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一章 福江出嫁
宛平楊家坨
蘇旭滿臉詫異地將通身新娘衣飾的王大公子從頭打量到腳,再從腳打量到頭。
他脫口而出:“福江,怎么才半天不見你也嫁人了?”
王福江頓時逮住了蘇旭的語病:“什么叫我‘也’嫁人了?難道兄長你嫁過不成?”
看蘇旭仿佛要點頭,柳溶月飛快地拽了拽蘇旭的衣服角兒,她還咳嗽了一聲兒。
蘇旭摸摸鼻子,自己也覺得不對,好在做了將近一年的女子,他已經很能蒙事。
蘇探花瞬間拿出兄長的款兒來:“你別問我!你就說你!堂堂大丈夫怎么穿成這樣兒?”
看著模樣兒怪異的王福江,齊肅都快哭了:“小王大人!我跟您前后腳兒跳的河啊!小的找遍了那附近的林子連您的汗毛都不曾看見。怎么一個沒留神您就嫁人了呢?您……您沒失身吧?”
王福江一甩朱紅袍袖:“休要胡扯!想少爺我是官宦人家的公子,知書識禮,三貞九烈。如何肯吃那個虧?你們單看我這一身衣裳齊整,便知公子還是清白之身。”
以蘇旭為首的眾人先看看王福江那不合身的袍子,再瞧瞧他露出小腿的褲子,還有那雙讓水泡透了的鞋。
大伙兒面兒上不好直說,心底一起抖手:完嘍!王大人家風評被害!
一邊兒的王話癆早忍不住了!
他滿臉缺德地沖過來給王福江斟茶倒水搬凳子:“我的小王大人喂!這一宿沒見,您看您遇到這么大一喜事兒,您怎么也不跟我們打個招呼啊?來來來!您快給大伙兒說說吧,您這是嫁到哪家兒了?誰福大命大造化大的娶了您了?”
王福江接過茶水,把腦袋上頂著的大紅蓋頭揪下來往炕上一扔,他喜氣洋洋:“唉……小孩兒沒娘,他說來話長啊……”
原來昨天晚上,王福江自溶洞掉到河里就被沖到了殷山后腰。小王大人多少是有些狗刨兒的本事在身上,這一道兒上隨波逐流萬幸不曾溺水,好容易趕上個流緩灘淺之處,他薅住河邊兒的灌木死活爬上岸來。
其時夜色正濃,暴雨之后,山風冷冽。
王大公子看看身上,嘆了口氣:我這就是秦瓊賣馬、英雄落難,這會兒跟全身赤裸比我也就腳上多了雙鞋。
初秋本來就穿得少,跳河的時候還讓齊肅剝去了外袍,也不知怎么的湍急河水還把他的褲頭兒沖走不見。狼狽上岸的王大公子哆里哆嗦地四處踅摸,恨不得給自己先弄套衣裳穿上御寒遮羞再說。
正在凍得難受之時,借著遠處山間雷電光芒,王福江陡然看見河邊兒不遠處有一座宅子,他連忙朝那宅子狂奔而去。
看看身上也沒衣服,他滿臉害臊地敲了幾下兒院門。誰知敲門再三,無人答應。
王福江想想,也許是夜半更深人家睡熟了也說不定。
可是夜半風冷,實受不得,于是小王大人鼓足勇氣又用力拍了拍院門。
誰知……那院門竟然應手而開了……
王福江單手捂襠,愣怔了一下兒:這深山老林里虎豹橫行的,這家人就這么心寬,大晚上睡覺都不鎖門的么?他轉念一想,唉!我從小命好,也許這又是老天爺爺的巧妙關照。既來之則安之,我且進去求求主人家給我件衣服也是好的,到時候我再提醒他們房門疏漏,他們必得感謝于我。
既拿定了這個主意,王福江便邁步進了院子。
這座院落青磚鋪地、房屋齊整,看來倒是個殷實人家。此刻院中無燈,左右廂房、兩間倒坐都是烏漆嘛黑,唯正房堂屋里若明若暗地閃爍著一點詭異燈火。
王福江心頭略定:大概上房屋里有人。
他加快腳步走了過去,輕輕敲了敲堂屋屋門,誰料還是沒人答應。有了推大門的經驗,王福江心中一動,手上加勁兒,只聽“吱呀”一聲堂屋的木門也是應手而開。
王福江心中疑竇頓起:這家怎么一個門也不關啊?莫非這里有什么蹊蹺?
想是這么想,他還是邁步進了屋。王福江從小兒身體強健酷愛飛鷹走馬,現在又任了武職,比一般人膽色要壯。借著一盞若明若暗的小油燈兒,王福江仔細打量了一番這個屋子:偌大房間除了墻根兒底下立著的一個衣服架子,基本上就什么都沒有!干干凈凈、四白落地,可絕非沒有人居住的樣子。莫非是屋主人因為什么突如其來的變故匆匆逃離了?
那是什么樣的危險能讓屋子主人拋家舍業呢?
一陣山風拍打窗欞,遠處有明暗的電弧閃過,王福江陡然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端起油燈再看那衣裳架子。
嚯!衣服架上喜慶繡金、光芒耀眼,分明掛著一件兒大紅錦袍,看款式仿佛是新娘喜服。
王福江端著油燈往左屋看了看,左屋沒人;他端著油燈奔右房瞧了瞧,右邊兒也沒人。他再側耳聽聽,這個院子里鴉雀無聲,靜得讓人心頭發瘆。
嘿!十足詭異啊!
王福江有心將整個院落仔仔細細地探查一番,打開屋門、涼風一吹,王福江頓時覺得胯下挺冷……
王大少爺賭氣地重重關上房門,他對著那件兒大紅喜服端詳了半天,最終一咬牙一跺腳將它穿在了身上。事急從權,穿上算完!
喜服袍子寬大,王福江個頭兒雖高、好在年輕不胖,如此只穿外袍不套內衣還勉強可以將就。大晚上空心兒穿袍子到底挺冷,王福江索性做戲做全套,將新娘的紅裙也套身上了,就連赤紅的蓋頭都讓他當做圍巾系上脖子。
御寒遮羞已畢,王福江好奇心起,端著油燈進了左套間,點燃了里面的蠟燭。這里有床鋪、衣箱,還有妝鏡一臺,瞧著像個女子的臥室。
王福江尋思,要不我再去右邊兒套間逛逛?
右套間屋更沒什么有用的東西!只有墻邊立了一個神龕,里面供了個牌位。牌位前面居然還有糕點貢品。王福江信手拿起塊兒點心,心中告罪:不好意思,實在太餓。
他舉著蠟燭想看看這里到底供著何方神圣?誰知道一看之下,王福江差點兒一屁股坐地上!那朱紅牌位竟是他自己的!
王福江揉揉眼睛仔細再看,只見那牌位上分明寫著:佛光照注恩公王福江之長生祿位。牌位左寫:消災延壽,右注:官運亨通。
看到這里,王福江長長地松了口氣,他不住手地拍著胸口:長生牌位啊……這是誰跟我這么客氣?您給立牌位怎么不跟我說一聲兒呢?差點兒把我嚇死。
即便如此,王福江還是覺得這屋里怎么呆怎么瘆的慌。
有心出去吧?外頭雷鳴閃電外加荒山野嶺的……
王福江尋思了良久,想出個辦法:他干脆拿起燭臺將這座宅中所有燈火一一點了起來。不多時,這房里便是燈火通明。王福江篤信:就這亮堂堂的,什么妖魔邪祟也不敢進來!
忽然,就聽屋門“咣當”一響,王福江赫然看見一個俊秀女孩兒匆匆推門而入。
對方看屋子里居然有人,女孩兒大驚失色:“你是何人?為何來此啊?”
王福江現在如此穿戴,特別不好意思。他想這么丟人現眼的,要不我就別報本名兒了吧。
于是,他清清嗓子大聲說道:“我乃登山之人不慎落水,丟失了衣裳,這不是想來府上借套衣服暫且遮體遮寒么?可是你家沒人。唉,我跟你說我不是壞人,在下姓蘇名旭字羲和!”
誰知他話音未落,對方已經開始罵街了:“胡說八道!姑……蘇公子如何是這怪模怪樣?”
王福江就見對方姑娘皺著眉頭打量自己須臾,她陡然指住了自己的鼻子:“你是王福江王大公子吧?!”
王福江差點兒讓點心噎死:“你怎么認識我?”
那姑娘不由分說,拽著他就走:“王公子,您不認識我了?我原本是蘇旭公子夫人柳氏的陪嫁丫鬟,去年臘月,我在蘇尚書府邸見過您。后來……后來我離了蘇府,投靠了母家的親眷,我家小姐曾經指點我,要買點兒田產好好度日。年下我舅舅帶著我去買地,一塊兒山地,一塊兒平地,是您幫我選的這塊山陵,您忘記了?我家本來打算種些果樹的。誰知道三鏟子挖下去就看見煤了。托您的洪福我成了小小富戶。我舅舅過年的時候還給您家送過禮呢。我全家感念公子的大恩大德。這不?現在堂屋還供著您的長生牌位!”
王福江險些掉下熱淚:“敢情是你啊!您這長生牌位立的,差點兒把我活活嚇死!”
讓那女孩兒拉著走了幾步,王福江忽然想起來不對:“哎?你家難道沒有別人了嗎?你母親、你舅舅呢?怎么院也不鎖,屋也不鎖的?你這是要把我拽去哪里啊?”
那女孩兒滿臉焦急:“哎呀,恩公!快走!來不及了!”
王福江將足一頓:“你今天不說清楚,我就不走了!”
正在這時,他們忽聽宅邸之外馬蹄聲聲,似乎有支隊伍已經奔到了門口。
那女孩兒臉色大變:“壞了!他們搶親來了!”
王福江不明所以:“搶誰?”
女孩子淚都掉下來了:“自然是搶我!還能搶您么?您不知道,這殷山之上有伙強盜,平日里就好搶男霸女。前些日子,他們扔下一套喜服當做聘禮,說是要娶我為妻。我娘、我舅舅才把我藏入深山。要不是突然看見屋里燈火通明,我擔心來了無辜路人受害,我才不肯貿然跑回來以身犯險。”耳聽院外有人吵嚷,女孩兒連忙將王福江往右屋推去:“哎呀,公子你快跑吧。”
王福江哪能扔下姑娘自己逃竄?他反手推那姑娘:“不不不,還是你跑。”
姑娘著急:“恩公!不是!”
王福江跺腳:“你啥都別說了!”
那姑娘都快急哭了:“你先聽我說。”
王福江大義凜然:“都這會兒了還說什么?!”
就這樣一推一搡,一揖一讓,只聽“噗通”一聲,王福江竟然一巴掌將那漂亮女孩兒推了個跟頭!
女孩子坐在地上,頭都暈了:“哎呀,你聽他們是不是進了院門?!”
耳聽重重腳步已經走入院子,王福江把心一橫,俠義心起,他不由分說將那漂亮女孩推到床底下:“姑娘此話未免太看不起人!他們為何不能搶我?想我侍郎公子比你差在哪里?你且躲起來!這里我應酬!”
那女孩兒被擠到床下還沒反應過來,她就覺得床上“嘎吱”一聲重響,當是王福江一屁股坐在了自己腦袋頂上。情急之下她還想爬出來說什么,卻讓小王大人一腳丫子給糊了回去!
王福江把朱紅蓋頭從脖子上解下來往腦袋上一蒙,心道:何方強盜,如此妄為?今天小王大人就要會會你們,我定保一方百姓平安!咦?不知不覺我竟和這姑娘萍水相逢了三次,也可算宿世有緣。你別說,這姑娘長得還挺好看,聲音還挺好聽,心眼兒也還不錯,還懂知恩圖報,還挺擔心我……
哎?這是誰把我架起來就走啊?!
按評書說的,咱不得先盤盤道,再提提人兒,然后才掀桌子動刀的嗎?你們怎么不講武德呢?!
就這樣兒,穿紅妝、蒙蓋頭、氣迷心的王大公子被來搶親之人不由分說端起來就走,等他明白過味兒來,紅紅火火的花轎已經讓人給抬著走得飛快了。
良久,床底下被王福江踹暈過去的女孩兒才悠悠醒來,她揉著被王副指揮蹬得生疼的腦門子緩緩從床底下爬了出來,看看已經空無一人的屋子,料想小王大人已經給強盜搶走。
女孩子又驚又氣又心疼,她不禁捶胸頓足:“王福江!我是想告訴你那屋里有個后門兒可以溜出去!你怎么就不容我說話呢!”
人說大姑娘坐轎頭一回,王福江大小伙兒坐轎也是頭一回。
這花轎挺暖和,抬轎的走得又快又穩,王福江折騰了大半宿此刻人困馬乏,不知不覺就歪在轎子里打開了盹兒。等到了地方,即有健碩婦女將他簇擁著進了臨時布置的“新房”。
這些人這些年沒少跟著蔣先搶男霸女,許多無辜女子都是以成親為名強娶之后便摁頭發賣了的。他們年來搶奪了無數婦女,被強拉上轎的良家女子多數只會暗自哭啼,敢大聲叫罵的都沒有幾個,似楊周氏那般又蹦又跳最后掙脫綁縛,敢沖出去攔轎申冤的簡直絕無僅有。
但是就這回花轎上這位……不哭不鬧,上轎就睡的……也算舉世無雙……
甭管怎么說罷,這總是蔣大人相中的漂亮姑娘,說是已經拴定了買主,只待蔣大人先受用過幾天,就可賣份兒大錢。他們這幫辦事兒的只管將姑娘塞入洞房,不跑不死等著被糟蹋就行了。
于是,睡眼惺忪的王大公子就這樣給強塞進了一間屋里,不由分說地摁在了床上。
黑燈瞎火的,那起幫兇也不理他,做完自顧扭頭走,只將房門牢牢鎖死,就算萬事大吉。
這屋里香床暖炕,榻上被褥都軟,那還不是瞌睡遇到了枕頭?心大的王福江倒頭就睡,過會兒都打上呼嚕了。
等到次日天明,酣睡已足的王福江剛剛揉眼坐起,忽然院子里傳來哀聲一片。
王福江走到窗邊兒細聽,就聽外面各種嚎啕:“可了不得了!蔣大人死了!”
“啊?!蔣大人死了這還怎么圓房啊?”
“什么時候了你還想著圓房?你就不怕官軍來把這里抄了么?”
“那屋里的新娘子怎么辦?咱哪兒知道要賣給誰啊?”
“留在這兒也不像話,只怕她跑了要報官!”
“要不殺了算了!”
“我……我不敢啊……咱蔣大人都讓天打雷劈了,我怕遭報應!”
就在這幫歹人打開了洞房大門,嚇嚇唧唧想將新娘勒死之時,他們分明看見喜床上端然坐著一位身穿紅妝、領系蓋頭、手拿板兒磚的大小伙子……
大小伙子朝著他們嘿嘿一笑,露出滿口白牙:“我跟你們說,還報什么官?我就是官!小爺我是五城兵馬司副指揮!我爸爸是當朝禮部侍郎!我家兄長是宛平縣令!他早知道你們欲圖不軌,特地將我派到這里立功!我兄長是新科探花,有神靈護佑。你當你們蔣大人如何好端端就讓雷劈死了?那就是我兄長拘神遣將!”說到這里,小王大人掂了掂手里的板兒磚:“你們要不相信,就再想想,如何昨天抬進來一個美嬌娘,今天就變成少爺我了?那也是我兄長的大神通!如何?現在還敢把我如何嗎?”
王福江話一出口,那些驚弓之鳥小嘍啰早已“噗通”“噗通”連聲下跪。
為首一人磕頭不止,語帶哭腔:“小的不敢。這都是誤會。大人!我等都是被賊子蔣先脅迫著來賣力氣的良民。我們也沒有辦法,要不然我們給您準備匹馬回家,您……您老就把我們當屁放了吧。”
王福江把腿兒一盤,滿臉刁橫:“門兒也沒有啊!大紅花轎把少爺我抬來,讓走就走?哪兒那么便宜的?于公說我是本地官員!于私說我是你們當家主母!既然蔣先死了,這個院子就得我當家!”
地上跪著的男女都要哭了:“那主母您要如何呢?”
王福江滿臉得意:“封條封門!眾人集合!給我備轎!爺帶著你們棄暗投明!”
小王大人把話說到了這里,楊家坨眾人齊齊贊嘆:“不虧人家點兒正,睡覺也能擒賊!”
王話癆笑容更加蔫兒壞:“小王大人,那這一宿您不但出嫁,您還守了寡啊!”
王福江擦把冷汗:“慚愧,還沒拜堂,已經喪偶!看來我得克去前夫再嫁旁人了!”說到這里,他扭過頭來,可憐巴巴:“嫂子,你從前身邊那個美貌侍女家住哪里?爹娘是誰?嫌不嫌棄娶個二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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