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的時間流逝得很快，太陽沿著天空滑落，以拋物線的形式，溫度也流失得越來越快，光芒變得更淡、更冷漠了。蘇韻錦穿上毛衣外套，拿著手機等姜妮一起出門。姜妮在鏡子前涂好唇膏。蘇韻錦看著她亮晶晶的、濕潤的唇瓣，別過臉去，她的唇膏已經被踩爛了。她看見走廊深處的一扇門開了，穿著睡衣的女孩正往衛生間走，腳步拖沓、沉重，她消失在門后，哐當一聲，門關上了。蘇韻錦收回視線，和姜妮往樓下走。

        樓梯間充斥著冷淡的光線，蘇韻錦眼睛發酸，瞇著眼睛看路。走到外面，被陽光照得眼睛發熱、鼻子發酸，差點流下眼淚。她在窗玻璃上看見一閃而過的影子，年輕、瘦削的女孩扎著高高的馬尾，身板挺得筆直，似乎永遠充滿力量，永遠不會屈服。

        因為年輕，永遠不會氣餒、妥協，不會在時光里變得面目全非。

        走到外面，空氣微冷，沒有風，陽光淡漠地照耀著校園，陰影正在以極快的速度侵蝕著光明。

        兩人走了教學樓側面的那條小路，看到有人在空曠的操場上發呆，蘇韻錦沒有猶豫地拉著姜妮走出了校門。

        ——

        校園的外面，是一條熱鬧的長街。人來車往，聲音嘈雜。

        馬路對面的商店投射下的陰影延伸到路邊，與這邊的光亮形成鮮明的對比。

        炒花生的香氣在整條街上彌漫著，格外誘人。她們走幾步就會看到糖炒栗子和烤地瓜，玻璃柜中放著已經剔去山楂核的冰糖葫蘆和草莓。幾個女學生正圍著攤主在買糖葫蘆。姜妮問她：“你想吃嗎？”

        蘇韻錦點點頭，摸了摸口袋的零錢。

        她們拿著糖葫蘆沿長街往前走。兩側的商店都敞著門，門口掛著遮擋蚊蟲的珠簾，閃著淺淡的光芒。街邊站著幾個學生，無聊地望著街上的人，偶爾說一句話填補過度空白的時間。

        街上有不少情侶，他們之間隔著安全的距離，一前一后地走路，離學校越來越遠，兩人的距離會越來越近，最后就會牽著手一起走。蘇韻錦看著他們的背影，突然想到站在操場上等待的黎陽，他懷著怎樣的心情在等待？又會等到什么時候呢？如果她一直沒有出現，他會不會失望，心里生出恨意？她的心往下沉了沉，壓迫著胃部，糖葫蘆突然變得索然無味，甚至有些甜膩的反胃了。

        姜妮轉過臉問她：“你說，那些偷偷約會的學生，如果遇到老師怎么辦？”

        蘇韻錦看她時，逆著光芒前行，不得不瞇著眼睛說：“老師會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假裝沒看到。”

        “那也挺尷尬的。”

        “嗯。”她舔著已經發軟的糖衣，粘得牙齒發酸。

        “如果是你會怎么辦？”

        蘇韻錦想了想，爽快地說道：“我就說是我表弟。”

        姜妮笑了，眼睛里的光一閃一閃的，格外可愛。蘇韻錦看著她笑也露出笑容，“但老師肯定不會相信。他們都很聰明，我們只是在自欺欺人。”

        “但他們也不會戳破。”

        “這倒也是。”

        沿著長街一直往下走，商鋪越來越密集，大多是衣服店和鞋店，有些小飯店和旅店，那些上了年紀的女人們站在門口邊嗑瓜子邊閑談，順便觀察著街上經過的行人。

        太陽已經落到屋后，商店的陰影已經占據半面街道，冰涼的空氣從四面八方涌過來，氣氛正在變得冷清。她們才原路返回。走到學校附近時，蘇韻錦看到黎陽從校門口出來，往北走了。她看不見他臉上的表情，只是看到那個挺拔的背影有些寂寞，在漫漫長街上緩緩走遠。最后變成一個黑點，消失在浮華的人群里。

        姜妮問她：“那是黎陽嗎？”

        蘇韻錦搖搖頭：“我沒看清。”

        “他一直在等你嗎？”

        “應該不是。我可沒那么重要。”她扔掉手里捏了很久的竹簽，甩著黏糊糊的手，極力想擺脫掉內心的愧疚感和失落。她不是沒有感情，只是不想聽到姜妮的聲音：“那他來學校干嘛？”

        “也許是找別的女生。”她隨意說了一句。

        “不會吧！”姜妮半信半疑，“是嗎？沒聽說他和哪個女生走得近啊！”

        “你怎么知道？李詩曼不就是嗎？”

        姜妮臉色微變，一陣紅一陣白地說：“我猜的。”

        蘇韻錦摸摸手指上的糖，沒有答話。

        姜妮說：“黎陽，其實挺不錯的，至少比其他人好。”

        蘇韻錦聽到她平靜的話語，笑了笑，“我也沒說他不好啊！”

        “那你還拒絕他？”

        “我只是不想因為他，得罪別的女生，女生可惹不起。”

        姜妮愣了一下，反應過來才說：“也是，李詩曼那么蠻橫，她一定會跟你過不去的。”

        她點點頭，默認了。

        對于蘇韻錦來說，喜歡和戀愛還只是一個模糊、抽象的概念，她想要的是安然無恙地度過這段時期。她沒有再說話，兩人安靜地走進校門，朝著宿舍樓走去。在她們身后，是秋日黃昏的最后一抹余暉，也慢慢退出了校門，校園陷入寂靜，冷冷的風吹來，夾雜著炊煙和晚飯的香味，暮色沉沉地落下來，落在空曠的操場上，從網吧出來的男生們陸陸續續回來，穿過操場回宿舍樓去了。

        ——

        那天晚上，吃過晚飯，蘇韻錦坐在床上看英語單詞本。姜妮和陳露趴在床上看小說。

        陳曦去洗澡房還沒回來，屋里一團寂靜。

        突然有人推門而進，用尖細的聲音打破了安靜的氣氛：“我剛剛在回來的路上聽人說，黎陽整個下午都在操場上打籃球。”

        姜妮懶懶地問：“是嗎？”

        “好多女生都去看他打球，我卻一點兒也不知道，在宿舍睡了一個下午。你們知道嗎？”

        “不知道。”

        “好可惜。”

        蘇韻錦低著頭，一個一個單詞記在腦海里，抬起頭看了看陳曦，一瞬間，那些單詞像氣泡一樣破裂，都消失不見了，腦海里只有一張靦腆而青澀的臉隱約浮現。

        “你不知道嗎？”陳曦逼近她，很刻意地笑了笑。

        蘇韻錦避開她的視線，搖頭說：“我不知道。”

        “他不是約你下午出去嗎？”

        她很自然地反問：“你怎么知道的？”雖然她的臉上掛著笑容，但語氣很疏離，不經意間流露出壓迫感。問完了又覺得后悔，沒給別人留余地。她明明聽到了她們的對話，卻假裝不知情。但她又想用話語來刺痛她們的神經，給她們一個警告，她不是虛偽又是什么呢？難怪那些人會在背后說三道四呢？

        陳曦張了張嘴唇，沒說話，轉身回到床邊收拾衣服去水房了。

        屋里又陷入安靜。趴在床上的兩人一動不動，連呼吸都變得謹慎。蘇韻錦抬手揉著眼睛，緩解著眼睛的疲勞。

        姜妮心不在焉地看著書上密密麻麻的字跡，想到中午的對話，心里覺得內疚不安，又有點生氣，蘇韻錦的話明顯就是在懷疑自己，可她為什么表現得那么淡然呢？她到底是怎么想的？她抬頭看了看蘇韻錦的方向，她正低頭認真學習，好像什么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那么安靜，那么沉默，讓人猜不透心思，卻引發嫉妒和憎恨的黑暗心理，她咬著指甲，繼續低頭看小說，過了好一會兒，緊張的精神才放松下來。

        蘇韻錦端著臉盆去洗澡房了，背影孤獨而堅定地消失在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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