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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妖魔嫁鬼


宛平郊外
柳溶月晃里晃蕩地坐在官轎之中,嚇嚇唧唧地提溜著她的弱小芳心。
外頭嗚嗚咽咽地刮著風,轎前或明或滅地閃著燈。
此情此景莫名讓柳溶月想到了她成親那天的倒霉情形。這念頭讓柳大人心里更加沒底!蘇旭這人八成克妻不假,回回為他上轎她都心肝亂顫的!柳小姐能活到現在全憑八字兒硬!
哎,這么看還是表哥好!跟表哥在一起她就小鳥依人就行了。表哥說了,他可以讓她托付終生。聽聽!托付終生多好啊,都把自個兒托付出去了,哪兒還用著這么大急?
柳大人扭著手絹兒、咬著嘴唇兒,不由得癡心妄想:倘若表哥在這里,我定然不用這么辛苦!表哥你怎么不在……算了!表哥您還是別在了!就蘇旭那大鵬展翅的做派,不把表哥嚇死算他命大!
柳溶月覺得自己已經很久沒想表哥了,也不是不想,就是不似以前那等才下眉頭又上心頭,眼里心里就可著一個人兒地奔死里想!
當然,現在想想當初能那么癡情,也是因為她就不認識別人!
柳溶月哀怨地琢磨:這也不能怨我啊,我現在多忙啊!誰能想到宛平鬧妖都歸我管了!這知道的是當縣官兒了,不知道的還當我代管白云觀了!
柳觀主悲苦地挑開轎簾兒向外看去,只見一輪夕陽漸漸落山,北地初春苦寒,官道一側的耕地之中尚未露出蓬勃綠色,不遠處的渾河剛剛開凍,成片碎冰自上游沖下。
官道、渾河、一望無邊的土色原野。
這是柳溶月十八年人生里不曾見過的粗陋山水,她卻深深為此雄渾景色震撼。
許多兒時被師傅教導過的詩詞悉數涌上心頭。想過往先賢此生何幸?既讀過萬卷書還行過萬里路,所以才能留下如此瑰麗詩篇!讓后人真真心生向往!
柳溶月為自己這個突然冒出的念頭驚詫了須臾。她以為自己這輩子是不會稀罕這些的!她曾經堅信自己一生都會消磨在某座精致幽閉的庭院之中,坐看落花、待良人歸,嫻靜得猶如工筆玲瓏的美人圖卷,一不留神就寂寞地蒙了塵……
畢竟富貴女子的一生,好命也多孤寂哀婉。
想到這兒,柳溶月又嘆了口氣:哀婉……哀婉……反正我現在這樣兒吧……也就勉強能挨著碗……
我哪兒有那閑到落灰兒的福氣?一睜開眼多少人等著我發號施令,他們口口聲聲大人圣明,也不知道這里是誰想瞎了心了?
當了幾天縣官,柳溶月好歹看明白了些:詩素說得對,我也不用那么妄自菲薄!好像爺們兒見事也未必各個都趕上我明白!起碼算賬這一項,柳大人我在衙門里還獨步著天下。但凡我是個男人,有這算賬的手藝,我還害怕什么。柯犝f上糧店兒應個賬房的活兒都能吃飽!好一好兒能比詩素掙錢多!
為這念頭,蘇旭十分不待見她:“識文斷字的,你好意思跟人家詩素比!
詩素聽了嗤之以鼻:“看見本家兒奶奶都腳軟,你托生男人也是窩囊廢!”
怏怏放下轎簾,悲苦的柳大老爺勉強收拾心緒,更加端正地坐穩了身子。
這是上任以來,她頭回巡視宛平,可不敢出了差池。
她出來之前,蘇旭板著面孔三令五申:“務必巡查仔細。要是敢玩忽職守,等你回來看我怎么收拾你!”
許是自己當時臉色太過沮喪頹唐,詩素把她拽到一邊兒好言安慰:“去你就好好去。巡你就好好巡。事兒整砸了蘇奶奶那關你就不好過。我算看出來了,在家惹不起后娘,出嫁惹不起新娘。小姐您跟‘娘’字輩兒的犯沖!
行吧!自從家里主人比丫鬟多,詩素姑娘說話越發一言九鼎了。況且詩素現在改投了蘇旭,總是幫著他給她派活兒!可嘆世人勢利的居多,就連詩素都上了蘇旭的賊船!
說起來賊船,柳溶月剛才恍惚聽衙役們說,遠遠看到渾河上還漂了個黑船?
不能吧?河上還沒完全解凍呢!漕運也不在這一時啊。
要說宛平不愧全國首縣,轄域也算寬廣:前從北安門以西,東與大興聯界,南抵固安界,北至昌平州接,正西離成三百里到天津關。這么大地方兒,你要把柳大人撒出去從頭兒到尾把宛平趟一遍,那沒十天半個月她是回不來了。
這次出巡的路線是蘇旭精心規劃的,務求專門沿著上報鬧妖的地方走。
出門之前蘇旭殷切囑咐柳溶月:“沿途務必鳴鑼開道,一定讓百姓看到縣官親自出來巡查,有你的官威輔弼,才能安定人心!
柳溶月苦著面孔全盤答應,坐在轎子里晃蕩著,柳溶月心里明白:這也是沒法子的事!
那天晚上和蘇旭打著哈切、支著眼睛,將所有號稱“親眼目睹”狐貍精的百姓證詞統統翻了個遍,先刨除幾家鬧黃鼠狼丟雞仔兒的,再去掉十來位后晌兒常撒囈癥的,十歲以下的孩子話就算了,七十以上的老人家備不住是眼花,剩下的七八份證詞齊齊指向宛平西北、渾河沿線!
此處山勢險峻、四通八達、坐山望水、人煙不稠,仿佛是個鬧妖的好地方。
這也是病急亂投醫,蘇旭是真盼著柳溶月身有官威輔弼,能把妖魔邪祟齊齊鎮壓下去。
那就去巡吧,鳴鑼、喝道,怎么熱鬧怎么來!
剛開始的時候,柳大人坐轎子里給震得恨不得拿棉花把耳朵堵上才不腦瓜子疼。漸漸地就好多了,不是她聽習慣了,是敲鑼的胳膊酸了。要說鳴鑼開道也是個力氣活兒,一般就是老爺出門的時候壯壯聲勢,回衙的時候顯顯官威,沒有連敲兩個時辰不讓停手的。
難為這幫人浩浩蕩蕩的申時之初出來、一路巡查到酉時之末,這幫人也就自稱打過老虎的齊肅看起來還神采奕奕,王話癆這當伙計一站一天的都抱怨:“哎喲!我腳丫子這個疼!
堪堪出城三十余里,森森殷山已在眼前,滾滾渾河水流淙淙,筆直官道就要走到盡頭。
這時天色擦黑,此間人跡罕至。
眾衙役請了大人示下,只待往前再走不到里許,把這條官道直走到黑,他們就算完了差事,可以打道回府。
走到這會兒,大伙兒都累了,鑼也不敲了、路也不喝了,一行人默默前行,步履匆匆,唯轎前風燈明暗晃蕩。陣陣陰冷春風,吹著轎簾“噼啪”作響。也不知怎么地,越往山根兒底下走還就越冷,越往河邊兒走還就越寒。
“嗚嗚”吹風,“嘩嘩”流水。
風聲水聲之中還似有隱約凄涼哭聲夾雜其中,氣氛突然就詭異了起來。
待眾人豎起耳朵仔細聽時,那若隱若現的恐怖哭聲卻又聽不到了。
柳溶月坐在轎子里,雞皮疙瘩各個起立。
柳大人正嚇得沒奈何處,那王八變長蟲,長蟲變蛤蟆—三輩子沒眼眉的王話癆觸景生情,卻忽然犯了說書的嘴癮。
他說:“哎!大人!你看這天色,你聽這水聲兒,像不像那起閑漢平素說的鬼故事?大人,你可聽過,女鬼喊冤,青驢告狀,黑山老妖趁夜娶親鬼魂新娘?”
柳溶月坐在轎中幾乎嚇哭了出來,要不是蘇旭日夜提溜著她的耳朵仔細叮嚀:“如今你是男人,需有男子氣概。出門你給我挺胸抬頭,切切不可讓人說嘴笑話。”
柳溶月這會兒真想掀開轎簾扭頭就跑。此刻她強迫自己端然穩坐,有心呵斥王話癆不許胡說,無奈走在轎子右邊兒的齊肅居然興致勃勃地開口催促:“快說啊!話嘮!黑山老妖怎么著?它娶了誰了?”
王話癆好久不曾說書,如今吃人一捧,立刻唾沫星子橫飛:“大人,齊肅,你倆不知道啊!這黑山老妖成親,選的是黑煞兇日!那一天烏云蔽月,那一日不見天光……唉,這么說吧,大人您成親那天什么樣兒,黑山老妖成親那天什么樣兒!要么說妖魔鬼怪都不走尋常路呢!那是丁點兒不假!”
柳溶月氣得都不害怕了:“王話癆!你才妖魔鬼怪呢!你怎么說話呢?”
王話癆一吐舌頭,輕拍了一下兒自己面頰:“嘿嘿,大人別氣!是小的說錯了!我錯了還不行嗎?”
齊肅話不說己、高高掛起,他被王話癆吊起了聽書的胃口、不禁心癢難熬:“話嘮!說故事就說故事,你攀扯咱家大人做什么?大人不記小人過,定然不會怪罪你。你快接著說啊,后來呢?”
天邊濃墨黑云滾滾而來,飛快遮蔽了初升弦月。
王話癆眼見有人捧場,立刻得意洋洋:“大人,你倆有所不知,這個黑山老妖啊乃是一座黑山成精,它法力無邊啊!如此鬼物成親自然也是神仙放屁—不同凡響!
便在此時,天邊雷聲隱隱,恍若神仙放屁。
一眾衙役不由紛紛抬頭細看天邊:如此天氣,只怕落雨。人人都有些蹙眉擔憂。
王話癆正說得入港,哪兒顧得上這個?
他說得眉飛色舞:“大人!需知這一株千年樹精送鬼出嫁,那成親的隊伍也不尋常。∵@幫鬼物啊,那是遠看忽忽悠悠,近看飄飄搖搖。云中霧里,大伙兒啊,就看見這冥河之上嘿,它還就恍恍惚惚漂下來一個老么大個兒的船形黑影兒……”
就是此刻,眾人只見官道之旁的渾河上游,濃重霧氣之中,居然當真若隱若現了一個巨大船形黑影!
眾衙役眼都直了!
察覺外面氣氛有異,柳溶月輕輕掀起轎簾兒,她也恍惚看到了那船形影子。
柳溶月心中不勝駭異:不能!這些日子,她在蘇旭的督促下讀過宛平縣志,那些故紙上明明白白寫著大字,說這渾河之水自北而來、繞山過梁才到殷山腳下。
這里地處遠僻,上游荒蕪、尋常不做漕運主干,如何這大晚上的突然冒出艘偌大船來?
此時的氣氛已經相當怪異,陰風陣陣、雷聲隱隱,這隊衙役膽寒肝兒顫,越走越慢。
他們身著官衣,抬著官轎,平素在百姓面前威風凜凜、煞氣騰騰;如今走到荒郊野外、四野無人,對著陰晴不定的天氣,河上鬼蜮的黑影兒,他們各個心中暗自念佛,這輩子做的缺德事兒都不由自主地悉數涌上了心頭……
這也就是人多能壯膽兒,互相拘束著走在官道上不好私下逃竄,否則衙役們真能起了飛奔回家的賊心。
這幫人越走越安靜,越走越沒聲兒,越走就越聽王話癆講鬼故事的聲音清楚明,字字入耳。
王話癆絲毫沒有察覺情形異樣,自說自話得意洋洋:“大人!您是不知道,那樹妖嫁鬼之日,陰風慘慘……”
荒野上刮來一陣陰風慘慘。
王話癆眉飛色舞:“遠處山中電閃雷鳴……”
千仞殷山內恍有電弧閃光。
王話癆高談闊論:“曠野林中,一隊陰司小鬼兒抬著花轎,吹吹打打就奔山根兒底下去了……”
極遠處稀疏林內,言出法隨地現了一支小小隊伍,中間居然真有一乘血紅小轎!
更有聲聲凄厲嗩吶隱于呼嘯風中,恍若迎親喜事吹吹打打。
誰家成親選在黑天半夜?誰家成親走這曠野荒郊?
也不待大老爺下令,柳溶月這邊的巡查官隊已經齊齊駐足不動,所有衙役的目光都直勾勾地看著那離奇的“娶親”隊伍,就連轎中的柳溶月都從轎簾縫隙之中察覺了遠方的詭異隊列。
柳大老爺血都涼了!
還好齊肅貼心,他站在轎邊兒還勸呢:“沒事兒!大人!不就是娶媳婦挑錯了時辰么?您別害怕,您結婚那天比這嚇人多了,您忘了?”
柳大人沒忘!
因為沒忘,所以更覺得嚇人!
她心中怒吼咆哮:我成親那天出了什么事兒我敢說你敢信嗎?!
眼看著那詭異接親隊列飄飄忽忽地朝河邊兒走來。
這隊列走得甚快,這隊列就如同在荒草上飛奔,這隊列眼瞅著就要沖到離官衙隊列一箭之地。
這一時大伙兒都不說話,這一刻大伙兒血都凝了!
此時此刻,天上地下,唯說書上癮兼沒有眼眉的王話癆還在口吐蓮花!
他兀自說得津津有味:“說時遲那時快!就見一個紅衣女鬼‘嗷嘮’一聲掙脫了喜轎,她往外就跑!這女鬼不樂意嫁給黑山老妖啊!她唯恐讓黑山老妖吸走了精氣兒魂飛魄散!可這女鬼是好鬼嗎?她不是!這些年她不輪回不投胎,她殺人無數!這一回打喜轎里蹦出來!唉,大人你猜她是先吃人還是先伸冤?”
王話癆話音未落,說時遲那時快,那詭異隊列之中,那血紅喜轎之內,一道血紅身影“嗷”然一聲,怪叫撲出!
眾衙役只見一團赤紅血影直眉瞪眼地朝著官轎撲來!
“嗆朗朗”衙役手中銅鑼落地,倉皇間皂吏們四散奔逃!
那團血影死死攀住了轎桿,一個破了音兒的動靜兒嘶聲高喊:“大人!我冤!”
王話癆呆立當場,已無脈搏。
陰風、雷電、渾河濃霧滾滾,前方人影叢叢。
勉強扶著轎桿的王話癆猶未?,他下意識地自語喃喃:“您猜怎么著?敢情這女鬼是先伸冤……”說完這句,他“嗝嘍”一聲、雙眼反白,直挺挺地暈倒在地。
那時那刻,諸人散盡,唯沒人抬的官轎孤零零佇立在大道正中。
轎前橫七豎八地扔著銜牌數塊,白森森的漆面兒上楷字正書“文昌輔弼”四個大字。銜牌在碩果僅存的一盞搖曳風燈下泛著可憐的微光。
那天,齊肅也不知自己忙活了多久,才跟柴狗轟羊似地把跑散滿地的衙役們喊著拽著攏回到轎邊兒。
好容易湊齊了人兒,他們捶前胸、窩后背,最后一口涼水把嚇暈過去的王話癆噴明白了過來。
轎子前面兒,一個身穿新娘艷妝的大姐,攀著轎桿子正哭得驚天動地,道道涕淚沖刷著她臉上厚重脂粉,如同春犁過土、立時溝壑連連。
她口口聲聲:“大人啊!奴家冤枉!奴要告狀!”
得虧大伙兒把火把點到最多最亮,照著這位的人影兒在地上纖毫可見。要不就齊肅膽兒這么大的,都不敢細看這大姐第二眼。
大伙兒都松了口氣:行吧,只要您收了神通,還認可國法,咱萬事都可好好商量!
說也奇怪,官轎這邊兒點著諸多火把、舉起無情棍棒,一眾衙役嚇到極處,反而生出無限勇氣,大伙兒滿臉豁出去了地四外張望,倒要看看是哪兒來的妖精?!
誰知一陣狂風刮過,渾河之上霧氣漸散,水流陣陣、碎冰聲聲,一路向東,奔騰入海。
哪里有漆黑的船影兒?再看官道不遠處,除了一頂血紅的小轎,曠野之中,哪兒有送嫁活人?
大家再看自家官轎:依舊穩穩當當立在當場,轎簾低垂、轎帷不動,四平八穩、端如古鐘。
這幫衙役當時是心服口服外帶佩服!
大人可以。
我們這幫沒見識的都嚇成這樣兒了,你看人家大人不愧有星宿輔弼!出了這么大事兒地兒都不動的!咱不服行嗎?
齊肅走到轎邊輕聲請示:“大人,有位大姐,夤夜之中攔轎喊冤。您看咱是不是這就回衙問案呢?”
轎中鴉沒鵲靜。
齊肅略提聲音:“大人。您看也快巡查到山根兒底下了,官道將盡,咱要不回去吧?”
轎中寂寂無聲。
齊肅臉色一變,陡然掀起轎簾。
熊熊火把映照之下,眾人只見新任宛平縣令端端正正地坐在轎子當中。
大人沉默無言、大人巋然不動、大人眼皮低垂、大人栩栩如生。
王話癆奓著膽子、顫顫巍巍地伸過手去,探測大人的鼻息。
須臾,眾人只聽他一聲嚎啕如凄雷炸裂:“可了不得了!大人嚇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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