平接金氏進門之前,金氏就已有了身孕,她并非楊思平所生,安定侯早知此事,卻從不在意。楊樾驚駭不已,可未等金氏說出楊樾生父之事,就溘然長逝。
楊樾也曾去問過楊思平關于母親的往事,安定侯卻避而不答,只是愛憐地摸摸她的頭發,道,“逝者已矣,活著的人總要朝前看,不要被前塵往事牽絆,不得解脫。你楊樾從前就是我的孩子,現在是,將來也是。”
看到楊樾終日抑郁難過,楊桓心疼不已,對她愈加悉心呵護,體貼備至。或許就是從那時起,楊樾對楊桓的感情就漸漸發生了變化。她深知這樣的感情驚世駭俗,為世人不容,也不愿告訴楊桓,徒增困擾,只是將相思之情深深藏在心底,強自壓抑。
待她見到楊桓千瘡百孔的尸體那一刻,她的天都塌了。女真人的長刀向她砍來之時,她也想眼睛一閉,就這樣一了百了,隨著楊桓而去。是身邊的侍衛拼死替她擋住了一刀,聲嘶力竭地讓她趕緊離開,楊樾終于清醒過來,她不能這樣死去,父親和阿兄的血海深仇,她定要親自一筆一筆討回來。
結束了回憶,楊樾拭干了眼淚,站了起來。她與梁妍不同,她連為楊桓而死的資格都沒有,眼下的她,只能振作精神,連著死去的人那份,想法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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